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巨頭的新能源大冒險

文/武魏楠

2025年12月22日，Alphabet（谷歌母公司）正式宣布以4.75億美元的現金交易收購數據中心能源開發商Intersect Power。

在AI大模型和超大規模數據中心的急速擴張下，電力不再是可買可取的商品，而成為決定企業能否贏得未來算力競賽的戰略要素。

從單純購買綠電憑證（REC）到簽署長期購電協議（PPA），再到如今直接下場并購能源開發商，以Alphabet、微軟、Meta和亞馬遜為代表的互聯網巨頭們，正在經歷一場從“輕資產運營”向“能源重工業化”的范式轉移。

我們愿意將此趨勢戲稱為“新能源大冒險”的運動。而這場運動正重塑著全球電力市場的生態位。

從輕資產到

重資產的戰略倒戈

在硅谷的傳統邏輯里，擴張曾經是輕盈的代碼迭代，但AI大模型時代的降臨讓一切變得沉重。

隨著超大規模數據中心如同巨型“吸電獸”般在各地拔地而起，供電瓶頸已成為制約科技巨頭擴張的第一約束。

Alphabet收購Intersect的核心邏輯在于，當區域輸電能力和可用電源限制了新園區的建設進度時，等待外部電網的升級就等同于在算力競賽中坐以待斃。通過直接擁有Intersect及其背后的開發團隊，Alphabet實際上是將能源供應鏈的控制權從外部拉回到了企業內部，實現了發電設施與數據中心園區的“同步規劃、同步建設、同步運營”。

Alphabet并非一次性接管Intersect的全部業務，而是取得其開發團隊與部分發電與儲能項目，同時將德州與加州的一些在營或在建資產保留給原班人馬或現有投資方，這種“選擇性并購”說明科技公司在穩步向上游滲透時，既要快速取得工程與調度能力，又要兼顧并購風險與地方既有布局的復雜性。

過去，即便擁有長期的PPA協議，科技公司仍需面對電力市場價格波動帶來的逆向風險，以及物理電網在調度上的種種限制。

而現在，通過直接掌握發電和儲能能力，科技巨頭能夠更靈活地優化資本支出與運營支出組合，實現比純協議模式更高的調度自由度。更深層的驅動力來自對“24/7全天候無碳能源”目標的真實性追求。

傳統的碳中和計算往往依賴于跨地域、跨時間的抵消，但這在電網物理層面并不能改變數據中心對化石能源基荷的依賴。通過自建或共址發電系統，科技巨頭試圖在物理意義上實現碳分子級別的匹配，讓數據中心的每一比特算力都由即時產生的綠色電子驅動。

這并非Alphabet一家的孤例。微軟近年來在能源領域的布局甚至更顯“激進”，從推動重啟三哩島核電站1號機組，到投資核聚變初創公司Helion并簽署史無前例的聚變購電協議，微軟正在構建一套由“成熟基荷”與“未來科技”組成的復合能源矩陣。

Meta則選擇了核能與地熱的“雙軌”路徑，通過鎖定核電產出并開發增強型地熱項目，旨在對沖長期電力風險。

在國內，互聯網巨頭則呈現出“業務融合”與“自給自足”并行的特征。阿里巴巴通過投資智己汽車、小鵬汽車深度切入智能電動車產業鏈，并利用菜鳥網絡大規模部署新能源物流基建；字節跳動在2025年組建了專門的新能源開發團隊，招聘鋰電與風光儲專家，旨在為其大模型數據中心提供直連的綠電保障；京東則不僅全面推進配送車隊的新能源化，還通過京東云推出了碳足跡管理與能源調度平臺。

中外巨頭雖路徑各異，但均已將能源視為與算力同等重要的戰略資產。這些舉措背后隱藏著共同的戰略邏輯：在算力即權力的時代，誰掌握了最穩定、最廉價且最綠色的電力供給，誰就掌握了通往未來AI時代的入場券。

系統性影響與監管迷局

當互聯網巨頭從電力市場最大的“客戶”搖身一變成為重要的“玩家”甚至“主宰者”時，全球電力系統正迎來前所未有的劇震。

這種“能－算一體化”的趨勢正在產生深遠的系統性影響，首當其沖的是對電力市場價格形成機制的沖擊。

雖然科技巨頭的新增裝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局部地區的供需緊張，但這種“專用電源”模式也引發了公平性擔憂。如果最優質、最廉價的清潔能源資源都被資本雄厚的科技公司圈定自用，公共電網可能不得不承受更高的峰谷波動成本，這是否會導致普通家庭和中小企業在未來承擔更高的電價？這是一個亟待解答的社會公平命題。

與此同時，科技巨頭的能源擴張正在重塑地方政治與經濟杠桿。大規模的能源項目往往伴隨著土地利用、環境許可及社區利益的復雜博弈。盡管科技公司帶來了巨額投資和稅收，但如果缺乏透明的溝通機制，極易激化地方性反彈。

監管機構也開始面臨新的挑戰：當一家公司同時擁有頂尖的計算資源與大規模的電力資源時，是否存在排他性調度或不正當競爭的嫌疑？垂直一體化是否會演變成一種新型的“能源托拉斯”？

我們極有可能見證一種“平臺化能源”商業模式的誕生。

科技巨頭可能不再僅僅出售算力云服務，而是提供“能源+算力”的捆綁包。在這種新生態下，數據中心不再是孤立的電力消費者，而是能夠與電網實時互動、提供輔助服務，甚至向周邊社區輸出冗余能源的綜合節點。

然而，在這場波瀾壯闊的技術融合中，風險與機遇并存。押注如聚變、小堆等未成熟技術存在巨大的財務和策略風險，而過度依賴資產所有權來實現綠色聲明，也可能陷入“綠色洗牌”的道德困境。

Alphabet與Intersect的這筆交易，是互聯網時代能源秩序重新劃分的一個分水嶺。

這場跨越物理邊界的“能源大冒險”遠比想象中復雜。電力支撐了算力，算力又在優化電力。這種邏輯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正向閉環：AI算法通過精準預測與調度，減少能源損耗并提升電網韌性；更智能的能源管理則降低了算力的單位成本，驅動效率革命。

這不再僅僅是科技巨頭在買“長期飯票”，而是試圖打通比特與原子的邊界。在這場能源秩序的重塑中，誰掌握了“算電轉換”的最優路徑，誰就掌握了未來數字文明的定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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