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2月,平壤火車站冷風刺骨,準備登車回國的志愿軍把包卷壓得整整齊齊。汽笛聲里,人人神色凝重,唯獨一位個子不高、背脊挺直的山東兵站在車廂外遲遲不動,他叫王興復。誰也不知道,這一刻的猶豫,將把他的命運推向截然不同的軌道。
王興復1931年生于山東膠州,1950年參軍入伍。渡過鴨綠江時,他不過十九歲,只想“打完仗就回家”。分在后勤運輸連的他沒上過最前線,卻也在炮火和寒潮中走完了三年多。抗美援朝停戰后,中方留下二十五萬官兵支援重建,王興復被分到黃海道平山郡,負責救濟受災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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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土地到處是斷壁殘垣,村民靠野菜和紅薯皮糊口。組織給每名志愿軍分配一戶特困家庭包干幫扶,王興復去到金家——那是一個失去頂梁柱的五口之家。最小的閨女吳玉實,比他小六歲,干練、倔強。起初,她對這位中國大兵保持距離,可漸漸地發現,這個年輕人卷起袖子背石頭、推磨糧,累得滿身塵土也樂呵呵。
夜里,王興復常偷偷把自己的口糧留下幾塊粗糧餅,第二天塞進金家廚房。吳玉實在井邊洗衣,發現他棉襖破了口子,就悄悄拿回家補好。語言并不通暢,感情卻在細枝末節里發芽。等到1958年底撤軍命令一下,王興復的心被揪住:若就此回國,再見面便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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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糾結寫進一封報告,連夜送上營部。領導聽完,直撓頭:規章早有“不得與朝方通婚”之禁,可面對活生生的情感,硬性拆分似乎并非良策。幾經權衡,事情一路報到志愿軍總部,最終拍板:“允許就地復員,手續從寬。”
1959年2月的一個清晨,最后一列志愿軍運兵火車即將出發。站臺上,參謀再問一句:“留下還是走?”王興復只是低聲回了兩個字:“留下。”那一年,他二十八歲,胸前佩著三級獨立自由勛章,身后是戰友的嘆息與祝福。隨后,他放棄中國國籍,領到朝鮮公民證,與吳玉實完婚。
新生活談不上富裕,卻充滿熱氣。朝鮮教育部門把他安排到新義州華僑小學做教導主任兼校長。用煤渣壘起的教室里,他手把手教孩子們寫漢字,也教他們唱《歌唱祖國》。課余時,他帶著學生們把戰后遺留的炸彈殼改造成花盆。有人回憶,“王先生說話一口山東腔,可講課極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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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王興復與妻子躬耕一畝薄田,先后養育了四個孩子。只是夜深人靜,他常坐在窗前,望向西南方向,那里隔著鴨綠江,是故鄉膠州的海風。1967年春,他向地方政府遞交申請:退出朝鮮國籍,恢復中國籍。朝方批準后,他、妻子和孩子們同時換發了中國護照,戶籍卻仍落在新義州,日常工作也未改變。
中朝關系在七十年代末迎來新的調整通道,外事部門對僑民政策重新梳理。王興復聽說故鄉修起了水泥路,也聽說村里有老兵養老優待,心中那根弦更緊。1979年3月,他帶著一厚摞材料踏入中國駐朝大使館。工作人員仔細核對檔案,相隔數十年的兵籍號依舊清晰可查。申請遞上去以后,他又靜等了兩年。
1981年夏,批準回國的公文終于送達。那天,他穿著熨得平整的舊軍裝,牽著吳玉實的手,從新義州跨過鴨綠江大橋。火車一路向南,沈陽、錦州、秦皇島的站名在車窗外閃過,他的眼眶一次次發紅。家鄉的親人早已搬進磚瓦房,可還是留了土炕給他,“怕哥回家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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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落戶山東時,王興復已經五十歲。妻子改名“王玉實”,開始學普通話,孩子們進了青島的學校。有人調侃這家口音混雜,操場上一句朝鮮語、一句膠州話,不亦樂乎。王興復重回教育崗位,為地方師范講授朝鮮語及中朝交往史,課堂活潑,史料詳盡。
晚年,他常帶孫輩去青島棧橋看海。面對波浪,老兵不談豪言,只把過去藏于心底。那座跨過鴨綠江的大橋、那所瓦楞頂的華僑小學,以及一紙國籍變動的批文,都靜靜融進個人履歷。跨國愛情帶來的曲折與堅守,也就這樣定格在時代底色里,成為既不張揚卻難以抹去的一段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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