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們快撤,老子死在這里很安逸。”
1938年3月17日,山東滕縣的西門外,滿身是血的王銘章倒在了血泊里。
身中七彈,腸流遍地,這位中將師長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后聲音,竟然是覺得“安逸”。
這要是擱在平時,聽到“安逸”這兩個字,大家伙兒想到的肯定是喝茶打牌曬太陽。
可在那個人間地獄一樣的戰場上,在一個連完整的尸首都很難湊齊的時候,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活著的人心口上。
為什么一個要去死的人會覺得安逸?
因為他知道,自己終于不用再受那份窩囊氣了,他把四川人的骨頭,硬生生插在了山東的土地上。
02
這事兒吧,得先從那年的大背景說起。
1938年初的中國,局勢那是相當的難看。
那個號稱“山東王”的韓復榘,手握重兵,裝備精良,結果日本人還沒怎么動真格的,這哥們兒就腳底抹油——溜了。
他這一跑不要緊,把濟南丟了,泰安丟了,整個山東的大門就像是自家后院沒關門一樣,直接向日本人敞開了。
老百姓都在罵,蔣介石也是氣得不行,雖然后來把韓復榘抓起來給崩了,但爛攤子已經在那兒擺著了。
日本人那是相當狂妄啊,磯谷廉介率領的第10師團,那是日軍的王牌主力,開著坦克,拉著重炮,甚至還有飛機護航,就要沿著津浦鐵路南下,想一口氣吞掉徐州。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被人瞧不上的隊伍,晃晃悠悠地開到了前線。
這就是川軍。
說實話,當年的川軍,日子過得是真苦。
咱們現在看電視劇里,川軍好像都挺威風,但實際上,那會兒的川軍被稱為“叫花子兵”。
大冬天里,好多士兵還穿著單衣,腳上踩著草鞋,手里拿的家伙事兒更是五花八門。
有的背著“老套筒”,那是清朝時候的老古董了,膛線都磨平了,子彈打出去能飛哪兒去全看天意;還有的拿著四川土造的步槍,打幾槍槍栓就拉不開。
就這裝備,別說打坦克了,就是打個野豬都費勁。
所以這支部隊出川抗戰的時候,一路上是受盡了白眼。
走到哪兒,哪兒的戰區長官都嫌棄,覺得他們戰斗力不行,裝備又差,還要吃要喝,簡直就是個累贅。
那時候流傳個說法,說川軍有“雙槍”,一支步槍,一支煙槍。
但這幫四川漢子心里憋著一股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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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第122師的師長王銘章。
這人長得斯斯文文的,平時說話也客氣,但骨子里那是典型的四川脾氣——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底。
出川之前,他在德陽搞了個誓師大會。
那場面,沒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口號。
王銘章回到家,也沒跟老婆孩子多磨嘰,直接就把遺囑寫好了。
他在遺囑里寫道:“吾以死報國,積年薪俸所得,酌留贍家及子女教育之用,余則建立公益事業。”
這話翻譯成大白話就是:老子這次出去就沒打算活著回來,家里的錢夠老婆孩子吃飯上學就行,剩下的全捐了。
你看,這哪是去打仗,這分明就是去赴死。
帶著這種決絕,王銘章領著這幫穿草鞋的弟兄,一路翻山越嶺,走到了山東滕縣。
03
到了滕縣一看,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這地方是徐州的北大門,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日本人要想打徐州,就必須先拿下滕縣。
但留給王銘章的是個什么攤子呢?
名義上他是個師長,但他手底下的主力部隊都被調到外圍去打游擊、搞配合去了。
真正留在他手里守城的,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千人。
而且這兩三千人里,真正的戰斗人員更少,還有一部分是縣里的警察和保安隊。
就這點人,拿著那點破爛裝備,要擋住全副武裝、有坦克飛機支援的日軍精銳師團。
這簡直就是拿雞蛋去碰石頭。
但王銘章沒退。
他把城防布置了一遍又一遍,把那些本來就破舊的城墻堵了又堵。
1938年3月14日,日本人來了。
那天一大早,日軍的炮彈就像不要錢一樣砸了過來。
滕縣的城墻在重炮面前,跟紙糊的差不多,沒幾下就被炸開了缺口。
日軍步兵在坦克的掩護下,開始發起沖鋒。
那時候的坦克,對于中國軍隊來說,簡直就是無解的怪物。
子彈打上去叮當響,手榴彈扔過去也就聽個響。
但川軍這幫弟兄,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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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遠了打不動,那就放近了打。
他們躲在廢墟里,躲在彈坑里,等鬼子走到跟前了,突然跳出來。
沒有反坦克武器,就用集束手榴彈。
一個人抱一捆,兩個人抱兩捆,直接往坦克履帶下面滾。
這種打法,完全就是一命換一命。
第一天的戰斗打下來,日本人懵了。
他們原本以為,這幫穿草鞋的中國兵,在皇軍的炮火下早就該崩潰投降了,或者像韓復榘那樣早就跑沒影了。
結果這幫人就像釘子一樣,死死地釘在陣地上。
日軍沖了好幾次,丟下了一地的尸體,硬是沒推得動。
王銘章站在指揮部里,聽著外面的炮聲,臉上一片平靜。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日本人吃了虧,肯定會更瘋狂地報復。
果然,第二天,3月15日,日軍調來了更多的重炮,天上的飛機也開始輪番轟炸。
整個滕縣縣城,幾乎被炸成了一片廢墟。
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但就是在這樣的廢墟里,川軍還在堅持。
子彈打光了,就拼刺刀;刺刀彎了,就用大刀砍;大刀卷刃了,就上牙咬。
有個連隊守在東關,一百多號人,打到最后只剩下十幾個人。
連長腿都被炸斷了,還靠在墻根下指揮戰斗,直到最后一顆子彈射進他的胸膛。
04
到了3月16日,戰況已經慘烈到了極點。
這時候,最讓王銘章感到絕望的,不是眼前的敵人,而是身后的“友軍”。
其實在滕縣附近,是有援軍的。
大名鼎鼎的湯恩伯軍團,裝備著中央軍的精良武器,就在外圍活動。
王銘章是一封接一封的電報往上發,請求支援,請求哪怕給點炮火掩護也好。
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也急了,給湯恩伯下死命令,讓他趕緊增援滕縣。
但湯恩伯的部隊呢?
一直在“機動”,在“迂回”,在“尋找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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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就是不想把自己的主力往這個絞肉機里填。
王銘章是個聰明人,打了一輩子仗,他看這架勢就明白了。
自己成了那枚棄子。
沒人會來救他們了。
在那一刻,他心里可能有過憤怒,有過無奈,但最后都化作了一種決絕。
他干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
他下令,把滕縣所有的城門,全部堵死。
這就是告訴所有的弟兄:咱們沒退路了,也沒打算留退路。
這一天,日軍集中火力轟開了東關的城墻,大批日軍涌入了城內。
巷戰開始了。
這是最殘酷的戰斗形式。
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子,甚至每一堵墻,都成了爭奪的焦點。
川軍士兵們利用地形,跟鬼子玩起了捉迷藏。
鬼子也不敢大意,每推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他們在城里使用了火焰噴射器。
這東西太毒了,對著掩體一噴,里面的戰士瞬間就變成了火人。
但即便這樣,依然沒有一個川軍士兵投降。
有的戰士身上著了火,慘叫著沖出來,一把抱住鬼子,兩個人一起燒成灰。
這種慘烈的場景,連對面的日軍都感到膽寒。
到了3月17日,王銘章手里的預備隊已經全部打光了。
連他身邊的警衛連,都已經填到了第一線。
整個師部,除了幾個參謀和副官,已經沒兵可調了。
王銘章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地圖。
他在這里堅持了三天三夜。
這三天三夜,是用幾千條川軍弟兄的命換來的。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他給李宗仁發去了最后一封電報。
電報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八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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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以死拼,以報國家。”
發完這封電報,王銘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裝。
那身軍裝已經破爛不堪,沾滿了血跡和灰塵,但他還是把扣子扣得嚴嚴實實。
下午,日軍已經逼近了師部。
王銘章決定,把指揮部轉移到西關火車站去,那里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他帶著最后的幾個隨從,跨上戰馬,沖出了師部。
但就在他們剛剛沖到西門附近的時候,不幸發生了。
日軍的一挺機槍,早就封鎖了路口。
密集的子彈像潑水一樣掃了過來。
王銘章身下的戰馬被打成了篩子,悲鳴著倒下。
王銘章也從馬上摔了下來,腹部中了彈,血流如注。
身邊的副官和衛兵想沖上去把他背走。
但王銘章知道自己不行了。
他的腸子都流了出來,劇痛讓他幾乎昏厥。
但他還是強撐著一口氣,推開了想來救他的部下。
那時候,四周全是槍聲和喊殺聲,滕縣已經是一片火海。
王銘章看著眼前這幫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臉上沒有恐懼,反而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種解脫,一種釋然。
他費力地張開嘴,用那口地道的四川話,說出了那句讓后人淚奔的遺言:
“你們快撤,老子死在這里很安逸。”
安逸。
在四川話里,這是舒服、滿意、享受的意思。
一個身中七彈、生命垂危的人,在滿目瘡痍的戰場上,居然覺得安逸。
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給四川人丟臉,沒有給中國軍人丟臉。
比起像韓復榘那樣茍且偷生,死在沖鋒的路上,死在保家衛國的陣地上,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安逸。
05
王銘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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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沖上來的時候,對著他的尸體又補了幾槍。
這幫沒人性的東西,哪怕面對一個已經戰死的對手,依然充滿了恐懼和仇恨。
王銘章犧牲后,滕縣城內的殘部依然在戰斗。
那幾百名傷兵,不愿意當俘虜。
他們在日軍沖進來的時候,拉響了最后的手榴彈,或者互相把槍口對準了戰友的腦袋。
寧死不降。
整個滕縣保衛戰,川軍第122師及配屬部隊,傷亡殆盡。
消息傳出來,舉國震驚。
那個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頗有城府的李宗仁,聽到王銘章殉國的消息后,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說了一句后來被載入史冊的話:
“若無滕縣之苦守,焉有臺兒莊大捷?臺兒莊之戰果,實滕縣先烈所造成也!”
確實,正是因為王銘章在滕縣死死拖住了日軍第10師團三天三夜,消耗了日軍大量的銳氣和彈藥,才給李宗仁調兵遣將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半個月后,臺兒莊大捷爆發。
中國軍隊在臺兒莊殲滅日軍一萬多人,這是抗戰以來中國軍隊取得的最大勝利。
這場勝利的軍功章上,有著王銘章和那三千川軍將士的一半血染的顏色。
王銘章的靈柩運回四川的時候,沿途的老百姓都自發地跪在路邊。
那個場面,真的是驚天地泣鬼神。
大家都知道,這回回來的,是個真英雄。
而那個逃跑的韓復榘,早就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墳頭草都幾米高了,除了罵名,啥也沒剩下。
那個一直“機動迂回”的湯恩伯,雖然這仗之后還在帶兵,但他在滕縣的表現,成了他軍旅生涯里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污點。
有人說,王銘章太傻了。
明明知道是送死,明明知道友軍不靠譜,為什么還要那么拼?
但你想想,那個年代,如果人人都精明,人人都算計著怎么保存實力,怎么升官發財,那中國早就亡了。
正是因為有像王銘章這樣的“傻子”,覺得死在戰場上比活著當亡國奴更“安逸”,咱們這個民族才能挺直了脊梁骨走到今天。
那些自以為聰明、算計了一輩子的人,最后在歷史書上可能連個名字都留不下,或者留下也是個笑話。
而那個穿著草鞋、滿身是血的四川漢子,卻活成了咱們心里的一座碑。
“老子死在這里很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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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比什么豪言壯語都管用,它響當當地砸在地上,八十多年過去了,還能聽見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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