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喜慶的紅綢被無情的背叛撕裂,當皇家的顏面在百官面前被踐踏成泥,所有人都以為,昭陽公主趙寧月的人生將就此淪為一場笑柄。
他們等著看她哭泣,等著看她崩潰,等著看她成為史書上一筆帶過的悲劇。
沒有人料到,在那片極致的羞辱廢墟之上,她緩緩抬起眼,目光越過眼前震怒的父皇與卑微的舊愛,望向了北方那片被冰雪覆蓋的土地,以及那位,執掌著三十萬鐵騎的男人。
那不是一個弱者的祈求,而是一個王者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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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渝王朝,天啟二十年,九月初九。
黃道吉日,宜嫁娶。
舉國歡慶的昭陽公主大婚,卻成了彌漫整個京城的巨大笑話。
吉時已過三刻,本該前來迎親的駙馬衛子軒,卻遲遲不見蹤影。
金碧輝煌的太和殿內,百官列席,各國使臣云集,本該是歡聲笑語,喜氣洋洋的場合,此刻卻死一般的寂靜。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尷尬而又難堪的神色,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高坐龍椅之上的天子,以及他身邊那位穿著繁復華麗嫁衣,頭戴九龍九鳳冠,本該是今日最幸福的女子——昭陽公主,趙寧月。
她的嫁衣,是江南最好的三百個繡娘花了整整一年時間趕制而成,紅色的錦緞上用金絲銀線繡著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的眼睛是兩顆鴿血紅寶石,在殿內明珠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可這份極致的華美,此刻卻成了對她最殘忍的諷刺。
趙寧月端坐著,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動一下,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她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胭脂,更顯得肌膚賽雪,眉目如畫。
可那雙平日里總是含著盈盈笑意的鳳眸,此刻卻平靜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不起半點波瀾。
沒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這份超乎尋常的鎮定,反而讓旁觀者心中惴惴不安,比她歇斯底里地哭鬧更加令人心驚。
終于,一個渾身被冷汗浸透的內侍連滾爬爬地沖進大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陛下!不好了!衛……衛駙馬他……他留書一封,和……和公主的貼身侍女綠萼……私奔了!”
“轟!”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大殿瞬間炸開了鍋。
百官嘩然,使臣們面面相覷,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與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皇家的臉面,在這一刻,被一個臣子和一個婢女,狠狠地踩在了腳下,碾得粉碎。
“放肆!”龍椅上的天啟帝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扶手,整個人站了起來,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起。
那封由內侍呈上來的信,他只看了一眼,便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信紙撕得粉碎。
“逆子!亂臣!朕要誅他九族!誅他九族!”
皇帝的咆哮聲在大殿中回蕩,帶著毀天滅地的怒火。
衛子軒的父親,當朝太傅衛宏,早已嚇得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聲求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是臣教子無方,是臣教子無方!求陛下饒了衛家上下百口性命啊!”
衛家是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盤根錯節。
可“誅九族”這三個字從天子口中說出,便如同催命的符咒,無人敢質疑,無人能幸免。
一時間,朝中與衛家交好的官員紛紛跪下,卻又不敢求情,只能將頭埋得低低的,生怕被龍顏大怒的皇帝遷怒。
整個大殿,充斥著皇帝的怒吼,太傅的哀嚎,以及百官壓抑的呼吸聲。
就在這片混亂的中心,那個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受害者,趙寧月,終于動了。
她緩緩起身,身上華美的嫁衣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一陣細碎的聲響。
她摘下頭上沉重的鳳冠,隨手遞給身旁的宮女,一頭如瀑的青絲瞬間傾瀉而下,垂至腰際。
她一步一步,走下高臺,走到大殿中央,走到跪地求饒的衛太傅面前,也走到了盛怒的父皇面前。
她的步伐很穩,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雪地里傲然獨立的寒梅,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孤勇與決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人們猜測著,這位備受奇恥大辱的公主,是會哭著懇求父皇為她做主,還是會因羞憤而昏厥過去。
她只是平靜地跪下,對著天啟帝,不疾不徐地,一字一句地開口。
“父皇。”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一顆石子投入混亂的湖面,瞬間讓所有的嘈雜都平息了下來。
“請息雷霆之怒。”
天啟帝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心中的怒火與心疼交織在一起,聲音都有些哽咽:“寧月,我苦命的兒啊!你放心,父皇一定為你討回公道!朕要讓衛家滿門,還有那個賤婢,都為今日之事付出血的代價!”
趙寧月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抬起頭,那雙平靜的鳳眸直視著自己的父皇,眼底沒有半分淚意,只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冷靜與理智。
“父皇,衛子軒與綠萼,既然是兩情相悅,情比金堅,甚至不惜冒著誅九族的風險也要在一起,兒臣以為,我們應當成全他們。”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成全他們?
瘋了嗎?
衛太傅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公主。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驚嚇過度而出現了幻聽。
天啟帝也皺起了眉頭,不解地看著女兒:“寧月,你……你說什么胡話?他如此羞辱你,羞辱整個皇家,你還要成全他?”
“是,”趙寧月的聲音依舊平穩,“一個心中沒有我的男人,兒臣不屑要。一只為了野狗就背叛主人的奴婢,兒臣更不稀罕。既然他們想雙宿雙飛,父皇何不成全了他們?下一道圣旨,將綠萼賜婚于衛子軒,讓他們做一對名正言順的夫妻。如此,既彰顯了父皇您的仁德寬厚,也讓天下人看看,我趙寧月,并非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怨婦。”
她的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擲地有聲。
殿內眾人看她的眼神,從同情和憐憫,漸漸變成了驚異與敬佩。
天啟帝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仿佛第一天認識她。
他一直以為,寧月只是一個被嬌寵著長大的金枝玉葉,美麗而脆弱。
卻不想,在她柔美的外表下,竟藏著如此堅韌與驕傲的靈魂。
他的怒氣,竟被女兒這幾句話,奇跡般地撫平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那……那你呢?你的婚事,天下皆知,如今……”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公主被駙馬拋棄,無論如何,都將成為她一生的污點。
趙寧月挺直了背脊,眼中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那光芒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心頭一凜。
她抬高了聲音,確保殿內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父皇,兒臣,要嫁給北燕國那位手握三十萬兵權的鎮北大將軍,蕭澈!”
當“蕭澈”這兩個字從趙寧月口中吐出時,太和殿內剛剛平息下去的空氣,再一次凝固了。
如果說之前駙馬私奔是投下了一塊巨石,那么此刻公主的宣言,無異于引爆了一座火山。
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著趙寧月。
蕭澈是誰?
那是北燕國的戰神,是大渝邊境百姓口中能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王。
他年僅二十五歲,便憑赫赫戰功被封為鎮北大將軍,手握北燕最精銳的三十萬鐵騎,是懸在大渝王朝頭頂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五年前,正是他,在雁門關外大敗大渝名將李牧,一戰成名,也讓大渝折損了五萬精兵,至今元氣未復。
兩國雖暫時休戰,但邊境摩擦不斷,誰都知道,戰爭的陰云從未散去。
而蕭澈,就是那片陰云的核心。
嫁給他?
一個大渝的公主,要嫁給國家最大的敵人?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天啟帝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女兒,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顫抖:“寧月,你可知你在說些什么?!”
“兒臣知道。”趙寧月迎著父皇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兒臣比任何時候都清楚。”
“胡鬧!”天啟帝怒斥道,“蕭澈是何等人物?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你嫁給他,與送羊入虎口有何區別?且不說他愿不愿意娶,就算他愿意,你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大渝皇室?如何看待朕?”
“父皇,”趙寧月的聲音冷靜得可怕,“正因他是心腹大患,兒臣才要嫁給他。”
“父皇,今日之事,無論我們如何處置衛家,兒臣和皇家的顏面都已經丟盡了。堵是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若想讓人忘記這場恥辱,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一件更具爆炸性、更令人震驚的事情來覆蓋它。”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蠱惑人心的力量:“還有什么,比大渝公主主動聯姻北燕戰神,更能震動天下的呢?”
天啟帝的嘴唇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趙寧月繼續說道:“父皇,近年來北燕兵強馬壯,對我大渝虎視眈眈。而我朝國庫空虛,兵力不濟,若再開戰端,后果不堪設想。蕭澈手握重兵,在北燕朝中權勢滔天,連北燕皇帝都要忌憚他三分。若能與他聯姻,便等于在他和大渝之間建立了一道牢固的羈絆。”
“這道羈絆,能為我們換來至少五到十年的和平。有這段時間休養生息,我們便可操練新軍,充盈國庫,待到兵強馬壯之日,是戰是和,主動權便重新回到了我們手上。”
“再者,蕭澈此人,勇猛有余,卻出身寒微,在北燕貴族中并無根基。他若娶了我這個大渝嫡公主,便能極大地提升他的身份地位,獲得與那些世家大族抗衡的資本。這對他而言,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兒臣不信,他會拒絕。”
一番話,條理清晰,邏輯縝密,將家國利益、政治博弈分析得頭頭是道。
這……這還是那個不問世事、天真爛漫的昭陽公主嗎?
這分明是一位深謀遠慮、殺伐果決的政治家!
天啟帝怔怔地看著女兒,心中翻江倒海。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女兒,竟然有如此的見識和魄力。
他一直將她護在羽翼之下,以為給了她最好的保護,卻不知,她早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長成了一棵可以獨當一面的參天大樹。
他的心中,有震驚,有欣慰,但更多的是愧疚。
是他,為了所謂的朝堂平衡,選擇了家世顯赫但人品堪憂的衛子軒做駙馬,才導致了今日的局面,才逼得自己的女兒要走上這條最艱難的和親之路。
“寧月……”天啟帝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疲憊與心疼,“可那是北燕,是虎狼之國。你一個人遠嫁他鄉,無依無靠,若是受了委屈……”
“父皇,”趙寧月打斷了他,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兒臣不怕。與其留在京城,終日被人指指點點,當作戰敗者憐憫,兒臣寧愿去北境的冰天雪地里,為自己,也為大渝,博一個未來。”
她的目光是如此的灼熱,如此的堅定,仿佛可以燃盡一切怯懦與猶疑。
“至于衛子軒和綠萼,”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冰冷,“父皇下旨成全他們便可。但要讓他們永遠留在京城,留在所有人的視線里。兒臣要讓他們親眼看著,他們舍棄的,究竟是什么。兒臣要讓他們日日夜夜都活在悔恨與煎熬之中。這,比殺了他們,要有趣得多。”
大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沖天靈蓋。
太狠了。
這位公主的心思,實在是太狠了。
誅心,這才是最高明的懲罰。
天啟帝沉默了良久,他看著跪在殿中的女兒,看著她那張與皇后極為相似的,卻又多了幾分英氣的臉,終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他眼中的猶豫已經盡數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位帝王的決斷。
“準奏。”
他沉聲開口,聲音響徹整個太和殿。
“傳朕旨意!衛子軒德不配位,不堪為皇室駙馬,即刻革去其所有官職功名!侍女綠萼,以下犯上,本應處死,念其與衛子軒乃‘真心相愛’,朕法外開恩,特將綠萼賜婚于衛子軒為正妻!
欽此!”
“另,擬國書送往北燕。大渝昭陽公主趙寧月,仰慕鎮北大將軍蕭澈英武,愿與將軍永結秦晉之好,以固兩國邦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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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京城郊外,一處破敗的茅草屋里。
衛子軒緊緊地抱著懷中瑟瑟發抖的綠萼,低聲安慰著:“別怕,綠萼,別怕。我們現在安全了。等風聲過去,我就帶你遠走高飛,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神仙眷侶的日子。”
綠萼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驚恐和不安。
她抓著衛子軒的衣袖,聲音顫抖:“公子,我……我害怕。我們這樣……真的對嗎?公主她……陛下他……會不會殺了我們?”
“不會的!”衛子軒斬釘截鐵地說道,只是他自己說這話時,底氣也并不是那么足。
“寧月她……她心地善良,又深愛著我。她頂多會傷心難過,絕不會真的忍心置我于死地。至于陛下,等他氣消了,又有我父親在朝中周旋,定能保我們平安無事。”
他口中說著安慰的話,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趙寧月的臉。
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后,用一雙清澈的鳳眸崇拜地看著他的女孩。
他知道她愛他,愛到了骨子里。
也正是這份恃寵而驕,讓他做出了今天這等瘋狂的舉動。
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反抗父親的包辦婚姻,來向世人宣告,他衛子軒追求的是真正的愛情,而不是權勢的結合。
他甚至已經想象到了,此刻的趙寧月,定然是以淚洗面,痛不欲生。
想到這里,他心中閃過一絲快意,但緊接著又涌上一股莫名的愧疚。
“公子,我們……我們真的會有未來嗎?”綠萼的眼中噙著淚水,楚楚可憐。
“當然有!”衛子軒捧起她的臉,深情地看著她,“綠萼,你聽著,我衛子軒此生非你不娶!為了你,我甘愿放棄一切榮華富貴!你就是我的所有!”
兩人正沉浸在“為愛走天涯”的悲壯與感動中時,茅草屋的門被“砰”的一聲踹開了。
幾個兇神惡煞的衙役沖了進來,為首的捕頭冷笑一聲:“衛公子,綠萼姑娘,別來無恙啊。奉旨,請二位回城‘成婚’!”
“成婚?”衛子軒愣住了。
一炷香后,當衛子軒和綠萼被押回城,聽到宮中傳出的那兩道圣旨時,他們徹底傻了。
第一道圣旨,將綠萼賜婚于衛子軒為正妻。
這本該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結果,可聽到“革去所有官職功名”這幾個字時,衛子軒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他成了一個白身,一個除了太傅之子虛名外一無所有的廢物。
而當他們聽到第二道圣旨的內容時,兩人如遭雷擊,徹徹底底地僵在了原地。
昭陽公主趙寧月,要嫁給北燕戰神,蕭澈!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衛子軒失聲尖叫起來,臉上血色盡褪,“寧月她怎么會……她怎么敢!嫁給蕭澈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她瘋了嗎!”
他無法接受。
那個溫柔善良,將他視作天神的趙寧月,怎么可能會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
她不應該在宮里哭泣,等著他回心轉意嗎?
她怎么能轉頭就要嫁給別人,還是嫁給整個大渝的敵人?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憤怒,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就好像一件他原本以為永遠屬于自己的珍寶,被他隨手丟棄后,卻被別人以一種他望塵莫及的姿態,捧上了更高的神壇。
那份失落與不甘,幾乎要將他吞噬。
周圍的百姓對著他們指指點點,議論聲像針一樣扎進他們的耳朵。
“看見沒,就是他倆,讓咱們公主受了奇恥大辱!”
“哼,什么才子佳人,我看就是狗男女!一個背信棄義,一個不忠不主!”
“還是咱們公主有骨氣!寧愿嫁給敵國將軍,也不要這種渣男!做得好!”
“就是!聽說那蕭澈將軍雖然兇名在外,但卻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比這個小白臉強多了!”
“以后有好戲看了,等公主成了北燕的將軍夫人,不知道這對狗男女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這些話語,比任何刀劍都更加傷人。
衛子軒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引以為傲的愛情,在世人眼中,竟成了如此不堪的東西。
而他舍棄的趙寧月,卻成了有骨氣、有魄力的代表。
他身邊的綠萼,更是嚇得渾身癱軟。
她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她以為自己會成為話本里沖破世俗枷鎖的女主角,卻沒想到,轉眼間就成了人人唾罵的“賤婢”。
她偷眼去看衛子軒,卻發現他正死死地盯著皇宮的方向,眼中充滿了血絲,那神情,是震驚,是憤怒,更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嫉妒。
04
前往北燕的路,漫長而艱辛。
車隊綿延數里,十里紅妝,極盡奢華。
天啟帝幾乎搬空了半個國庫,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的女兒在異國他鄉被人小瞧。
但這盛大的排場,卻無法驅散隊伍中彌漫的凝重與不安。
趙寧月坐在最中央那輛寬大舒適的馬車里,手中捧著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
那本書并非什么才子佳人的風月話本,而是一本詳細記載了北燕風土人情、地理山川的《北境風物志》。
她的貼身宮女,也是這次唯一陪嫁過來的心腹知夏,一邊為她添著熱茶,一邊擔憂地說道:“公主,您真的一點都不怕嗎?奴婢聽說,那蕭澈將軍……能生啖人肉,喝人血,府中養著幾頭惡狼當寵物,稍有不順就要殺人……”
趙寧月聞言,放下書卷,輕笑了一聲:“知夏,這些傳言,你也信?”
“可是……可是外面的人都這么說。”知夏小聲嘀咕著。
“傳言,往往是最不可信的東西。”趙寧月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若蕭澈真是個頭腦簡單的莽夫,又怎能統帥三十萬鐵騎,讓我大渝的名將都束手無策?能坐到他那個位置的人,絕非等閑之輩。至于兇名,不過是震懾敵人的手段罷了。對我而言,他越是強大,這樁婚事才越有價值。”
知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眉宇間的憂色卻并未散去。
趙寧月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南方的秀麗山水漸漸被北方的蒼涼蕭瑟所取代。
她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與危險。
但她不悔。
留在京城,她永遠是那個被駙馬拋棄的可憐蟲。
而走向北境,她或許會死,但更有可能,會獲得新生。
車隊行至兩國交界的一處峽谷時,意外發生了。
傍晚時分,車隊正準備安營扎寨,峽谷兩側的密林中突然箭如雨下!
數不清的黑衣人從天而降,手持利刃,目標明確地朝著趙寧月的馬車沖殺而來!
“有刺客!保護公主!”護衛隊首領,禁軍副統領陳霄,拔出長刀,大聲嘶吼。
一時間,喊殺聲、兵刃交接聲、慘叫聲響徹了整個峽谷。
這些刺客武功高強,出手狠辣,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護衛隊雖是精銳,但長途跋涉已是人困馬乏,一時間竟被打得節節敗退。
知夏嚇得尖叫一聲,死死地護在趙寧月身前。
趙寧月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廝殺聲,鳳眸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光。
她知道,這些人,絕不可能是北燕派來的。
蕭澈還在等著她這個能給他帶來巨大利益的公主,沒理由在半路截殺。
那么,想讓她死,不想讓她成功與北燕聯姻的,便只剩下……自己人。
是朝中那些反對聯姻的守舊派?
還是衛家的殘余勢力?
無論如何,他們都太小看她趙寧月了。
眼看著幾名刺客已經突破了防線,即將沖到馬車前,趙寧月忽然對車外的陳霄下令:“陳統領,不必戀戰,下令所有人,向東側突圍!”
陳霄一愣,東側是懸崖,如何突圍?
但出于對公主的信任,他還是怒吼一聲:“所有人,聽公主號令!向東突圍!”
刺客們見狀,以為他們要跳崖自盡,紛紛露出了獰笑,攻勢更猛。
就在所有護衛都被逼到懸崖邊,退無可退之時,趙寧月猛地掀開車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勁弩。
她看也不看,對著不遠處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巨石,扣動了扳機!
“咻!”
弩箭精準地射中了巨石上的一處不起眼的凸起。
只聽“轟隆隆”一陣巨響,那塊巨石竟然緩緩移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山洞!
“快!進去!”趙寧月厲聲喝道。
陳霄和所有護衛都驚呆了,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們立刻反應過來,護著趙寧月和宮女們沖進了山洞。
刺客們沒想到這里竟然還有機關,紛紛追了過來。
趙寧月最后一個進入山洞,在轉身的瞬間,她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竹筒,拉開引線,扔了出去。
“轟!”
一股濃烈的黃煙瞬間彌漫開來,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刺客吸入黃煙后,立刻慘叫著倒地,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后面的刺客見狀,大驚失色,不敢再追。
山洞內的機關被重新啟動,巨石緩緩合上,將一切都隔絕在外。
山洞里漆黑一片,陳霄點燃火折子,看著一臉平靜的公主,終于忍不住問道:“公主……您……您怎么會知道這里有密道和機關?”
趙寧月淡淡地說道:“我母后的外祖家,便是前朝最有名的機關術世家。這本《北境風物志》里,也曾提及過此處峽谷地勢險要,曾有前人設下密道以備不時之需。
我只是……將兩者聯系起來,賭了一把而已。”
她說的云淡風輕,但陳霄和在場的護衛們,卻聽得心驚肉跳。
這是何等的心思縝密!
何等的膽識!
在生死一線間,還能如此冷靜地分析局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線索,為自己創造生機。
這位公主,絕非池中之物!
陳霄單膝跪地,心悅誠服地說道:“末將無能,險些讓公主陷入險境!從今往后,末將及麾下所有將士,誓死效忠公主,萬死不辭!”
“誓死效忠公主!萬死不辭!”
身后,是所有護衛異口同聲的吶喊。
趙寧月看著他們,緩緩點頭:“起來吧。真正的危險,現在才剛剛開始。穿過這條密道,前面,就是北燕的國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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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踏出密道的那一刻,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花,撲面而來。
入目所及,是一片銀裝素裹的蒼茫大地。
這里是北燕,一個與大渝江南水鄉截然不同的,充滿了力量與野性的國度。
在密道出口處,早已有一隊身披黑色重甲的騎兵在等候。
他們坐下的戰馬神駿異常,口中噴著白氣,騎士們個個神情冷峻,目光如刀,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肅殺之氣。
為首的一名將領翻身下馬,走到趙寧月面前,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如鐘:“北燕偏將秦風,奉大將軍之命,在此恭迎公主殿下!我等護衛來遲,讓公主受驚,罪該萬死!”
趙寧月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隊紀律嚴明、氣勢逼人的騎兵,心中了然。
看來,峽谷遇襲之事,蕭澈早已知曉。
他派人在此等候,既是迎接,也是一種震懾。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北燕的軍情網絡,遠比她想象的要強大。
“秦將軍請起,”趙寧月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賊人狡猾,與你們無關。還請將軍帶路吧。”
“是!”
換乘了北燕準備的馬車,一路向北,再無波瀾。
三日后,車隊終于抵達了北燕的都城,上京。
與大渝京城的繁華精致不同,上京的建筑風格更顯粗獷大氣,街道上的行人也多是身材高大,眉目深邃的北燕人。
他們看著大渝公主的車隊,眼神中充滿了好奇、探究,以及一絲不易察 chiffres的敵意。
車隊沒有進宮,而是直接駛向了城北的鎮北大將軍府。
府邸門口,蕭澈早已等候在此。
趙寧月在知夏的攙扶下,緩緩走下馬車。
她抬起頭,第一次,親眼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男人。
他很高,比她想象中還要高大。
一身黑色金紋的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五官輪廓分明,猶如刀削斧鑿,一雙深邃的眼眸,銳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身上那股久經沙場的鐵血煞氣,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北燕的戰神,她未來的夫君,蕭澈。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滯。
蕭澈也在打量著她。
他以為,能有膽魄主動要求嫁給他的大渝公主,會是一個英氣十足的女子。
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纖細柔美,仿佛風一吹就會倒的絕色佳人。
只是,當他對上她那雙平靜無波的鳳眸時,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那不是一雙屬于弱者的眼睛。
在那片沉靜的湖面下,隱藏著的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公主,一路辛苦。”他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聽不出任何情緒。
“有勞將軍久候。”趙寧月微微頷首,禮數周全。
兩人之間,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也沒有新婚夫妻該有的溫情,只有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
簡單的儀式過后,趙寧月被送入了新房。
直到深夜,蕭澈才踏入房中。
他已經換下了一身錦袍,只穿著一件玄色的常服,身上還帶著一絲淡淡的酒氣。
他揮退了所有下人,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紅燭搖曳,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著。
趙寧月坐在床邊,也沒有開口。
她在等,等他先表明態度。
終于,一杯茶喝完,蕭澈放下了茶杯,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公主,明人不說暗話。你我都很清楚,這場婚事,不過是一場交易。你想要大渝的安寧,我想要你在大渝皇室的身份做靠山。所以,未來的日子里,我希望我們能相敬如賓,互不干涉。”
“這是自然。”趙寧月平靜地回答,“將軍放心,我并非癡纏的女子。只要將軍能遵守承諾,保大渝邊境五年安寧,我必會全力助將軍在北燕朝堂站穩腳跟。”
“好,很好。”蕭澈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識時務非常滿意。
他一步步向她走來,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探究:“只是,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讓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甘愿冒著生命危險,遠嫁敵國,甚至不惜以身飼虎?”
趙寧月抬起頭,迎上他審視的目光,淡淡一笑:“或許,我只是覺得,北境的狼,比京城的狗,要順眼一些。”
蕭澈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笑。
“有意思。你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他忽然俯下身,湊到她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說道:“那么,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也送公主一份見面禮吧。”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在了她的手心。
那是一支通體溫潤的白玉簪,簪頭雕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祥云。
趙寧月的瞳孔,在看到這支發簪的瞬間,猛然收縮。
這支簪子……是她十五歲那年,偷偷溜出宮,女扮男裝去邊境歷練時,在一次小規模的遭遇戰中,混亂之中遺失的!
這世上,除了她自己,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這支簪子的來歷!
她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蕭澈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凝視著她震驚的眼眸,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都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
“我等了你很久了,公主殿下。或者,我應該稱呼你……趙小將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趙寧月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要沖出胸膛。
她死死地攥著手中的白玉簪,那溫潤的觸感,清晰地提醒著她,這不是夢。
趙小將軍……
這個稱呼,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
天啟十五年,十五歲的趙寧月,不滿足于在深宮之中學習琴棋書畫,她對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對兵法戰事,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
于是,她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偷了父皇的令牌,女扮男裝,化名“趙越”,混入了開赴邊境的運糧隊中。
她想親眼看看,書上所寫的戰場,究竟是什么樣子。
那是一段艱苦卻又無比自由的日子。
她與士兵們同吃同住,聽他們講著戰場上的故事,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邊境的風沙與將士們的不易。
意外還是發生了。
他們遭遇了一小股北燕的游騎兵。
那是一場混亂而血腥的遭遇戰。
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殺戮,第一次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
危急關頭,她憑借著從兵書上學來的知識和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指揮著為數不多的護衛,利用地形優勢,竟奇跡般地擊退了數倍于己的敵人。
但也就在那場混戰中,她為了救一個險些被砍中的小兵,被一個北燕軍官用刀背狠狠地砸中了后肩,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當她掙扎著起身時,那支一直插在她發髻中,用以固定男式發型的白玉簪,便遺落在了那片染血的草地上。
而那個用刀背將她擊落的北燕軍官,雖然戴著頭盔,看不清全貌,但那雙在夕陽下,亮得驚人的眼睛,卻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記憶里。
那雙眼睛……
趙寧月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蕭澈的眼睛。
深邃,銳利,帶著一絲狼一般的野性。
沒錯,就是這雙眼睛!
“是你……”她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微微顫抖。
蕭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直起身,緩緩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那年,我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百夫長。奉命率隊巡查,恰好遇到了你們的運糧隊。”他看著手中的茶杯,眼神悠遠,“我本以為,那只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突襲。卻沒想到,你們隊里,竟然藏著一個算無遺策的‘小將軍’。”
“你以區區百人,利用兩側山石,布下疑兵,又故意示弱,誘我軍深入,最后以滾木封死我軍退路。那一戰,我麾下折損了二十多名弟兄,我自己也差點被你射瞎了眼睛。那是我蕭澈,打過的第一場敗仗。”
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絲毫的憤怒,反而帶著一絲……欣賞。
“戰后,我回去打掃戰場,撿到了這支簪子。”他抬眼看向趙寧月,“一支男人的發簪,不該如此精致。我那時便猜到,那位讓我吃了大虧的‘趙小將軍’,恐怕……另有乾坤。”
趙寧月的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她怎么也想不到,當年那個與她有過短暫交鋒的北燕軍官,竟然就是日后威震天下的蕭澈!
更想不到,他竟然從一支發簪,就推斷出了她的女子身份,并且,還一直將這支簪子留到了現在。
“你……你是如何確定,那個人就是我的?”她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因為你的眼睛。”蕭澈的目光牢牢地鎖住她,“那晚在大殿之上,你宣布要嫁給我時,我在北燕的探子,第一時間就將你的畫像傳了回來。當我看到那雙眼睛時,我就知道,我等的人,終于來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這一次,他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難明的情緒。
“趙寧月,”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她的全名,“五年前,你讓我一敗涂地。五年后,你又以這種方式,再次闖入我的世界。告訴我,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趙寧月緩緩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玉簪,又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命運,何其奇妙。
當年沙場上的一次偶然交鋒,竟在五年后,以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連接。
她心中的最后一絲不安與戒備,在這一刻,悄然消散。
原本,這只是一場冰冷的政治交易。
但這個驚天秘密的揭曉,卻讓這場交易,瞬間染上了一層宿命般的色彩。
他們不再是單純的交易伙伴,而是曾經在戰場上交過手的,最了解彼此的“敵人”。
趙寧月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又如寒梅綻放,瞬間讓這滿室的紅,都黯然失色。
她站起身,第一次,主動走近他,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將軍想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她微微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邊,用同樣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回應:
“一個……能幫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也能隨時毀掉你擁有的一切的女人。”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蕭澈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他笑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暢快淋漓的大笑。
“好!好一個趙寧月!我蕭澈,此生能娶你為妻,幸甚!”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那是一個充滿了力量與占有欲的擁抱,卻又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珍視。
洞房花燭夜,紅燭高燃。
窗外,是北境呼嘯的寒風。
窗內,兩個本該是死敵的人,卻因為一段塵封的往事,達成了一種超越尋常夫妻的,最危險也最牢固的聯盟。
這場震驚兩國的聯姻,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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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渝,京城。
衛府的牌匾,早已被摘下。
昔日車水馬龍的太傅府,如今門可羅雀,一片蕭條。
衛子軒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呆呆地坐在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槐樹下。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頹敗與茫然。
革去功名,意味著他十年寒窗苦讀的成果,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他再也不是那個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只是一個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白身。
父親衛宏,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卻也被罷免了太傅之職,勒令閉門思過,形同軟禁。
整個衛家,頃刻間土崩瓦解。
而他“舍棄一切換來的真愛”綠萼,此刻正在廚房里,與一個肥胖的廚娘為了一塊肉爭吵不休。
“那是我家公子的!你憑什么搶走!”
“你家公子?他還當自己是那個衛大才子呢?如今就是個吃白飯的廢物!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尖銳的爭吵聲,像一根根毒刺,扎進衛子軒的耳朵里。
曾幾何時,綠萼在他眼中是那么的溫柔、善良、不染塵埃。
可自從搬出太傅府,住進這處皇帝“恩賜”的小宅院后,一切都變了。
柴米油鹽的瑣碎,下人們的白眼,鄰里的譏諷,將他們那份風花雪月的愛情,磨得面目全非。
綠萼不再是那個柔情似水的解語花,她變得越來越刻薄,越來越愛抱怨。
“子軒!你倒是說句話啊!她們欺負我!”綠萼哭著跑了過來,臉上還沾著灰。
衛子軒看著她,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不耐煩地吼道:“夠了!整天吵吵吵,就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煩不煩!”
綠萼被他吼得一愣,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哭聲:“我煩?衛子軒,你有沒有良心!我為了你,舍棄了公主貼身侍女的身份,背上了不忠不義的罵名!如今跟著你吃苦受罪,你還嫌我煩?”
“你以為我不想嗎?”衛子軒也爆發了,他站起身,雙目赤紅地指著外面,“你出去聽聽!現在全京城的人都怎么說我?他們說我是瞎了眼的蠢貨!是為了一個婢女,丟了西瓜撿芝麻的傻子!”
“你……你后悔了?”綠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我……”衛子軒張了張嘴,那個“是”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但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綠萼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街上傳來一陣喧嘩聲。
“北境大捷!北境大捷啊!”一個報信的兵士騎著快馬,一邊跑一邊高喊,“昭陽公主,不,現在是鎮北將軍夫人!她協助蕭澈將軍,平定了北燕為禍多年的三部叛亂!大獲全勝啊!”
“真的假的?咱們的公主這么厲害?”
“何止是厲害!聽說公主殿下親自制定作戰計劃,以三千兵馬,設下埋伏,大破三萬叛軍!如今在北燕軍中,威望比那蕭澈將軍還要高!”
“天佑我大渝啊!有公主在,北燕十年之內,不敢再犯我邊境!”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
衛子軒和綠萼,都聽得清清楚楚。
衛子軒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趙寧月……那個他以為柔弱不能自理,離開他就會活不下去的女人,竟然……竟然在北燕,那個虎狼之國,活得風生水起,甚至建立起了不世之功?
平定叛亂?
制定作戰計劃?
威望比蕭澈還高?
這……這怎么可能?
他腦海中浮現出趙寧月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那雙總是溫柔地凝視著他的鳳眸。
他一直以為,他看透了她,了解她的全部。
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或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他舍棄的,根本不是一朵需要他庇護的菟絲花。
他舍棄的,是一只擁有翱翔九天之能的鳳凰!
一股巨大而又尖銳的悔恨,像毒蛇一般,瘋狂地啃噬著他的心臟。
他疼得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陣陣發黑。
他想起了大婚之日,她平靜地請求父皇成全他們時的眼神。
那不是哀莫大于心死,那分明是……不屑。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他放在眼里!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衛子軒口中噴出,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公子!”綠萼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街上,百姓們的歡呼聲和贊美聲,還在不斷地傳來。
“公主殿下千歲!”
“將軍夫人威武!”
那些聲音,清晰地傳到倒在地上的衛子軒耳中,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他的愚蠢與渺小。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見她。
他必須再見她一面。
他要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
08
北燕,上京,鎮北大將軍府。
書房內,趙寧月正俯身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手中拿著一根小小的令旗,專注地推演著什么。
蕭澈則坐在一旁,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目光卻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欣賞,有驚嘆,更有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
自成婚以來,這個女人帶給他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
她不僅精通兵法,對陣型謀略的理解,甚至比他麾下的一些老將還要深刻。
更難得的是,她有著極為敏銳的政治嗅覺。
這次的“三部叛亂”,表面上看是幾個部落首領不滿北燕朝廷的管束,實際上,背后卻有北燕朝中那些世家大族的影子。
他們想借此機會,試探他蕭澈的實力,也想給他這個新晉的權臣一個下馬威。
是他,也是趙寧月,將計就計。
明面上,是蕭澈率領大軍出征平叛。
暗地里,卻是趙寧月坐鎮后方,調動情報,制定奇襲計劃,一舉將叛軍主力殲滅。
同時,他們還抓住了叛軍首領與京中世家通信的密使,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該收網了。”趙寧月放下令旗,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澀的肩膀。
蕭澈立刻放下湯藥,走上前,很自然地為她捏著肩膀,力道適中。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明日早朝,我就會將證據呈給陛下。這次,我要讓那些自視甚高的老家伙們,好好地出一次血。”
“不要把他們逼得太緊。”趙寧月提醒道,“這些世家在北燕盤根錯節,根基深厚。一次打死,只會激起他們所有人的聯手反抗,對我們不利。最好的辦法,是敲山震虎,然后……分而治之,拉一批,打一批。”
“我明白。”蕭澈輕笑一聲,“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借此機會,在朝中培養我們自己的勢力?”
“不是我們,”趙寧月轉過身,看著他,糾正道,“是你。蕭澈,你要記住,這里是北燕。無論我做得再多,在他們眼中,我始終是個外人。只有你,才是北燕的戰神。你要做的,是成為一個讓他們所有人都必須仰望的存在。”
看著她眼中清澈而堅定的光芒,蕭澈的心,微微一動。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的肌膚。
“寧月,你為何……要如此幫我?”他問。
趙寧月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道:“幫你,就是幫我自己,也是在幫大渝。我們的利益,從一開始,就是捆綁在一起的。你的權勢越穩固,我們的聯盟就越牢固,大渝的邊境,就越安寧。”
她說得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可蕭澈卻總覺得,不止于此。
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們早已超越了“相敬如賓”的界限。
他們是盟友,是戰友,更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知己。
他會在她研究沙盤到深夜時,為她披上一件外衣。
她會在他處理軍務疲憊時,為他送上一碗安神的參茶。
這種默契,早已超越了利益。
就在氣氛有些曖昧之時,秦風在門外稟報:“大將軍,夫人,大渝那邊傳來密報。”
“進來。”
秦風走入書房,將一封密信遞了上來。
蕭澈展開信,只看了一眼,眉頭便緊緊地皺了起來。
“怎么了?”趙寧月問道。
蕭澈將信遞給她,臉色有些陰沉:“你自己看吧。”
趙寧月接過信,信上的內容很簡單。
大渝太傅衛宏,聯合了朝中一批反對與北燕結盟的官員,暗中聯絡了北燕被打壓的那些世家貴族。
他們似乎在謀劃一個巨大的陰謀,目標,直指蕭澈和趙寧月。
而那個本該被所有人遺忘的衛子軒,竟然也牽涉其中。
他不知通過什么渠道,逃離了京城的監視,如今,人已經潛入了北燕境內。
“衛子軒?”趙寧月看到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他來做什么?”
“恐怕,是賊心不死。”蕭澈冷哼一聲,“他大概以為,你當初選擇嫁給我,是一時之氣。如今他落魄了,便想來找你,上演一出浪子回頭的戲碼,求你原諒。”
“天真。”趙寧月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不止是天真,是愚蠢。”蕭澈的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殺意,“他以為這里是大渝京城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竟敢孤身潛入上京。秦風!”
“末將在!”
“去,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記住,我要活的。”蕭澈的聲音,冷得像冰。
“是!”
秦風領命而去。
書房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蕭澈看著趙寧月,問道:“你想怎么處置他?”
趙寧月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沉默了片刻。
“他不足為懼。真正麻煩的,是他的父親衛宏,和北燕的那些世家。他們內外勾結,想要做什么?”
“無非是想置我們于死地。”蕭澈走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兩國之間,重新挑起戰火。而我們,就是最好的導火索。比如……讓大渝的公主,死在北燕的都城。或者,讓北燕的大將軍,死于大渝的陰謀。”
趙寧月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了然。
“看來,他們是想借著下個月的冬獵,動手了。”
那是一個盛大的活動,同時,也是一個人員混雜,最適合動手腳的場合。
“既然他們已經為我們搭好了舞臺,”蕭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們若是不好好唱一出大戲,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美意’?”
趙寧月轉過頭,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
那笑容里,沒有絲毫的緊張,只有棋逢對手的興奮,和盡在掌握的自信。
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而他們,早已張開了網,等待著那些自作聰明的獵物,一頭撞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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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獵之日,天朗氣清。
上京郊外的皇家獵場,旌旗招展,人聲鼎沸。
蕭澈和趙寧月,作為最受矚目的焦點,自然也位列其中。
趙寧月今日換上了一身火紅色的騎裝,長發高高束起,整個人英姿颯爽,與平日里溫婉的形象判若兩人。
她一出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幾名與衛宏暗中勾結的北燕貴族,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為首的安國公,端著酒杯,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早就聽聞將軍夫人不僅有傾國傾城之貌,更有經天緯地之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安國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國公謬贊了。”趙寧月淡然一笑,從容應對。
寒暄了幾句,安國公話鋒一轉,看似無意地說道:“說起來,今日這獵場之中,似乎混進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聽聞,此人曾是夫人在大渝的……舊識啊。”
這話一出,周圍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昭陽公主那樁不甚光彩的舊聞,安國公此刻提起,分明是故意挑釁。
蕭澈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剛要發作,卻被趙寧月用眼神制止了。
趙寧月臉上的笑容不變,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她看著安國公,輕聲說道:“哦?國公說笑了。我的舊識,要么遠在大渝,要么已是冢中枯骨。不知國公說的是哪一位?”
“哈哈哈,夫人何必明知故問。”安國公打了個哈哈,“那衛子軒,如今可就在這獵場之中。夫人難道……就不想見見他?”
“衛子軒?”趙寧月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國公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一個被我皇家舍棄的罪臣,一條喪家之犬而已,見與不見,又有什么分別?”
她的語氣,充滿了輕蔑與不屑。
安國公的臉色微微一僵,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男人,瘋了一般地沖破衛兵的阻攔,朝著高臺這邊跑來。
“寧月!寧月!”
來人,正是衛子軒。
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趙寧月,眼中充滿了悔恨、痛苦、以及一絲病態的偏執。
“寧月!是我!我是子軒啊!”
他被衛兵攔住,無法靠近,只能聲嘶力竭地嘶吼著:“寧月,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我發誓,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對你!”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全場嘩然。
北燕皇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安國公等人的臉上,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們的計劃,成功了一半。
只要趙寧月表現出半分的猶豫和不舍,他們就可以借題發揮,污蔑她與前未婚夫舊情復燃,意圖不軌。
到那時,就算蕭澈再信任她,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一個與敵國罪臣糾纏不清的將軍夫人,足以成為一個巨大的污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趙寧月的身上。
只見她緩緩起身,在萬眾矚目之下,一步一步,走下高臺,走到了衛子軒的面前。
衛子軒見她走來,臉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寧月!我就知道,你心里還是有我的!”
趙寧月看著他,看著這張曾經讓她癡迷,如今卻只覺得陌生的臉,她的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衛子軒,”她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得清楚,“你錯了。我今天走過來,不是為了見你。而是為了……看你。”
她伸出手,輕輕抬起他的下巴,像在端詳一件物品。
“我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張臉,怎樣的骨頭,才能養出你這樣天真又愚蠢的靈魂。我更想看看,是什么給了你勇氣,讓你覺得,被我丟掉的垃圾,還有資格再回到我的面前?”
冰冷的話語,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凌遲著衛子軒最后一點自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不是這樣的……”他喃喃自語,“你愛我……你明明是愛我的……”
“愛?”趙寧月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她收回手,用絲帕仔細地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
她轉過身,不再看他一眼,聲音陡然變得凌厲。
“把他給我拿下!此人乃我大渝罪臣,擅闖北燕皇家獵場,意圖行刺!給我嚴加審問,務必要查出他幕后的同黨!”
衛兵們立刻上前,將失魂落魄的衛子軒死死按住。
安國公等人臉色大變,他們沒想到趙寧月竟會如此決絕,反手就給他們扣上了一頂“同黨”的帽子。
“夫人!你這是血口噴人!”安國公急忙辯解。
“是不是血口噴人,審過便知。”趙寧月冷冷地看著他,“倒是國公你,對我大渝一個罪臣的行蹤,了如指掌。我是不是可以懷疑,國公與此人,早有勾結,意圖破壞我們兩國邦交?”
“你!”安國公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人群中,幾名偽裝成衛兵的刺客,突然暴起!
他們的目標,并非趙寧月,而是她身旁的——蕭澈!
刀光劍影,快如閃電!
蕭澈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般,頭也不回,反手拔出腰間的佩刀,精準地擋住了致命的一擊!
“鏘!”
火星四濺!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秦風,立刻率領親兵沖了上來,將刺客團團圍住。
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在電光火石之間,便被徹底粉碎。
刺客們見任務失敗,紛紛咬破口中毒囊,自盡身亡。
安國公等人,看著地上的尸體,面如死灰。
他們完了。
蕭澈緩緩收刀入鞘,走到嚇得癱軟在地的安國公面前,眼神冰冷如刀。
“安國公,現在,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這些刺客,為什么都穿著你府上家徽的內襯?”
趙寧月走到那被按倒在地的衛子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你本可以帶著你的‘真愛’,在京城的角落里茍且偷生。
可你,偏偏要來尋死。”
她的話,成了壓垮衛子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著眼前這個光芒萬丈,自己再也無法企及的女人,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個如天神般強大的男人,終于徹底崩潰。
他輸了,輸得一敗涂地,輸得體無完膚。
冬獵刺殺案,震驚了整個北燕朝野。
在蕭澈雷厲風行的手段下,以安國公為首的數個世家大族,與大渝叛臣衛宏內外勾結,意圖刺殺鎮北大將軍及夫人,挑起兩國戰爭的陰謀,被徹底揭露。
鐵證如山,北燕皇帝龍顏大怒,下令徹查。
一時間,上京城內風聲鶴唳,人頭滾滾。
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世家大族,在絕對的軍權面前,轟然倒塌。
蕭澈借此機會,將自己的心腹安插到各個重要位置,徹底掌控了北燕的朝局。
消息傳回大渝,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
天啟帝以“通敵叛國”之罪,將衛宏及其黨羽一網打盡,衛家,這個曾經顯赫一時的百年望族,就此徹底煙消云散。
至于衛子軒,在被捕后,便瘋了。
他整日里瘋瘋癲癲,嘴里只重復著兩個字:“寧月……寧月……”
蕭澈沒有殺他,而是派人將他秘密送回了大渝京城,丟在了那個曾經屬于他和綠萼的,破敗的宅院里。
據說,綠萼見到瘋瘋癲癲的衛子軒后,當晚便卷走了府中最后一點值錢的東西,不知所蹤。
一代才子,最終落得個瘋癲度日,孤苦終老的下場。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趙寧月,卻仿佛一個局外人。
風波平定后,她和蕭澈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鎮北大將軍府,如今已是整個北燕,說一不二的存在。
而將軍夫人趙寧月,再也無人敢將她視作一個普通的和親公主。
她的智慧與手段,贏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這日,雪后初晴。
趙寧月披著一件白色的狐裘,站在院中的梅樹下,仰頭看著枝頭綻放的紅梅。
一雙有力的臂膀,從身后輕輕地環住了她。
“在想什么?”蕭澈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溫柔。
“在想,我們是不是……太狠了?”趙寧月輕聲說道。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蕭澈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寧月,你無需有任何負擔。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保,為了家國。你沒有錯。”
趙寧月轉過身,看著他,眼中映著他的模樣。
“我知道。”她笑了笑,“我只是偶爾會覺得,命運弄人。”
若不是衛子軒的背叛,她或許,永遠都不會走上這條路,也永遠不會遇到眼前這個男人。
“那便要多謝他的‘成全’了。”
蕭澈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這個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它充滿了纏綿與深情,仿佛要將彼此揉進骨血里。
良久,唇分。
蕭澈抵著她的額頭,聲音因為動情而略帶沙啞:“寧月,等上京的事情徹底穩定下來,我陪你回一次大渝,可好?”
趙寧月的心,猛地一跳。
回大渝?
“你不怕……我父皇會趁機扣下你?”她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不會。”蕭澈的眼神,充滿了自信,“因為他知道,如今的大渝,需要我這個女婿,遠勝過我需要他那個岳丈。而且……”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道:
“我想以你夫君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去拜見他。我想告訴他,他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女兒。”
趙寧月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她這一生,從未后悔過自己的任何一個決定。
無論是當初在大殿之上,石破天驚地宣布要嫁給蕭澈,還是后來在北燕,步步為營,與他并肩作戰。
她將自己的人生,當成了一盤棋。
所幸,她賭贏了。
她不僅為自己,為大渝,贏得了一個全新的未來。
也為自己,贏得了一個,真正懂得她,珍惜她,與她靈魂契合的男人。
她伸出手,回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口。
“好。”
窗外,紅梅映雪,暗香浮動。
屬于他們的傳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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