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盡舊世界最后一根羊毛 | 馬上評

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2026年春節跫然將至，想必每位回鄉的年輕人依然不僅會遭遇親戚們的“靈魂三問”，還會被動裹挾成為春晚的億萬觀眾之一。

《春節序曲》的旋律響起，一年中最具儀式感的時刻就此降臨。

電視機上掛著的中國結，語言節目的尬笑，雨露均沾的明星合唱和強行煽情的小品，構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文化圖景。

除此之外，你還將會看到剛剛宣布成為2026年春晚獨家AI云合作伙伴的火山引擎在這場最大的合家歡中上演一場精心策劃的技術秀。

這不是字節系第一次亮相春晚了，抖音曾于2019 年與 2021年兩次成為春晚的獨家互動平臺，這次火山引擎是第一次在春晚亮相，據說它還會帶上好伙伴豆包智能助手跟觀眾們玩兒一把AI互動。

不知道會是宇樹還是智元，哪家企業的機器人最終能和豆包同臺獻技，據傳聞，那也是個億元量級的獨家合作。

一邊是代表著未來十年甚至更遠生產力的 AI大模型、具身智能；另一邊，是那個幾十年如一日、被視為舊世界流量代表的央視春晚。

這種強烈的視覺錯位，讓我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割裂感。

圖片由AI生成

在我們的慣性認知里，新技術的爆發往往伴隨著對舊秩序的顛覆。它們本該出現在科技展臺上，出現在我們的手機或智能眼鏡中，出現在科技博主的測評視頻里，或者出現在工程師代碼庫中。然而現實卻是，這些站在科技金字塔尖的新生產力，不僅沒有對舊流量不屑一顧，反而像饑渴的獵人一樣，投入巨資爭先恐后地擠進這個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舞臺。

這不禁讓人想起互聯網草莽年代，初創網站們也迷戀在路邊電線桿和地鐵廣告牌上刷屏。

歷史總是押著相似的韻腳。

這場對春晚的圍獵，新生產力們并非要向舊流量低頭，它們只是在“薅”舊世界的每一根羊毛，因為那里，還藏著供養新世界活下去的養料。

這一幕，似曾相識。

把時針撥回 2015 年，那是微信支付“偷襲珍珠港”的年份。在那之前，誰也沒想到一個社交軟件能撼動支付寶的霸主地位。微信恰恰是靠著春晚紅包那一戰，讓全國幾億人在短短幾天內學會了綁卡、支付、轉賬。那一晚，微信支付綁卡量暴漲至約2億張，直接拿下了移動支付的半壁江山。

自那以后，互聯網替代白酒、家電、藥企成了春晚的常客。支付寶、淘寶、京東、拼多多、快手、抖音、小紅書、B 站……輪番上陣，你方唱罷我登場。曾經被視為中老年專屬、年輕人吐槽的春晚，硬生生被這些互聯網巨頭買成了科技路演現場。

如果我們再把記憶的膠卷倒回到古典互聯網的PC 時代，這種復古的營銷路線圖是有榜樣力量的。當年新浪、搜狐為了爭奪網民眼球，最拼命做的事不是優化頁面功能，而是在北京地鐵的通道里、在路邊電線桿上，刷滿自家網站的網址廣告。

新世界和舊世界從來沒想著要碰撞，而都是想在同一條河流里潛水摸魚。

技術形態在變，承載信息的物理設備也在變，從門戶網站到移動互聯網，從電腦到手機、智能眼鏡，再到如今的大模型和具身智能……但流量的邏輯沒變，人性沒變。無論技術飛得再高，它終究需要落進那個最廣大、最樸實、甚至略顯陳舊的河流里。

春晚，就是那條河，這里魚最多。

當年的網站需要電線桿，后來的微信需要電視機，現在的AI和機器人，自然也需要這個依然能聚攏十幾億人的“舊舞臺”。這是一個雖然神情有些落寞，內容有些雞肋，但卻因為積累了一年的人氣，濃縮著鄉情與親情，又能把多雙眼睛同時封閉于客廳的超級注意力入口。

終于輪到AI和機器人在春晚上接力了，這一年兩大賽道的喧鬧，總要有個儀式感的授牌吧。

圖片由AI生成

但如果我們將這種商業行為僅僅理解為打廣告，那便看輕了這筆交易的含金量。新生產力們之所以不惜代價、甚至略顯急切地要在舊世界的流量池里“薅羊毛”，是因為春晚里確實有硬通貨。

畢竟，我們不得不承認，線上流量已經見頂了，對于像字節系億萬日活的超級平臺來說，在一二線這種互聯網高滲透率的城市中，該被教育的用戶早就教育得差不多了，但“掃盲”是永無止境的，要想實現指數級增長，眼光必須向下看，向田間地頭看，向更廣泛的下沉市場看，向中老年群體看。在這些人群眼中，春晚就是內容品質皇冠上的那顆最耀眼的寶石。這里就像是個蓄水池，積蓄著全國最廣泛、最基礎、也是平時最無法觸達的用戶。

畢竟，以中國地域之廣大，族群之豐富，消費力之迥異，一定有一些人至今還是不刷短視頻，不知道AI為何物的，但他們大概率是看春晚的。

圖片由AI生成

在這個意義上，春晚就不是過時的老古董了，它是新世界在流量荒漠中發現的最后一座金礦。AI企業來這里，肯定不是為了在掌聲中炫技的，他們是為了完成從“少數人的玩具”到“國民級應用”的關鍵一躍。線上流量見頂之后，新世界只能回頭薅舊世界，春晚是最后一塊沒有被完全吃掉的全民級流量蛋糕，這塊蛋糕很大，前浪吃完，并不妨礙后浪繼續吃。

AI是個新生事物，既然是新生事物，就一定有人愿意嘗鮮，也有人避之不及。隱私泄露、深度偽造、技術性失業、操作復雜……在五環外更廣泛的公眾眼里，這項技術依然帶著某種不確定的危險屬性或難以企及的陽春白雪。

這時候，春晚的價值那就不只是流量了，它是一種國家信譽的安全背書。央視春晚代表著國家意志、最高規格的安全與正統。當一個 AI產品或者一個機器人品牌站在春晚的舞臺上，它隱含表達著“請放心，我是安全的、是可以被信任的、我是主流成員”。

這是一種極具中國特色的政治正確與商業智慧。

對于某個頂級互聯網巨頭來說，1個億的贊助或冠名費用，可能就是其1個小時的營收。

再看看宇樹，很多人可能會質疑宇樹科技花億元上春晚是“冤大頭”，但這筆賬如果算在技術研發上，其實有可能并不算虧。

具身智能機器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實驗室里的完美環境，而是現實世界的復雜干擾。春晚直播現場，燈光極其復雜、信號干擾嚴重、容錯率為零，且要在數億觀眾的注視下實時表演。這個機會確實是個廣告，但更是對產品穩定性、算法魯棒性的一次極限壓力測試。可以算算，如果自己搭建這么一個復雜的測試環境，一個億下來的么？

對于還在尋找落地場景的機器人來說，春晚就是那個最頂級、最殘酷也最耀眼的考場。機器人在聚光燈下跳的每一步，都不是為了表演，而是在為未來的真正上崗攢經驗值呢。 能在春晚上不出亂子，到了工廠、商場、家庭里，才敢說自己真的能行。

如果把視角拉得再高一點，會發現之前的割裂感，其實源于兩個不同維度的齒輪在進行艱難的咬合。

一個是技術周期的齒輪，它正以指數級的速度狂飆。從大模型的參數迭代，到具身智能的運動算法，每一天都在刷新人類的認知邊界。在從業者和資本的視野里，2026年應該已經是AI全面滲透生活的年份，未來感撲面而來。

另一個是大眾認知周期的齒輪，它依然保持著線性的、甚至略帶滯后的節奏。對于絕大多數普通家庭而言，生活的底色并沒有變，每天朝九晚五，菜場公交，談婚論嫁，生兒育女，過年看電視、聊天的習慣也沒有變，他們對新事物的接納往往需要漫長的緩沖期。

正是這種“指數級技術”與“線性級大眾”之間的錯位，讓最先進的技術不得不俯身，去依附最傳統的媒介，看似有些割裂，但確有立竿見影之效。

圖片由AI生成

春晚，恰恰就是那個能夠強行將這兩個齒輪咬合在一起的同步器，它在一個強制性的時間節點，無論技術跑得再快，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都必須停下來，等一等那 14 億人的目光。

在這一天，通過春晚這個“舊世界接口”，狂暴的技術浪潮被溫柔地注入到最普通的中國家庭里。AI 不再是冷冰冰的代碼，可能會變成一句吉祥話、一個梗、一封春節賀信、一支機器人舞蹈、一個全家參與的紅包互動。把那些晦澀拗口的參數術語，跟鄰居阿婆的認知進行“對齊”，讓高懸在云端的“黑科技”，找到落入凡間的“土氣”和“人氣”。

甚至借此能把毛血管伸向網線都鋪不到的地方。

圖片由AI生成

新世界哪有那么容易取代舊世界，不過是在一次次薅羊毛的過程中，把舊世界改造成自己的基礎設施。 當割裂感逐漸消失，那個被我們稱為舊舞臺的春晚，有可能在新技術的沖刷下，悄悄進化成了新世界的新碼頭。

不過，怕就怕，新世界薅著薅著，發現自己把舊世界都薅光了，羊毛卻還沒真正紡成線。（文｜老馬商業評述，作者｜Andy ，編輯 | 馬金男，本文首發于鈦媒體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