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新疆喀什。
一樁怪事讓清軍大營里議論紛紛。
那個十二年前打開城門、引狼入室的降將何步云,不僅沒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反而被西征統帥左宗棠赦免了死罪。
這個不合常理的決定,背后牽扯出的,是一個出身中亞街頭的舞者,如何一步步爬上新疆“偽汗”寶座,又如何從云端跌落的十二年大夢。
故事的起點,得拉回到十九世紀中葉的浩罕國。
街市的塵土里,一個叫阿古柏的少年正扭動著身體,用一種近乎卑賤的舞姿,換取路人丟下的幾個銅板。
他的身世,比腳下的泥土還要普通。
父親是個給人念經畫符的江湖術士,母親改嫁屠夫后,沒過幾年安生日子,就在一次家暴中被活活打死。
沒了家的阿古柏,只能靠這門從妓院里學來的舞蹈謀生。
這舞跳的不是風情,是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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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也沒想到,這個窮小子的命運,因為他妹妹的一次出嫁徹底改變了。
他妹妹嫁給了當地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阿古柏借著這層裙帶關系,從街頭混進了權力圈的門縫。
他腦子活絡,手腳麻利,很得浩罕汗王胡達雅爾汗的賞識,從一個端茶倒水的侍從,慢慢爬到了帶兵打仗的軍官位置。
手上沾了血,見了功,他終于混成了一方小頭目,當上了“伯克”,也就是城主。
可當個城主,根本填不飽他心里的窟窿。
他一直在等,等一個能讓他從別人手里的牌,變成牌桌上莊家的機會。
1865年,這個機會從天而降。
當時的新疆,因為清廷忙于應付內地的太平天國和捻軍,邊防空虛,各地叛亂四起。
喀什的叛亂頭子思的克,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想找個有“圣裔”血統的貴族后代當傀儡,就派人去浩罕,想請回一個叫布素魯克的王子。
浩罕汗王覺得這事兒有利可圖,就派阿古柏當護送官,給了他五十來個騎兵,讓他護送布素魯克去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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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十個人,哪是護衛,分明就是阿古柏帶去點火的火星子。
一到喀什,他連口水都沒喝勻,就立刻翻臉,把邀請他來的思的克一腳踢開,又把名義上的主子布素魯克軟禁起來,自己成了幕后真正的老大。
他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轉眼之間,棋盤上的棋子就變成了下棋的人。
站穩腳跟后,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不遠處還飄著大清龍旗的喀什漢城。
城里有三千綠營兵,守將叫何步云。
雖然兵力比阿古柏多,但何步云早就被周圍的亂局嚇破了膽。
阿古柏太懂這種人的心思了,他沒急著攻城,而是派人送去一封信,信里就一句話:要么改信伊斯蘭教,開城投降,要么城破之后,雞犬不留。
這招太狠了,直接誅心。
城里的參贊大臣奎英是個有骨氣的滿人官員,他選擇了忠誠,點燃了衙門里的火藥庫,帶著老婆孩子一起自焚殉國,用生命守住了大清官員最后的體面。
而何步云,在活命和殺頭的選項里,毫不猶豫地選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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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令,打開城門。
城門一開,緊接著就是一場長達七天的屠戮和洗劫。
為了讓何步云這條船徹底綁死在自己身上,阿古柏干了一件更絕的事:他娶了何步云的女兒。
這么一來,何步云就從一個降將,搖身一變成了“國丈”。
靠著這樁骯臟的政治聯姻,阿古柏把喀什噶爾徹底攥在了手心里。
從街頭賣舞的孤兒,到南疆的實際統治者,阿古柏只用了不到兩年。
他給自己加冕,國號“洪福汗國”,一個用陰謀、鮮血和背叛堆起來的偽政權,就這么在中國的土地上冒了出來。
阿古柏心里門兒清,光靠他從中亞帶來的那點人,想吞下整個新疆,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的“汗國”就像一個吹起來的氣球,看著大,一戳就破,必須得找外人給他撐腰。
就在這時,幾個在亞洲中部地區掰手腕的“大國”,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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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上門的是英國人。
他們派來的特使,揣著維多利亞女王的親筆信,客客氣氣地承認了阿古柏的“汗國”地位。
條件嘛,也很簡單:新疆的市場得對大英帝國開放。
緊接著,一船一船的英制步槍、火炮就運到了喀什。
英國人甚至還允許他去英屬印度招募技術工人,幫他建兵工廠。
沙皇俄國一看,急了。
他們生怕英國人占了便宜,也趕緊派人來跟阿古柏簽了個《俄阿條約》,同樣承認他這個“汗”,換來的好處是低到只有2.5%的超低關稅。
俄國人的武器和軍事顧問,也源源不斷地涌入南疆。
遠在中東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也來插一腳。
土耳其蘇丹給他封了個“埃米爾”的頭銜,意思是“信眾的長官”,還派來了一支軍事顧問團,送來了當時最先進的后膛步槍和新式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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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這個出身草根的侵略者,成了英國、俄國、土耳其三大帝國在“中亞大棋局”里共同扶持的香餑餑。
有了這三家的“認證”和武器支援,阿古柏的軍隊迅速膨脹到了六萬多人,裝備比清軍還好,連德國造的后膛炮都有了。
權力和武器,徹底放大了他骨子里的貪婪和殘暴。
他開始對這片土地進行敲骨吸髓一樣的壓榨。
他設立的稅種,比牛毛還多,種地要交稅,放羊要交稅,做買賣要交稅,連繼承家產都得交一筆。
農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八成的收成都得交上去。
誰要是交不起,宗教法庭就會毫不客氣地沒收他的一切。
更沒人性的是,他把活人當成了商品。
在喀什的市場上,一個壯實的男奴,能賣四十塊銀幣。
無數新疆各族百姓,就這么被他當成牲口,賣到中亞的奴隸市場,一輩子都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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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記載說,光是在和田一個地方,就有超過五萬人被他的軍隊屠殺。
而他自己,在后宮里養著幾百個從各地搶來的女人,伺候他的奴隸多達三千人。
那十二年,是新疆歷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阿古柏的軍隊一路向北,打下了烏魯木齊、瑪納斯,幾乎切斷了北疆和中原的聯系。
沙俄也趁機出兵,占領了伊犁。
整個新疆,大片國土淪喪,中華民族的西北大門,眼看就要關不住了。
就在新疆快要完蛋的時候,北京的朝堂之上,卻吵翻了天。
以直隸總督李鴻章為首的“海防派”主張,新疆那地方又遠又窮,是“不毛之地”,花大力氣去收復,得不償失。
不如把錢省下來,搞海軍,防著洋人從海上打過來。
“新疆如果丟了,蒙古就穩不住;蒙古一亂,京城就得跟著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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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又老又倔的聲音從湖南傳了過來。
說話的是陜甘總督左宗棠,當時已經63歲了。
他力排眾議,掰開了揉碎了給朝廷講道理:放棄新疆,就等于自己砍自己一條胳膊,把豺狼引到家門口。
這場“海防”和“塞防”的大爭論,持續了一年多。
最后,還是慈禧太后拍了板:兩邊都重要,都得搞。
左宗棠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全權負責新疆的軍務。
這位頭發花白的老頭,為了表示決心,讓人給他抬著一口棺材,毅然踏上了西征的路。
這可不是一次頭腦發熱的遠征。
大軍出發前,左宗棠在蘭州足足準備了一年半。
他一面找各地商人借錢籌軍餉,一面修路、挖井、建糧倉,打造了一條從內地直通前線的后勤補給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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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蘭州開了個“蘭州制造局”,仿造出了德國的螺絲炮和美國的后膛連發槍,保證西征軍的火力不輸給阿古柏的洋槍隊。
“先慢后快,緩進急戰”,這是左宗棠給八萬大軍定下的總方針。
部隊以千人為一隊,拉開距離,分批次穿越那片寸草不生的莫賀延磧大沙漠。
這種走走停停的行軍方式,雖然慢,但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士兵的體力和后勤的安全。
當清軍的大旗再次出現在天山腳下時,沿途的百姓“提壺漿以迎王師”,自發地給官軍送水送糧。
他們早就受夠了阿古柏的殘暴統治。
人心向背,才是決定戰爭最后輸贏的關鍵。
阿古柏在天山一線布下了三道防線,想靠著險要的地勢死守。
可在清軍那些德國造的大炮面前,幾百年的老城墻就跟紙糊的一樣。
烏魯木齊、瑪納斯相繼被攻克,不到一年時間,整個北疆就回到了大清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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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7年,清軍的兵鋒轉向南疆。
達坂城、托克遜…
一座座城池勢如破竹地被拿下。
阿古柏被打得暈頭轉向,帶著殘兵敗將倉皇南逃。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戲劇性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戰場——阿古柏死了。
他的死,成了一樁懸案。
有人說他是看到大勢已去,服毒自殺了;有人說他是在逃跑路上被想篡位的親信給毒死了;英國人留下的記錄則說,他是在跟一個小官吏吵架打斗的時候,被人失手給弄死的。
不管真相是哪一個,這個不可一世的侵略者,最終都以一種極其窩囊的方式,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阿古柏一死,他那個所謂的“汗國”立刻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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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兒子胡里為了搶班奪權,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弟,然后帶著剩下的部隊退守老巢喀什,準備負隅頑抗。
但這都只是最后的掙扎。
清軍主將劉錦棠率領大軍,一路高歌猛進。
庫車、阿克蘇、烏什…
短短兩個月,南疆八座重鎮全部光復。
胡里和另一個叛將白彥虎眼看走投無路,帶著一小撮人,狼狽地逃進了沙俄境內。
至此,除了還被沙俄占著的伊犁,被侵占了整整十二年的新疆,重新回到了中國的版圖。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文章開頭的那一幕:囚牢里,阿古柏的八個子女、四個妻子和四個孫輩,正惶恐地等待著左宗棠的最后發落。
左宗棠的第一道裁決,是針對那四個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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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審訊,查明這四個女人都是阿古柏從當地強搶來的漢族和回族女子。
左宗棠認為她們是受害者,不僅當場釋放,還自掏腰包給她們安家費,讓地方官幫忙給她們找個好人家改嫁,重新過日子。
這個處理,有人情味。
第二道裁決,是針對那個頑抗到底的兒子。
阿古柏十九歲的兒子引上胡里,在提審時一臉不服,滿嘴都是侵略者的狂話。
對于這種死不悔改的頭目,劉錦棠沒半點客氣,直接下令在喀什街頭公開處決,以儆效尤。
可悲的是,引上胡里年僅兩歲的兒子,親眼看到父親被殺后,受驚過度,沒過多久就死在了牢里。
另外兩個還在吃奶的孫女,也因為監獄條件太差,染病夭折。
最出人意料的,是第三道裁決,就是給那個開城投降的“國丈”何步云的。
按照大清律例,投敵叛國,那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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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左宗棠在仔細調查后,卻決定放他一馬。
原來,在清軍反攻南疆時,何步云看清了形勢,在阿克蘇帶著手下反正,重新打出了大清的龍旗。
他和另一位將領楊世統一起,死死堵住了阿古柏殘部的退路。
敵人惱羞成怒,回頭猛攻阿克蘇,何步云硬是守了一個多月,等來了劉錦棠的大部隊,為最后收復喀什立下了大功。
左宗棠認為,他反正的功勞,足夠抵消他當年投降的罪過。
收復新疆后,左宗棠上奏請求設立行省,將這片土地的行政建制與內地統一。
至于那個逃入俄境的叛將白彥虎,沙皇俄國拒絕引渡,他和他的追隨者最終留在了異國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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