【文史英華】饒定培與油畫《國寶》背后的故事‖曾上游

饒定培與油畫《國寶》背后的故事

曾上游

《自貢百年美術》“精彩紛呈的油畫”部分,收錄了油畫家饒定培先生的畫作——《國寶:楊鐘健教授在自貢恐龍發掘現場》。這幅油畫創作于1984年,是作者把科研與藝術聯姻的一次大膽嘗試,背后是一段學術精神與美術創作結緣的傳奇故實。

畫家饒定培及《饒定培油畫集》

恐龍如今已成為自貢的城市名片之一,圍繞恐龍的藝術創作,特別是恐龍文創產品的開發在當下更是風生水起,引領時尚。早在1985年,自貢恐龍博物館籌建期間,圍繞恐龍紀念品的開發便同步開始。如今,自貢恐龍吉祥物的全球征集活動、自貢文旅推出的卡通系列片《時空龍騎士》的持續熱播,以及“自貢恐龍藝術周”之“一眼一億年”美術與設計大賽等特色品牌文化活動的定期舉辦,無不為自貢這座歷史文化名城與老工業城市的有機更新和轉型升級,注入了鮮活的生機與強大的動能。

1985年12月,自貢恐龍博物館籌建領導小組召集相關專家審查征集到的恐龍旅游紀念品圖稿。左起:賴光榮(恐龍館旅游服務部〈公司〉),朱時昔(市美協主席),鐘宇明(畫家),焦政(自貢恐龍博物館籌建領導小組組長),劉克剛(畫家),高人彥(恐龍館副館長),饒定培(畫家)

1987年在龍井街心落成的大型不銹鋼雕塑《鹽都龍》,為四川省第一件具有抽象風格的恐龍雕塑。

自貢高鐵站新建的恐龍迎賓雕塑

龍出自貢

紫氣東來,龍出自貢。

恐龍是遠在人類出現之前,漫游在地球這顆藍色星上的一類“巨無霸”——它們從產生到絕滅,共繁衍生息了約1億7000萬年之久,足跡遍布世界各大陸,是往昔生命長河中最成功出圈的“陸地居民”(陸生古爬行動物),也是所有絕滅動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昨夜星辰”。

1972年8月的一個黃昏,在自貢東北郊的省道內(江)樂(山)公路一側,一處塵封了約一億六千萬年的“恐龍大墓”偶然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時隔7年之后的1979年末,伴著隆隆的開山炸石的放炮聲,這處埋藏浩大、陪葬豐富的侏羅紀頂級恐龍墓園驟然洞開,那些早已定格在巖層里、萬古不朽、淪為化石的生命奇跡穿越時空、重見天日,并接受地球“新主”——人類的膜拜。

大山鋪恐龍化石的大規模發現,開啟了自貢恐龍資源開發與品牌建設尤為重要的歷史航程。從此,以大山鋪為代表的自貢恐龍迎來了令人炫目的高光時刻,并撐起了中國恐龍發掘、研究和展示的半壁江山。

時光回溯到1975年9月,被譽為“中國恐龍之父”的楊鐘健(1897—1979)先生,應重慶自然博物館邀請前往該館,指導其對1974年采自自貢伍家壩的恐龍化石進行研究。末了,楊老提出去自貢的化石發掘現場實地查看。

楊鐘健,是1955年首批(233位)由國務院授予的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歷任中國科學院編譯局局長、古脊椎動物研究室(1957年更名古脊椎動物研究所)首任主任(所長)、北京自然博物館(今國家自然博物館)首任館長(1959)。曾任第一至五屆全國人大代表、中國古生物學會理事長、中國地質學會會長等。

早在1936年7月,楊鐘健先生就在后來劃歸自貢的榮縣發掘過恐龍化石。當時發現的“榮縣峨眉龍”大名鼎鼎,是自貢地區最早被科學命名的恐龍化石。

榮縣西瓜山恐龍化石點舊址

楊鐘健與榮縣峨眉龍肱骨化石

時隔近40年后,楊老由重慶乘車再次輾轉來到自貢。他們一行先到伍家壩化石點實地觀察。當聽說大山鋪也有化石露頭后,又馬不停蹄驅車前往。在詳細觀察并了解大山鋪化石的埋藏現場和地質情況后,楊老脫口而出那一句傳揚至今的“名言”:“四川恐龍多,自貢是個窩。”同時指出:這是中侏羅世的化石,很重要,以后要組織力量進行挖掘。

1975年9月24日,楊鐘健先生一行在自貢龍井查看自流井地質構造圖。從左至右依次為:周志征、郭明輝、楊鐘健、羅益章、莊培杰。

從大山鋪回到市區內的自貢市鹽業歷史博物館,這位為中國古生物事業不懈奮斗幾十年的睿智長者,心緒難平,很是興奮。他要來紙筆,揮毫寫下一首題詩: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龍”去。

不在此山中,去到自貢市。

這是從唐代詩人賈島的《尋隱者不遇》脫化而來的詩句,深情表達了楊老為開辟中國恐龍研究事業,不遠千里奔波,揮灑辛勤汗水所到故地的一片深情。

1975年9月25日楊鐘健先生(前排左3)與自貢市鹽業歷史博物館部分員工合影及當時的題詞。

其后大山鋪恐龍化石群的發現和自貢恐龍博物館的創建,不僅科學驗證了楊老當年的預見,也標志著中國恐龍的發掘研究及博物館建設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義。

《國寶》誕生

在自貢美術圈中,饒定培(1947—)先生算得上是一位基礎扎實、“半科班”出身的油畫家。1969年從石油鉆井學校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四川省石油管理局隆昌氣礦(川西南礦區)工作,直至2007年退休,在石油戰線工作了一輩子。其間,1971年即參與紅色經典——油畫《偉大的關懷》(1958年毛主席視察隆昌氣礦)的主題創作。該畫作,1972年在《四川畫報》試刊號封面呈現,受到廣泛關注(后為上海龍美術館收藏)。1975—1976年,他入四川美術學院“油畫進修班”學習,師從王大同、馬一平、蔡振輝、付若蕓諸先生學習油畫。

油畫《偉大的關懷》 王大同 王子文 李克非 饒定培 作

從四川美院學習歸來,饒定培創作了一系列反映石油工業的油畫作品,成為四川石油系統響當當的油畫家,于1981年加入四川省美術家協會。

1982年,自貢市群眾藝術館(今市文化館)組織參與全國美展創作活動。饒定培開始思考以什么主題入手,開始沒有明確方向。藝術館負責人朱時昔(1938—2024)先生提示:畫恐龍!因為當時恰逢自貢大山鋪恐龍化石群被大規模發現,應時應景,似乎可以收到出奇制勝的效果。饒定培覺得這是個好選題,隨即著手創作準備。

那時,饒定培對恐龍及其化石沒有更多了解,如何創作、內容怎么組織等諸多問題隨之而來。他沉下身子,走訪專業人員,虛心求教;開介紹信到大山鋪恐龍化石發掘現場觀察——畫素描、速寫,為創作積累素材尋找創作靈感。漸漸地,他心中有了藍本——畫化石埋藏、發掘現場,以多次來自貢勘察、發掘恐龍的“中國恐龍之父”楊鐘健教授為“畫眼”,聚焦自貢恐龍的重大發現并擴大其影響。力求化石與藝術、恐龍與科學的巧妙融合,實現個人藝術創作在題材上的突破。

1981年4月來自全國相關領域的科學工作者,在大山鋪恐龍化石發掘現場進行科學考察。

為刻畫好楊鐘健先生的形象,饒定培又專門到市鹽業歷史博物館查找其照片;為達到歷史還原的真實效果,他還在本單位找了位老先生,讓其把大衣披上蹲在那里當模特來進行創作。

畫稿出來后,饒定培覺得楊鐘健先生的頭像有些不理想。于是拿上畫稿,專程赴重慶四川美院請教老師王大同教授。王老師稍作審視后講:總體不錯,僅對人物頭發做些調整、處理即可。說罷,王老師隨手拿起畫筆,調好色,對原畫稿上人物的頭發簡單勾勒了一陣,其人物形象便立馬改觀,一下變得聲情并茂,楊老鮮活的形象躍然其上。

該畫以大山鋪恐龍化石發掘現場為依托,楊鐘健教授居中,蹲在一具骨架保存完整、排列有序、呈U字形的大型恐龍(蜀龍)骨架化石內則;他身坡大衣、一手端著筆記本、一手握著鋼筆,似在做著現場記錄;其飽經風霜的面部,表情沉靜,專心致志,一頭白發和一幅近視眼鏡,透著智者的敏銳與聰穎;身后是延申起伏、若隱若現的化石埋藏和發掘化石的幾根豎著的鋼鍬……畫面深邃,主題突出,景相壯觀,穿越時空。

油畫《國寶》110.1cmX87.7cm

油畫《國寶》就此誕生,而圍繞它的后續故事才剛剛開始。

驚艷不斷

1984年末,油畫《國寶》在“鹽都風情畫展”上首次公開亮相,榮獲優秀作品獎,同時被確定送省里參加全國美術作品展初評。

《國寶》首次參展獲獎證書

《國寶》作為四川省選送的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的作品,因當時這類題材少見,人們對恐龍化石及其科學研究并不熟悉,導致在集中篩選的最后一關落選,功敗垂成。未能成功入選此屆全國美展,饒定培甚為惋惜。不久,組委會將落選的《國寶》畫框撤下,把畫作退回自貢市群眾藝術館。藝術館賴修儒老師調侃道:“饒定培的畫框入選了,畫退回來了!”這在當時,成為鹽都藝苑的一則佳話。

時隔兩年,1986年《國寶》再次亮相,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中國石油工人美術作品展”上,受到業內好評和恐龍科學界的關注,為其后入編《楊鐘健畫傳》留下了伏筆。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國寶》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饒定培及不少同道中人,對此畫的最終歸宿也曾有過不少設想。大家一致認為它的最佳落腳地應是入藏“龍宮”——自貢恐龍博物館,卻苦于沒找到一個恰當、適合的鏈接,來實現此夙愿。

這樣的契機,終于在2022年出現。當年,自貢恐龍博物館為打造獨具特色的文旅品牌,推出了面向全國開展的“恐龍藝術周”系列活動。其中的'一眼一億年'美術與設計大賽”,涵蓋了恐龍繪畫創作。饒定培獲此消息,將《國寶》標題改作“國寶:楊鐘健教授在自貢恐龍發掘現場”,毫不猶豫送去參評。最終,這幅作品獲評二等獎,并被自貢恐龍博物館永久收藏。

《國寶:楊鐘健教授在自貢恐龍發掘現場》獲獎證書及收藏證書

緊接著的2023年,《楊鐘健畫傳——地質古生物大師山河為證的石語人生》的編著者,經多方了解,幾經周折終于聯系上了饒定培先生,希望他授權使用《國寶:楊鐘健教授在自貢恐龍發掘現場》入編該畫傳。饒老師覺得,能入編楊老畫冊,是對作品的認同,于是欣然同意。至此,“國寶”畫作功德圓滿。

《楊鐘健畫傳》及其內頁《國寶:楊鐘健教授在自貢恐龍發掘現場》

結 語

一畫引來眾話題,幾多曲折幾多情。饒有趣味堪不易,定培一筆開古今。

饒定培先生的油畫《國寶:楊鐘健教授在自貢恐龍發掘現場》,已成為鹽都藝術過往歲月中的一則經典與傳奇。他本人,也堪為中國油畫寫生實景創作恐龍題材繪畫的第一人。已故著名油畫家王大同(1937—2017)曾有言:“定培充滿活力,有強大的內在驅動力量,勁好使,力好用,因為深深根植在現實的生活之中,同石油工人氣息相通血脈相連。帶著為人民創造精神食糧的使命感,使他不知疲倦。時時更新以求自我超越。”

來源:自貢方志

作者:曾上游(男,1963年出生。自貢市政協委員,市政協文史詩書畫研究院研究員、自貢恐龍博物館副研究館員、自貢史志專家庫專家。長期從事恐龍科普創作、博物館社教育與自貢地方文化研究。先后出版《恐龍大觀》(科普叢書一套4本)《恐龍之鄉》《走進恐龍世界》《自貢恐龍博物館》《自貢世界地質公園——百問百答》《自貢百年美術》《龍宮六瑞——自貢恐龍吉祥物解讀》等專著,刊發近300篇恐龍科普、博物館教育與地方文化研究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