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加完班的深夜,地下車庫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在B區柱子旁發現了它——一本蒙塵的黑皮筆記本,安靜地躺在陰影里。
撿起時,灰塵在指尖留下灰色的印記。回到辦公室,我鬼使神差地翻開了第一頁。
蕭成業三個字躍入眼簾,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日期和金額。
最大的一筆寫著:葉利,2022年9月15日,貳佰萬元整。
我的手開始發抖,這本筆記本像塊燒紅的炭。
我不知道該不該合上它,更不知道明天該如何面對那個在會議室里沉穩干練的蕭副總。
而此刻的我不知道,這個發現將把我拖進怎樣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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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五晚上八點,公司大樓只剩下零星幾盞燈。
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最后一份報表保存好。連續三天的加班讓我頭暈目眩。
楊晨萱下午就溜了,臨走前還沖我擠眉弄眼:“雨彤,別太拼了。”
我苦笑著關掉電腦。下個月要交房租,這個季度的績效還沒著落。
不拼怎么辦呢?二十八歲,在這座城市依然是個不起眼的小職員。
電梯緩緩降向地下二層,轎廂里只有我一個人。
車庫的燈光昏暗,空氣里有股潮濕的霉味。我的車位在B區最角落,每次都要走很遠。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回蕩,聽起來有些瘆人。
就在我準備解鎖車門時,眼角瞥見了柱子下的陰影里有個深色物體。
走近幾步,才發現是本書,或者說是個筆記本。
黑色的皮質封面已經落滿灰塵,邊角磨損得很厲害。
我猶豫了幾秒,還是彎腰撿了起來。可能是哪個同事落下的。
筆記本比想象中沉,皮質有種奇怪的細膩感,像是用了很久。
坐進車里,我隨手把它扔在副駕駛座上。
車駛出車庫時,后視鏡里的大樓只剩下輪廓。這本筆記本的主人明天該著急了吧。
回到家已經九點多,我煮了碗泡面,坐在沙發上發呆。
茶幾上的黑色筆記本靜靜躺著,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突兀。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拿起了它。
封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磨損的痕跡。翻開第一頁,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蕭成業。
三個遒勁有力的鋼筆字簽在頁面正中,下面是日期:2018年3月。
這是蕭副總的筆記本?怎么會掉在車庫里?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蕭成業是我的頂頭上司,公司分管業務的副總經理。
四十五歲,永遠西裝筆挺,說話不緊不慢,在公司很有威信。
我見過他訓人的樣子,語氣平靜卻句句戳心,好幾個中層都被他說哭過。
這樣一個人,會粗心到把筆記本丟在車庫嗎?
手指懸在紙頁上,我陷入了猶豫。該繼續翻下去,還是明天直接還給他?
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屋里只有掛鐘的滴答聲。
最終,好奇心戰勝了理智。我輕輕翻開了第二頁。
然后整個人僵在了沙發上。
02
第二頁寫滿了字,密密麻麻,像某種神秘的賬本。
每行都遵循同樣的格式:人名,日期,事由,金額。
“張明遠,2018年4月12日,項目審批協調,伍萬元。”
“李秀珍,2018年5月3日,稅務稽查關照,捌萬元。”
“王志剛,2018年6月18日,土地手續加快,拾貳萬元。”
我的手開始發抖,紙頁在指尖微微顫動。這不是普通的工作筆記。
繼續往后翻,每一頁都是類似的記錄。時間跨度從2018年一直到今年。
人名有些眼熟,有些陌生。金額從幾萬到幾十萬不等,事由都寫得隱晦。
“協調”“關照”“加快”“疏通”,這些詞反復出現。
翻到筆記本的后半部分,我的目光定格在一行字上。
“葉利,2022年9月15日,開發區地塊項目合作誠意金,貳佰萬元整。”
貳佰萬。我盯著那個數字,反復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葉利這個名字我聽過,是公司重要合作伙伴利達集團的老板。
上周的商務宴請上,蕭副總還和葉利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當時葉利拍著蕭副總的肩膀說:“老蕭辦事,我放心。”
現在想來,那句話別有深意。
我快速翻到最近幾頁,發現記錄截止到上個月。
最后一筆寫著:“董海,2023年10月8日,季度審計材料處理,叁拾萬元。”
董海?公司的財務總監?
那個總是沉默寡言,戴著金絲眼鏡,走路幾乎沒有聲音的董總監?
我感到脊背發涼。如果這本記錄是真的,那意味著什么?
公司高層之間存在著一個隱秘的利益網絡,而蕭成業是核心。
筆記本里的金額加起來,恐怕是個天文數字。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戶咯咯作響。我猛地合上筆記本,像被燙到一樣。
把它放回茶幾時,我的手指冰涼。現在該怎么辦?
明天直接還給蕭副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可是如果他知道我翻看過呢?那些記錄足以毀掉很多人的前程。
蕭副總的手段我是見過的。去年有個員工泄露了項目數據,第二天就被辭退了。
據說連賠償金都沒拿到,離職證明上還寫了“嚴重違紀”。
我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后都指向同一個問題:這本筆記本為什么會出現在車庫?真的只是不小心遺失嗎?
還是說……有人故意放在那里?
手機突然響起,我嚇得差點跳起來。來電顯示是楊晨萱。
“雨彤,睡了嗎?明天要不要一起逛街?”她歡快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雨彤?你怎么了?聲音怪怪的。”
“沒、沒事。”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就是加班有點累。”
“那你早點休息,明天再說。”楊晨萱掛了電話。
客廳重新陷入寂靜。我看著那本黑色筆記本,覺得它像個定時炸彈。
最終,我把它鎖進了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鑰匙轉了兩圈,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今晚大概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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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六早上,我頂著黑眼圈起床。
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睛里布滿血絲。一夜沒睡好,夢里全是筆記本上的數字。
楊晨萱十點準時來敲門,拎著兩個購物袋,笑容燦爛。
“走走走,新開的商場在打折!”她拉著我就往外走。
陽光很好,街上人來人往。可我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楊晨萱挽著我的手臂,“還在想工作的事?”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晨萱,你說公司里……有沒有什么人情往來啊?”
“什么意思?”她轉頭看我,眼神里帶著疑惑。
“就是,高層之間會不會有些……嗯,私下里的交情?”我說得很小心。
楊晨萱笑了:“那肯定有啊。蕭副總和葉老板關系不就很好嗎?”
她的聲音突然壓低:“不過這些事咱們少打聽。聽說前幾年有個員工,就是因為多嘴……”
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那個員工怎么了?”我追問道。
楊晨萱左右看了看,湊到我耳邊:“被調到偏遠的分公司去了,后來自己辭職了。大家都說是得罪人了。”
我的心沉了沉。商場里人聲鼎沸,可我卻覺得冷。
“你怎么突然問這個?”楊晨萱盯著我,“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了?”
“沒有,就是隨便問問。”我擠出一個笑容,“走吧,不是要看衣服嗎?”
整個下午,我都在強裝歡笑。楊晨萱試衣服的時候,我站在試衣間外發呆。
筆記本上那些名字在腦海里盤旋。張明遠,李秀珍,王志剛……
這些人是誰?和公司有什么關系?那些金額到底代表什么?
“這件怎么樣?”楊晨萱穿著一條連衣裙出來,轉了個圈。
“好看。”我機械地回答。
她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沒再追問,但眼神里多了些擔憂。
傍晚分別時,楊晨萱突然說:“雨彤,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說。”
我點點頭,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但隨即又被不安淹沒。
告訴她?不行,這會把她也拖下水。
回到家,我反鎖了房門。從抽屜里拿出筆記本,再次翻看。
這次我拿出手機,偷偷拍下了幾頁關鍵內容。包括葉利那二百萬的記錄。
閃光燈在昏暗的房間里亮起的瞬間,我感到一陣心虛。
我在做什么?保留證據?萬一手機丟了怎么辦?
但手指已經按下了保存鍵。照片存在一個新建的加密相冊里。
做完這些,我把筆記本重新鎖好。鑰匙藏在書架上一本舊詞典里。
周日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電視開著,卻不知道在演什么。
我嘗試搜索筆記本上的一些人名。張明遠,規劃局的前任副局長,去年退休了。
李秀珍,稅務系統的中層干部。王志剛,土地資源管理部門的人。
這些人的共同點是,都曾在某個時期和公司業務有過交集。
而筆記本上記錄的時間,正好對應公司幾個重要項目的關鍵節點。
開發區地塊項目,去年九月獲批,公司拿下了核心區域。
當時蕭副總在慶功宴上說:“這個項目能成,全靠大家共同努力。”
現在想來,恐怕不全是這樣。
周日晚上,我做了個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筆記本先藏好,觀察一下蕭副總的反應。如果他發現丟了東西,一定會有所行動。
如果他沒有動作……那可能意味著,他根本不知道筆記本丟了。
或者,他知道,但不急。因為這個筆記本的存在,本身就有多種可能。
想到這里,我打了個寒顫。
04
周一早晨,電梯里遇到了蕭副總。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打著暗紅色領帶,手里拿著咖啡杯。
“蕭總早。”我盡量讓聲音顯得自然。
“早。”他點點頭,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秒,“臉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謝謝蕭總關心。”我低下頭,盯著電梯地面。
他的表情和往常一樣,沉穩,從容,看不出任何異常。
電梯在十五樓停下,他走出去時,我注意到他手里除了咖啡杯,什么都沒有。
沒有公文包,沒有文件夾,更沒有黑色的筆記本。
一整天,我都在暗中觀察。蕭副總開了三個會,見了三撥客人。
他的舉止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時更從容。午休時還和幾個中層在茶水間開玩笑。
這不對勁。如果丟了那么重要的東西,怎么可能如此平靜?
除非……他真的不知道筆記本丟了。或者,那本筆記本并不像我想的那么重要?
但那些記錄明明觸目驚心。
下午三點,我去送文件。蕭副總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里面有說話聲。
“……這事不能再拖了,葉總那邊催得緊。”
是蕭副總的聲音。我停在門外,屏住呼吸。
另一個聲音響起,低沉而謹慎:“審計那邊我已經打點過了,但這個季度要格外小心。”
是董海。財務總監董海。
“老董,你我合作這么多年,什么時候出過差錯?”蕭副總笑了笑,聲音里帶著自信。
“小心駛得萬年船。”董海說,“最近風向有點緊。”
“放心,我有數。”蕭副總頓了頓,“對了,你那邊的東西,都處理干凈了吧?”
“該銷毀的都銷毀了。不過……”董海的聲音突然壓低,我聽不清后面的話。
我輕輕敲了敲門。
里面的談話戛然而止。幾秒鐘后,蕭副總說:“進來。”
推開門,兩人坐在沙發上。董海手里拿著茶杯,金絲眼鏡后的眼睛掃過我。
“蕭總,這是您要的文件。”我把文件夾放在辦公桌上。
“放那兒吧。”蕭副總點點頭,“對了,韓雨彤,開發區項目的后續報告是你負責吧?”
“是我和晨萱一起負責。”我說。
“抓緊時間,周四前給我。”他的語氣很溫和,但我聽出了一絲壓迫感。
“好的蕭總。”
退出辦公室時,我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在背上。董海在看我,那種審視的眼神讓人不安。
回到工位,楊晨萱湊過來:“蕭總找你什么事?”
“催開發區項目的報告。”我打開電腦,“周四前要交。”
“天哪,又趕工。”楊晨萱哀嚎一聲,但很快又壓低聲音,“你剛才去的時候,董總監也在?”
我點點頭。
“他們倆最近走得很近啊。”楊晨萱若有所思,“上周還一起打了高爾夫。”
“你怎么知道?”
“財務部的小劉說的。”楊晨萱眨眨眼,“她說董總監的司機說的。”
職場里沒有秘密,只有流通速度不同的信息。
下班前,我借口查資料,去了公司的檔案室。
檔案管理員老周正準備鎖門,看我來了,推了推老花鏡:“小韓啊,這么晚還來?”
“周師傅,我想查一下去年開發區項目的合同資料。”
老周想了想,打開門:“快點啊,我等你。”
檔案室里彌漫著舊紙張的味道。我很快找到了開發區項目的檔案盒。
翻開厚厚一疊合同,我找到了與利達集團的那份合作協議。
簽約日期:2022年9月20日。比筆記本上記錄的“誠意金”日期晚了五天。
合同金額:三千萬元。付款方式分三期,第一期一千萬。
而筆記本上記錄的是二百萬,事由是“誠意金”。
這筆錢沒有出現在合同里。它去了哪里?
我繼續翻看,發現另外幾個項目的合同也有類似情況。
簽約時間總是比筆記本上的記錄晚幾天或幾周,金額也對不上。
那些差額,難道就是筆記本里記錄的“人情”?
“小韓,找到了嗎?”老周在門外催促。
“馬上就好。”我快速用手機拍了幾張合同關鍵頁。
離開檔案室時,老周鎖上門,隨口說:“最近查檔案的人還挺多。”
“還有誰來過?”我隨口問。
“董總監昨天也來過,查的也是開發區項目的資料。”老周搖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做事要認真。”
董海昨天來過?他查這個干什么?
夜色漸濃,我走出公司大樓時,回頭看了一眼。
十五樓蕭副總的辦公室還亮著燈。玻璃窗后,隱約有個人影在走動。
他在加班?還是和誰在談話?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楊晨萱發來的消息:“報告我做了開頭,發你郵箱了。”
我回復:“收到,明天一起整理。”
走到地鐵站的路上,我總覺得有人跟在后面。回頭幾次,卻只看到匆匆的行人。
是心理作用嗎?還是真的有人在盯著我?
地鐵車廂里,我看著窗外飛馳的黑暗隧道。
筆記本、合同、蕭副總、董海、葉利……這些碎片在腦海里旋轉。
還缺少關鍵的拼圖。那些錢到底去了哪里?通過什么渠道?
如果真的存在一個利益網絡,它的運作機制是什么?
而我,一個不小心撿到筆記本的小職員,又該如何自處?
舉報?證據不足,而且會打草驚蛇。
裝作不知道?可筆記本就像個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引爆。
地鐵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我隨著人流走出車廂,腳步沉重。
到家后,我檢查了門鎖,又確認了筆記本還在原處。
然后打開了電腦,開始整理今天拍的照片。
合同、筆記本內頁、還有我悄悄記錄的蕭副總和董海的對話片段。
這些零散的證據,也許有一天會用得上。
如果到了不得不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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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二上午,蕭副總召開了部門例會。
他站在投影幕布前,講解新的業務方向,聲音鏗鏘有力。
“公司正處于轉型的關鍵期,每個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坐在會議桌末端,看著他自信的側臉。
這個男人,在筆記本里記錄了五年的人情往來,累計金額可能超過千萬。
卻在臺上大談“企業合規”和“廉潔從業”。
諷刺得讓人心寒。
“韓雨彤。”他突然點名,“開發區項目的進度報告,做得怎么樣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我。我站起身:“還在整理數據,明天能完成初稿。”
“抓緊時間。”他點點頭,“這個項目公司很重視,不能出任何紕漏。”
“明白。”我坐下時,手心都是汗。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憤怒。他在用這個項目敲打我?
還是我想多了?
散會后,楊晨萱拉我到茶水間:“蕭總今天怎么老盯著你?”
“有嗎?”我接過她遞來的咖啡。
“有啊,剛才開會他看了你好幾次。”楊晨萱壓低聲音,“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應該沒有吧。”我攪拌著咖啡,“可能只是催報告。”
“小心點。”楊晨萱難得嚴肅,“我聽說蕭總最近壓力很大,總公司可能要來審計。”
審計?我心里一動。筆記本上最后一筆記錄,就是給董海的“審計材料處理費”。
難道蕭副總早就聽到了風聲,在做準備?
下午,我借口去稅務局送材料,出了趟公司。
其實我是想去一個地方:市工商局的公開查詢窗口。
我想查查筆記本上的一些人名,是否和某些公司有關聯。
在工商局,我查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
張明遠,退休后成了一家咨詢公司的法人。那家公司注冊資金五十萬,業務范圍模糊。
李秀珍,是一間茶樓的股東。茶樓的位置很偏,但裝修奢華。
王志剛,名下有個建材公司,成立時間正好在他離職后三個月。
這些發現讓我后背發涼。筆記本上記錄的錢,很可能流向了這些實體。
而它們的主人都曾是有權在手的人。
所謂“人情往來”,其實就是利益交換。
走出工商局時,天空陰沉沉的,像要下雨。
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猶豫了一下,接起來。
“是韓雨彤小姐嗎?”一個男聲,聽起來很年輕。
“是我,您是哪位?”
“我這邊是快遞,有您的文件,但地址看不清楚。”對方說,“能確認一下地址嗎?”
我報了公司地址。對方重復了一遍,說下午會送到。
掛掉電話后,我覺得有些奇怪。我最近沒網購,誰會給我寄文件?
回到公司已經四點多。前臺說沒有我的快遞。
也許是送錯了。我沒多想,回到工位繼續工作。
下班時,雨終于下了起來。我沒帶傘,站在大樓門口等雨小些。
蕭副總的黑色轎車從地下車庫駛出,經過我身邊時減速了。
車窗降下,他看著我:“沒帶傘?送你一程?”
“不用了蕭總,我等雨停。”我趕緊擺手。
“這個點不好打車。”他推開車門,“上來吧,順路。”
拒絕上司的好意似乎不太合適。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車里有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水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住哪兒?”他問司機。
我報了地址。車駛入雨幕中,車廂里一片沉默。
“工作還適應嗎?”蕭副總突然開口。
“挺好的。”我說。
“你進公司有三年了吧?”他轉過頭看我,“時間過得真快。”
我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么提起這個。
“三年,不算長也不算短。”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足夠了解一個公司的運作,也足夠做出一些選擇。”
這話里有話。我的心提了起來。
“蕭總的意思是?”
“沒什么。”他笑了笑,“只是覺得你工作認真,是棵好苗子。好好干,公司不會虧待努力的人。”
這話聽起來像是鼓勵,但我聽出了別的意味。
不會虧待。前提是“好好干”。什么是好好干?安分守己?不多管閑事?
車停在我住的小區門口。雨已經小了,變成細細的雨絲。
“謝謝蕭總。”我推開車門。
“韓雨彤。”他突然叫住我。
我回頭。車內的燈光昏暗,他的臉半明半暗。
“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您說什么?”我裝作沒聽清。
“沒什么,路上小心。”他笑了笑,車窗緩緩升起。
車開走了。我站在雨中,渾身冰涼。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筆記本在我這里。剛才那句話是警告。
雨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我快步走回家,反鎖房門。
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書桌抽屜。筆記本還在,鎖完好無損。
但當我翻開筆記本時,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
有幾頁紙的邊緣,出現了微小的折痕。很細微,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我清楚地記得,昨天翻看時,這些地方是平整的。
有人動過這本筆記本。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可鑰匙一直在詞典里,門窗也都鎖著。怎么可能?
除非……有人有備用鑰匙?或者用了其他方法?
我檢查了門鎖,沒有撬動的痕跡。窗戶也從里面鎖著。
難道是我想多了?折痕本來就有,只是我之前沒注意?
不,我的記憶很清楚。筆記本內頁除了書寫痕跡,沒有任何折痕。
我坐在地上,背靠著書桌,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對手太強大了。他能在不知不覺中進入我的房間,翻看筆記本。
也能在車里云淡風輕地警告我,讓我知難而退。
怎么辦?把筆記本交出去?交給誰?公司紀檢?還是直接報警?
可證據呢?一本來路不明的筆記本,能證明什么?
蕭副總完全可以否認,說這是偽造的,是有人陷害他。
而我,會立刻成為眾矢之的。泄露公司機密,誣陷領導,任何一條都足夠開除我。
窗外的雨又大了,敲打著玻璃窗。
我抱緊膝蓋,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懼。
06
周三早上,我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
“別多管閑事。”
短短五個字,沒有標點,來自一個虛擬號碼。
我盯著手機屏幕,手在發抖。該來的還是來了。
楊晨萱看我臉色不對,湊過來:“怎么了?”
“沒什么。”我把手機屏幕按滅,“垃圾短信。”
“最近垃圾短信是挺多的。”她沒懷疑,“對了,報告我昨晚又改了一版,你看看。”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每次手機震動,都讓我心驚肉跳。
蕭副總沒有再找我,董總監也沒有出現。一切平靜得詭異。
下午三點,辦公室突然停電了。燈瞬間熄滅,電腦也黑屏了。
“怎么回事?”
“跳閘了吧?”
同事們議論紛紛。有人去問行政,回來說整層樓都停電了,工程部在檢修。
黑暗持續了十分鐘。期間我坐在工位上,一動不動。
來電的時候,我第一眼看向抽屜。鎖完好,但心里總有不好的預感。
下班后,我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打開抽屜。
筆記本不見了。
那個位置空了。我翻遍了所有抽屜,甚至趴在地上看桌子底下。
沒有。黑色的皮質筆記本,就這樣消失了。
就在停電的那十分鐘里。有人進來過,拿走了它。
我跌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證據沒了。
不,等等。我還有手機里拍的照片。
我趕緊打開手機,找到加密相冊。照片都在,包括筆記本內頁和合同。
至少還有這些。可是沒有原件,這些照片的證明力大打折扣。
誰拿走了筆記本?蕭副總的人?還是其他相關方?
辦公室里靜得可怕。我環顧四周,突然覺得每個陰影里都藏著眼睛。
必須離開這里。我抓起包,快步走出辦公室。
電梯下降到一樓,我幾乎是跑出大樓的。直到站在街上,才敢回頭。
十五樓的燈光依舊亮著。有人還在加班,或者在做別的事。
回到家,我檢查了所有門窗,然后給防盜門又加了一道鏈鎖。
坐在沙發上,我開始整理思路。
筆記本被拿走了,但對方不知道我拍了照片。這是我的優勢。
匿名短信是警告,停電是手段。這一切都說明,對方不想把事情鬧大。
他們只是要拿回證據,讓我閉嘴。
如果我識相,就此打住,也許能相安無事。
可是,真的能相安無事嗎?我知道得太多了。
蕭副總那句“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現在想來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他能在車里警告我,能在停電時派人拿走筆記本,就能做更多事。
調崗?辭退?還是更糟?
手機震動了一下。又是陌生號碼,這次是電話。
我盯著屏幕,直到鈴聲停止。幾秒后,短信進來了。
“東西已取回,你好自為之。”
同樣的虛擬號碼。他們知道我發現筆記本不見了,這是在安撫我。
或者說,是最后的警告。
我刪掉了短信,但保存了截圖。然后開始備份手機里的所有照片和錄音。
云端,硬盤,甚至發了封郵件到自己的另一個郵箱。
如果手機出事,至少證據還在。
做完這些,已經是深夜。我累極了,卻不敢睡。
窗外偶爾有車燈掃過,每次都會讓我驚醒。
凌晨三點,我終于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夢里,我在一個迷宮里奔跑,后面有人追。手里拿著黑色的筆記本。
跑著跑著,筆記本突然著火了,燙得我松手。
火焰吞沒了紙頁,也吞沒了我。
驚醒時,天剛蒙蒙亮。渾身冷汗。
今天還要上班,還要面對蕭副總,還要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鏡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嚇死人。我用冷水洗了臉,化了濃妝遮蓋黑眼圈。
出門前,我最后檢查了一遍備份的資料。
然后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我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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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周四上午,我把開發區項目的報告交給了蕭副總。
他接過文件,翻看了幾頁,點點頭:“效率不錯。”
語氣平靜,就像周三晚上的停電和失蹤的筆記本從未發生。
“蕭總,如果沒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我盡量讓聲音平穩。
“等等。”他叫住我,“下周總公司審計組要來,你負責的部分要準備好。”
“明白。”
“還有,”他抬起頭,看著我,“公司最近有些謠言,不要聽信,更不要傳播。”
他的眼神深邃,像能看透人心。
“我明白,蕭總。”我低下頭。
走出辦公室,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在試探我,看我是否會把筆記本的事說出去。
回到工位,楊晨萱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聽說審計組這次來頭不小。”
“什么意思?”
“據說是董事長直接派下來的。”她壓低聲音,“要查近三年的所有項目。”
近三年。正好是筆記本上記錄最密集的時期。
難道總公司聽到了風聲?還是例行審計?
無論如何,這對蕭副總來說都不是好消息。所以他才會緊張,才會提前“處理材料”。
中午吃飯時,我假裝刷朋友圈,實則點開了葉利公司的公眾號。
利達集團最近在宣傳他們的年度慶典。公眾號里有很多照片。
我一張張翻看,突然手指停住了。
那是去年九月的一張照片,葉利和蕭副總在某個高端會所的合影。
照片下的文字說明:“與合作伙伴暢談未來。”
日期是2022年9月14日。筆記本上記錄的“誠意金”日期是9月15日。
合影后的第二天,二百萬就轉出去了。
我繼續往前翻,發現每隔幾個月,就有兩人的合影。
時間點都很微妙:春節前,中秋節前,國慶前。
而筆記本上,在這些時間段前后,都有給葉利的記錄。
金額從幾十萬到二百萬不等,事由都是“節日問候”“項目協作”之類。
我把這些照片都截屏保存。雖然不能直接證明什么,但至少是佐證。
下午,我去財務部交報銷單。董總監的辦公室門關著,里面隱約有說話聲。
透過磨砂玻璃,能看到兩個人的輪廓。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站著的那個身形很像蕭副總。
他們在商量什么?應對審計的對策?
我交完單據正要離開,財務部的小劉叫住我:“雨彤姐,你的報銷有點問題。”
“什么問題?”
“這張發票。”小劉指著其中一張,“開票公司已經注銷了,不能用。”
我看了一眼,是家辦公用品公司的發票,金額不大,兩千多塊。
“那我重新開?”我問。
“嗯,最好快點。”小劉壓低聲音,“最近查得嚴,所有發票都要核驗。”
看來審計的消息已經傳開了,連財務部都緊張起來。
回到工位,我盯著那張作廢的發票。開票公司是“晨光文具”,已經注銷了。
等等,這個名字有點眼熟。
我打開手機,翻看之前在工商局拍的照片。找到了。
“晨光文具貿易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王志剛的妻子。
王志剛,筆記本上記錄過的人,土地資源管理部門的退休干部。
他的妻子名下有家公司,給我開了發票。雖然金額不大,但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蕭副總的利益網絡,已經滲透到公司日常運營的細節里。
連辦公用品采購這種小事,都可能成為洗錢的渠道。
我感到一陣惡心。這個公司從里到外,恐怕已經爛透了。
下班前,蕭副總突然召集緊急會議。
會議室里氣氛凝重。他宣布,審計組提前了,下周一就到。
“所有人,周末加班,把所有資料整理好。”他的目光掃過每個人,“尤其是近三年的項目資料,不能有任何疏漏。”
有人小聲抱怨,但很快安靜下來。
“這次審計關系到公司的未來,也關系到每個人的前途。”蕭副總的聲音很嚴肅,“我希望大家認真對待。”
散會后,楊晨萱哭喪著臉:“我的周末泡湯了。”
我卻想的是另一件事:蕭副總這么急著讓大家整理資料,是不是要趁機銷毀什么?
周末加班,人多眼雜,正是做手腳的好時機。
我決定,周末我也要來。不僅要來,還要留意那些“異常”的動向。
晚上回到家,我收到了楊晨萱發來的消息。
“雨彤,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么事?”我回復。
“今天我去送文件,無意中聽到蕭總和董總監說話。”她打字很慢,“好像在說……什么筆記本。”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筆記本?”
“沒聽清。就聽到蕭總說‘那本東西必須找到’,董總監說‘已經在找了’。”
他們在找筆記本?可是筆記本不是已經被拿走了嗎?
除非……拿走筆記本的不是他們的人。
這個想法讓我渾身發冷。如果不是蕭副總的人,那會是誰?
還有第三股勢力在盯著這件事?
“你別跟別人說啊。”楊晨萱又發來消息,“我就是覺得有點怪。”
“放心,我不說。”我回復。
放下手機,我走到窗邊。夜色如墨,遠處的高樓燈火通明。
筆記本失蹤的謎團還沒解開,現在又出現了新的疑問。
蕭副總在找筆記本,說明筆記本不在他手里。
那在誰手里?董海?葉利?還是其他相關方?
或者,拿走筆記本的人,根本就不是這個利益網絡里的人。
而是想要破壞這個網絡的人。
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人會是誰?公司的競爭對手?紀檢部門?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這個周末,一定會發生什么。
08
周六早晨,公司里果然來了不少人。
各部門都在忙碌地整理資料,打印機嗡嗡作響,碎紙機也在工作。
我負責的是開發區項目的全套文件。坐在檔案室里,一份份核對。
老周給我泡了杯茶:“小韓,這么拼啊。”
“周師傅不也來了嗎?”我笑了笑。
“我是看門的,你們不來我也得來。”他搖搖頭,“不過今年這陣仗,比往年都大。”
“往年審計也這么嚴嗎?”
“嚴是嚴,但沒這么急。”老周壓低聲音,“我聽說,是有人舉報了。”
舉報?我心里一動:“舉報什么?”
“那我哪知道。”老周擺擺手,“高層的事,我們小人物少打聽。”
他走開后,我陷入了沉思。有人舉報,所以審計組才會突然提前。
舉報的內容是什么?筆記本里的那些交易?
如果是,舉報人是誰?為什么要舉報?
我想到筆記本失蹤的事。也許拿走筆記本的人,就是舉報人。
他拿走了證據,然后向總公司舉報了。
這個猜測合理,但問題又來了:他為什么不直接交給紀檢部門?
而是要先拿走筆記本,再舉報?是怕打草驚蛇?還是另有打算?
中午,我去茶水間熱飯,遇到了財務部的小劉。
她看起來心神不寧,熱飯時差點燙到手。
“小心。”我提醒她。
“謝謝雨彤姐。”她勉強笑了笑,“最近太累了。”
“審計嘛,大家都緊張。”我說。
“不只是審計……”她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
她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小聲說:“董總監這兩天脾氣特別差,摔了好幾次文件。”
“壓力大吧。”
“不只是壓力。”她聲音更低了,“昨天我看到他在辦公室里燒東西。”
燒東西?我的神經繃緊了:“燒什么?”
“不知道,就是一些紙。在煙灰缸里燒的,燒完還把灰倒進馬桶沖走了。”
銷毀證據。董海在銷毀證據。
“這事你可別跟別人說。”小劉叮囑我,“我就是覺得心里不踏實。”
“放心,我不說。”
飯后,我借口去衛生間,繞到了財務部所在的樓層。
董總監的辦公室門關著,但窗戶百葉窗沒拉嚴,露出一條縫。
透過縫隙,我看到他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攤著一堆文件。
他正在用手機拍照,拍完一張,就把文件放進碎紙機。
碎紙機發出低沉的轟鳴聲,紙張變成細長的碎片。
他在銷毀什么?賬本?憑證?還是其他見不得光的東西?
我看了一會兒,悄悄離開了。這些行為本身不能證明什么,但結合筆記本的記錄……
下午三點,檔案室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葉利。
他穿著一身休閑裝,笑容滿面,身后跟著助理。
“蕭總在嗎?”他問老周。
“蕭總在樓上開會。”老周說,“葉總您稍等,我通知一下。”
“不用不用,我就是路過,上來看看。”葉利擺擺手,目光掃過檔案室。
看到我時,他的目光停留了幾秒。
“這位是?”他問。
“項目部的韓雨彤。”老周介紹。
“韓小姐。”葉利點點頭,笑容深了些,“年輕有為啊。”
“葉總過獎了。”我低下頭,繼續整理文件。
他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攤在桌上的資料:“開發區項目?這項目做得不錯。”
“謝謝葉總。”
“蕭總常提起你,說你工作認真。”他的語氣很隨意,但話里有話。
蕭副總常提起我?怎么可能。我和他除了工作匯報,幾乎沒有私交。
葉利這是在暗示什么?他知道我撿到了筆記本?還是在試探我?
“我只是做好本職工作。”我說。
“本分好啊。”葉利笑了笑,“現在能守本分的人不多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很輕,卻讓我渾身僵硬。
“葉總,蕭總開完會了。”助理進來說。
“那我去找他。”葉利又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他走后,我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汗。
老周走過來,小聲說:“葉總這人,看著和氣,手段可厲害了。”
“前幾年有個公司跟他搶項目,后來那家公司就倒閉了。”老周搖搖頭,“總之,離他遠點。”
我點點頭,心里卻想:已經離得太近了。
筆記本上有葉利的名字,二百萬的金額。現在他又出現在公司,還特意跟我說話。
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傍晚,大部分人都下班了。我假裝加班,留在了辦公室。
七點多,我看到蕭副總和葉利一起從電梯出來,說說笑笑地走向停車場。
他們要去哪里?吃飯?還是談事情?
我躲在柱子后,等他們的車開走后,才走出來。
夜色已深,公司大樓只剩下保安巡邏的身影。
我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登錄了公司內部通訊系統。
這個系統可以查看會議室預約記錄。我輸入了蕭副總和葉利的名字。
記錄顯示,過去三年里,他們使用公司會議室見面十七次。
時間點與筆記本上的記錄高度重合。
每次會議時長都不長,一小時左右,參會人員只有他們倆。
這哪是什么正式會議,分明是交易碰頭。
我把這些記錄也截屏保存。雖然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但拼圖又多了一塊。
關上電腦時,已經晚上九點。
我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這座城市看起來光鮮亮麗,可底下藏著多少污穢?
筆記本,交易,利益網絡……這一切讓我喘不過氣。
手機突然響了。是楊晨萱。
“雨彤,你還在公司嗎?”
“在,怎么了?”
“我剛看到蕭總和葉老板進了‘云頂會所’。”她的聲音有些緊張,“那個會所……很貴。”
云頂會所,我知道。會員制,普通人根本進不去。
“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男朋友在那附近工作,他看到的。”楊晨萱猶豫了一下,“雨彤,我覺得這事越來越不對勁了。”
“是啊。”我嘆了口氣。
“你要小心。”她說,“我聽說葉老板背景很深,黑白兩道都有人。”
“我知道。”我掛了電話。
站在黑暗的辦公室里,我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不能再被動等待了。我必須主動出擊,找到更多證據。
筆記本雖然丟了,但交易還在繼續。只要他們還在運作,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而我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些痕跡,然后……做我該做的事。
即使這會讓我丟掉工作,即使會有危險。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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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周日,審計組的先遣人員提前到了。
兩個穿著正裝的中年男人,表情嚴肅,話不多。蕭副總親自接待了他們。
全公司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氛。打印機和碎紙機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注意到,董總監一整天都待在辦公室里,幾乎沒出來過。
中午,蕭副總突然召開了緊急會議。
參會的是各部門負責人和項目主管。我也被叫去了,因為開發區項目是重點審計對象。
會議室里,蕭副總臉色陰沉。
“我剛接到審計組的通知,他們要重點審查近三年的所有大額合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尤其是那些有第三方合作的。”
有人開始不安地挪動身體。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負責的項目,都能經得起審查。”他的聲音不高,但很有壓迫感。
“蕭總,有些項目時間久了,資料可能不全。”市場部的經理小心翼翼地說。
“不全就補全。”蕭副總冷冷地說,“補不全的,寫說明,簽字蓋章。”
“可是……”
“沒有可是。”蕭副總打斷他,“這是命令,不是商量。”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韓雨彤。”他突然點名。
“到。”我站起來。
“開發區項目的所有往來函件、會議紀要、付款憑證,明天上午九點前,整理好交給我。”
“明天上午?”我愣住了,“時間太緊了,有些資料在檔案室,需要時間調取。”
“那就加班。”他的語氣不容置疑,“這個項目不能出任何問題,明白嗎?”
“明白。”我咬著牙說。
“散會。”他宣布。
走出會議室時,我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同情,擔憂,或者幸災樂禍。
楊晨萱在門口等我:“蕭總是不是針對你啊?”
“不知道。”我說,“可能是這個項目太重要了。”
“重要也不能這么趕啊。”她憤憤不平,“明擺著刁難人。”
我苦笑。他確實在刁難我,用工作壓我,讓我沒時間去想別的事。
或者,他是在測試我。看我能不能按時完成任務,看我有沒有“異常”。
下午,我泡在檔案室里,一份份地翻找資料。
老周幫我一起找,累得直捶腰:“小韓啊,你這是得罪誰了?”
“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蕭總以前不是這樣的。”老周搖頭,“他雖然嚴格,但不會這么不近人情。”
“人都會變的。”我輕聲說。
或者說,不是變了,而是露出了真面目。
傍晚,我找到了最后一份資料:開發區項目的驗收報告。
簽字欄里有蕭副總、葉利,還有幾個政府部門的負責人。
日期是今年三月。項目已經完工驗收了。
可是我記得,上個月這個項目還在申請追加預算。驗收了為什么還要追加預算?
我把驗收報告復印了一份,然后繼續翻找追加預算的申請文件。
找到了。申請理由是“后期維護費用”,金額八十萬。
簽字的是蕭副總,審批的是董總監。款項直接打到了葉利公司的一個子公司。
又是葉利。這個項目從始至終,都在往他那里輸送利益。
我把這些文件都拍了照。然后按照要求,整理好全套資料。
晚上十點,我終于完成了。抱著厚厚的文件夾,敲響了蕭副總辦公室的門。
他還在,正在打電話。看到我,示意我稍等。
我站在門外,聽到他說:“……放心,都處理干凈了。審計查不出什么。”
語氣輕松,甚至帶著笑意。
幾秒鐘后,他掛斷電話:“進來。”
我把文件夾放在他桌上:“蕭總,開發區項目的全套資料。”
他翻看了一下,點點頭:“效率不錯。”
“如果沒什么事,我先下班了。”
“等等。”他又叫住我,“明天審計組可能會找你談話。”
“找我?”我心里一緊。
“你是項目具體負責人,他們肯定會問一些細節。”他看著我,“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實話實說。”我說。
“對,實話實說。”他笑了,“但有些實話,沒必要說那么細。比如,項目過程中的一些……靈活處理。”
靈活處理。好一個委婉的說法。
“我明白。”我說。
“你是個聰明人。”他靠在椅背上,“聰明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也知道跟著誰,才有前途。”
這是在拉攏我,還是威脅我?
“謝謝蕭總教誨。”我低下頭。
“去吧,早點休息。”他擺擺手。
走出辦公室,我才發現腿在發軟。剛才的對話,每一句都暗藏機鋒。
他在警告我,也在拉攏我。軟硬兼施,想讓我閉嘴。
回到工位,楊晨萱已經走了。辦公室里空蕩蕩的。
我坐在黑暗中,思考著明天該怎么應對審計組的問話。
實話實說,但不能全說。要保護自己,也要留下后路。
手機震動,是楊晨萱發來的消息:“搞定了嗎?”
“搞定了,準備回家。”
“小心點,聽說晚上治安不太好。”
我回復了個笑臉,然后關掉電腦。
走出大樓時,保安老張跟我打招呼:“韓小姐,這么晚啊。”
“加班。”我笑笑。
“最近加班的人真多。”老張搖頭,“連蕭總都天天待到半夜。”
“蕭總還在?”
“在啊,我剛巡邏時看到他辦公室燈還亮著。”老張說,“還有董總監,也沒走。”
蕭總和董海都沒走。他們在商量什么?應對審計的對策?
還是……在商量怎么對付我?
夜風吹過,我打了個寒顫。快步走向地鐵站,總覺得背后有雙眼睛。
地鐵上人很少。我找了個角落坐下,打開手機看新聞。
一條本地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前規劃局副局長張明遠被調查。”
張明遠。筆記本上第一個名字。
新聞里說,張明遠涉嫌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目前正在接受紀律審查。
時機太巧了。審計組要來,張明遠就被調查了。
是巧合,還是連鎖反應?
如果是連鎖反應,那下一個會是誰?李秀珍?王志剛?還是……葉利?
筆記本上記錄的人,一個個浮出水面。這張網,開始松動了。
而我,正站在這張網的邊緣。
是選擇離開,還是選擇撕破它?
地鐵到站了。我隨著人流走出車廂,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10
周一上午九點,審計組準時抵達。
一行六人,為首的姓鄭,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不茍言笑。
蕭副總帶著管理層在門口迎接,笑容滿面,舉止得體。
但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審計組很快投入工作。財務部、檔案室、項目部,到處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十點,我被叫到小會議室。鄭組長親自問我。
“韓雨彤是吧?開發區項目的負責人?”他翻看著資料。
“是我。”
“這個項目的第三方合作方是利達集團,為什么選擇他們?”
我按照準備好的說辭回答:“利達集團在業內口碑好,實力強,招標程序合規。”
“項目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么問題?”他盯著我的眼睛。
“有些技術細節需要調整,但都解決了。”
“有沒有資金方面的異常?比如付款延遲,或者額外費用?”
我猶豫了一下。鄭組長立刻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有什么就說,我們是來查問題的,不是來挑毛病的。”
“追加過一次預算。”我說,“八十萬,用于后期維護。”
“理由充分嗎?”
“我……不太清楚。這部分是蕭總直接負責的。”我把問題推了出去。
鄭組長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
“你和葉利接觸過嗎?”
“在公司見過幾次,沒有深交。”
“他有沒有給過你什么……好處?”問題很直接。
“沒有。”我果斷回答。
“好,謝謝你的配合。”鄭組長合上筆記本,“你可以回去了。”
走出會議室,我松了口氣。鄭組長的問題都在點上,說明他們不是走過場。
這次審計,是動真格的。
中午,食堂里議論紛紛。有人說看到審計組搬走了好幾箱文件。
有人說蕭副總的臉色很難看。還有人說,董總監一上午都沒出辦公室。
下午兩點,蕭副總突然召集所有人開會。
會議室里坐滿了人,連審計組的鄭組長也在。
蕭副總站在臺上,臉色鐵青。
“剛剛,審計組發現了一些問題。”他的聲音很沉,“開發區項目的數據,有幾處對不上。”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我。我是項目負責人。
“韓雨彤,你解釋一下。”他盯著我。
我站起來:“蕭總,數據都是按照實際情況填報的。”
“是嗎?”他打開投影,屏幕上出現幾張表格,“這是審計組核對的數字,這是你提交的數字。差了兩百萬。”
兩百萬。這個數字讓我心頭一震。
“這兩百萬是什么?”鄭組長問。
“是……是項目前期的調研費用。”蕭副總搶先回答,“當時走得急,沒有及時入賬。”
“調研費用需要兩百萬?”鄭組長的語氣里帶著懷疑。
“開發區項目規模大,調研范圍廣。”蕭副總解釋,“包括市場分析、技術評估、風險評估等等。”
“有相關憑證嗎?”
“有,我讓人去找。”蕭副總說。
但我注意到,他說這話時,看了董總監一眼。董總監微微點頭,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他們在演戲。這兩百萬,就是筆記本上給葉利的“誠意金”。
現在他們想用調研費用的名義,把這筆錢合理化。
如果審計組接受了這個解釋,那筆記本的事就會被掩蓋過去。
我該怎么辦?當場揭穿?證據不足。
保持沉默?那就成了幫兇。
會議在詭異的氣氛中繼續。蕭副總又指出了幾個小問題,把矛頭指向其他部門。
他在轉移視線,用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沖淡那兩百萬的異常。
鄭組長一直沒說話,只是記錄著。
會議快結束時,蕭副總突然說:“韓雨彤,作為項目負責人,數據出現這么大紕漏,你要負主要責任。”
他在給我定罪。如果我現在不反駁,就等于默認了。
“蕭總,”我站起來,“數據是經過您審核簽字后才提交的。”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沒有人敢這么直接頂撞蕭副總。
他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平靜:“我是基于你提供的材料審核的。如果材料本身有問題,那就是你的責任。”
“材料沒有問題。”我堅持,“每一筆都有據可查。”
“那兩百萬的調研費用,憑證在哪里?”鄭組長突然插話。
蕭副總愣了一下:“董總監已經去取了。”
“那就等憑證來了再說。”鄭組長合上筆記本,“今天的會先到這里。”
散會后,我被蕭副總叫到辦公室。
門一關,他的偽裝就卸下了。
“韓雨彤,你想干什么?”他壓著怒氣。
“我沒想干什么,只是實話實說。”我說。
“實話實說?”他冷笑,“你知道那兩百萬是什么嗎?就敢亂說。”
“我不知道。”我直視他的眼睛,“所以才需要憑證。”
“你……”他深吸一口氣,“好,很好。我本來想給你機會,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蕭總什么意思?”
“審計結束后,項目部需要調整。”他坐回椅子上,“你不適合現在的崗位了。”
這是要調走我,或者辭退我。
“調崗需要正當理由。”我說。
“理由?數據嚴重錯誤,頂撞上司,哪一條不夠?”他笑了,“韓雨彤,你太天真了。”
是啊,我太天真了。以為堅持原則就能贏。
可在這個地方,原則抵不過權力,真相敵不過利益。
“如果沒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我說。
“等等。”他叫住我,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這里有十萬。拿著它,閉上嘴,我可以讓你體面地離職。”
他把信封推過來。厚厚的,里面是現金。
賄賂。赤裸裸的賄賂。
“蕭總,您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拿著錢,走人。對你我都好。”他盯著我,“否則,后果你承擔不起。”
我看著那個信封,突然笑了。
“蕭總,您覺得我值十萬?”
“嫌少?可以商量。”
“不是錢的問題。”我搖搖頭,“是原則問題。”
“原則?”他像聽到什么笑話,“原則能當飯吃?能讓你在這座城市買房?韓雨彤,別傻了。”
“也許我傻。”我說,“但我至少睡得著覺。”
說完,我轉身離開。沒拿那個信封。
走出辦公室時,我知道,沒有退路了。
要么他倒,要么我走。沒有第三種可能。
回到工位,楊晨萱擔憂地看著我:“蕭總找你干什么?”
“沒什么。”我笑笑,“對了晨萱,如果有一天我離開公司,你會想我嗎?”
“你說什么傻話。”她瞪大眼睛,“你要走?”
“可能吧。”我說,“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
“一件早就該做的事。”我打開電腦,登錄郵箱。
把手機里的照片、錄音、截屏,全部整理成一個文件夾。
然后,我寫了一封長信。詳細說明了筆記本的事,發現的過程,后續的調查。
附上所有證據。
收件人:鄭組長,還有公司紀檢部門的公開郵箱。
點擊發送前,我猶豫了幾秒。
但想到蕭副總的嘴臉,想到筆記本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記錄。
我按下了發送鍵。
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我感到一陣輕松。
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給時間吧。
下午四點,審計組突然要求召開緊急會議。
所有高層必須參加。我也被要求列席。
會議室里氣氛凝重。鄭組長坐在主位,面前放著一個文件夾。
蕭副總坐在對面,臉色平靜,但手指在微微顫抖。
“經過初步審計,我們發現了一些嚴重問題。”鄭組長開口,“開發區項目的資金流向異常,涉及金額巨大。”
他打開文件夾,拿出一份文件:“這是銀行流水,顯示有兩百萬資金,從公司賬戶轉到了葉利個人賬戶。”
蕭副總的臉白了。
“理由是什么?”鄭組長問。
“是……是項目合作誠意金。”蕭副總聲音干澀。
“誠意金為什么不走公司對公賬戶,要走個人賬戶?”
“這……這是葉總的要求,為了盡快推進項目。”
“還有這些。”鄭組長又拿出幾張紙,“近三年,公司共有十八筆款項,流向幾個特定的個人賬戶。總額超過八百萬。”
他念了幾個名字。張明遠,李秀珍,王志剛……
每念一個,蕭副總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這些錢,是什么用途?”鄭組長盯著他。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蕭副總身上。他在出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是……是正常的人情往來。”他勉強說。
“人情往來需要八百萬?”鄭組長冷笑,“蕭成業同志,請解釋清楚。”
蕭副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兩個穿著紀檢工作服的人走進來:“蕭成業同志,請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蕭副總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們……你們有什么證據?”他的聲音在發抖。
“證據很充分。”其中一人說,“包括一本黑色筆記本,上面詳細記錄了你五年來的所有交易。”
黑色筆記本。它出現了。
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筆記本不是丟了嗎?怎么會在紀檢手里?
除非……當初拿走筆記本的,就是紀檢的人。
他們早就盯上蕭副總了,筆記本只是突破口之一。
蕭副總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被帶走了。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鄭組長看了我一眼,微微點頭。他知道了,郵件是我發的。
會議結束后,我被留了下來。
“韓雨彤同志,謝謝你提供的證據。”鄭組長說,“你很勇敢。”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我說。
“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他頓了頓,“這件事牽扯很廣,你可能會面臨一些……壓力。”
“我明白。”
走出會議室,我看到楊晨萱在等我。
“雨彤,你……”她欲言又止。
“是我舉報的。”我直接說。
“你瘋了?”她瞪大眼睛,“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知道。”我笑笑,“但如果不做,我會后悔一輩子。”
她看著我,突然抱住我:“你真是個傻子。不過,是個勇敢的傻子。”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
沒有正文,只有一個附件。打開一看,是筆記本的另外幾頁照片。
上面記錄著更多人名,更多金額。
郵件的標題是:“游戲還沒有結束。”
我的手在發抖。蕭副總倒了,但這張網還在。
筆記本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還有多少骯臟的交易?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從今天起,我要更加小心。
因為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一周后,我收到了調崗通知。從項目部調到了行政部,一個清閑但邊緣的崗位。
我知道為什么。我舉報了上司,公司里沒人敢用我了。
楊晨萱為我打抱不平,但我很平靜。
至少,我還能留在這個城市,還能有份工作。
至少,我做對了。
月末發工資時,我收到了一筆額外的獎金。備注是“特別貢獻獎”。
金額不多,正好十萬。和蕭副總當初給我的那個信封一樣厚。
我看著那個數字,笑了。
然后寫了一份捐款協議,把錢捐給了希望工程。
有些錢,不能拿。有些路,必須走。
這就是我的選擇。
窗外,夜色深沉。但我知道,天總會亮的。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黑暗中,守住心里的那盞燈。
哪怕它再微弱,也不能讓它熄滅。
因為光明,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
是自己點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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