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第十二章 和平會商

《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第十二章 和平會商『原創(chuàng)』

第十二章 和平會商

湘仲驛站，向宗彥展《復(fù)溪州銅柱記》，彭師暠指尖摩挲紙角：“‘漸為邊患’句，刺耳。”

向宗彥釋曰：“實錄方顯誠意?！?/p>

談及鑄柱，彭師暠蹙眉：“工銀八千兩，五溪難承?！?/p>

向宗彥笑：“各擔(dān)其半。柱成，五溪工匠名刻柱基，此非施舍，乃萬世功業(yè)?！?/p>

暮色中，彭師暠割發(fā)系紙，向宗彥解玉佩壓之?！拔逑跫s見血發(fā)，楚人物信見玉心。”

江風(fēng)穿窗，似傳劉禹錫竹枝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p>

56

五日后。潭州王廷，金碧輝煌，香煙繚繞。

楚王馬希范面容嚴(yán)肅地端坐御位，面容威嚴(yán)，目光如炬。文武百官分列兩旁，屏息以待。

殿外及門首，甲士林立，刀槍劍戟，寒光閃閃。

殿門緩緩開啟，彭師暠整理了一下衣冠，邁步走入這座象征著南楚最高權(quán)力的宮殿。

彭師暠身著南楚留學(xué)的官服，卻在頭上戴著羽毛，頸上掛著成串的銀飾。他身后，幾位酋長也是同樣的裝束，他們手捧山鬼老酒圓甕，神色莊重。

彭師暠目光堅定，不卑不亢，向楚王行禮。

“五溪盟主彭士愁之子彭師暠，參見大王殿下。”彭師暠聲音洪亮，回蕩在大殿之中。

楚王馬希范微微頷首，審視著彭師暠。老彭此子，果然不凡，難怪彭氏能在五溪山區(qū)興云作雨。

“彭師暠，你父王起兵反楚，為我大軍所敗，故而派你前來請和，歸順返正，可是實情？”馬希范聲音低沉，帶著威嚴(yán)。

彭師暠抬起頭，目光直視楚王，毫無懼色：

“回稟殿下，家父起兵，實屬被逼無奈。地方官吏不聽大王您的詔令，征收苛捐重稅，五溪山民不堪重負(fù)，才奮起反抗。如今，我父王愿與大楚修好，永息兵戈，還五溪百姓安寧?！?/p>

楚王馬希范眉頭微皺，心中權(quán)衡利弊。

五溪地勢險要，山民驍勇善戰(zhàn)，此番劉勍、廖匡齊、向宗彥率軍平亂，損兵折將，便是例證，若長期對峙，總需派軍遠(yuǎn)征，顯然不利于我。況且，王廷內(nèi)部不穩(wěn)，急需解決五溪問題，不使?fàn)可婢蛙娏Α?/p>

“彭師暠，你五溪有何條件？”

彭師暠深吸一口氣，朗聲道：

“第一，五溪有自治之權(quán)，楚之官吏不得干涉我族內(nèi)部事務(wù)；第二，恢復(fù)先楚王對五溪山區(qū)的驛館政策，楚之官吏不得再向五溪征收任何賦稅；第三，楚之軍隊不得進入五溪盟主管轄區(qū)；第四，溪州首領(lǐng)犯罪，由五溪自行處理，楚之王廷不得干涉；第五，五溪地區(qū)與楚和睦相安，為表友好，會按期送交給楚廷土產(chǎn)，但經(jīng)手之楚臣不得從中截留。

楚王馬希范聽后，沉吟不語。

殿內(nèi)一陣騷動，幾位大臣面露不悅。這些條件，無疑是在挑戰(zhàn)南楚的宗主地位，很明顯，已經(jīng)平起平坐了嘛。

馬希范明白，答應(yīng)，即完全恢復(fù)父王時期的羈縻狀態(tài)，若不答應(yīng)，和談必將破裂，五溪山兵或?qū)⒗^續(xù)困擾南楚。他抬手示意安靜，然后道：

“恢復(fù)先王的羈縻政策，可以，但五溪需承認(rèn)大楚宗主地位，不是按期送交土產(chǎn)，而是每年進貢，并且，楚廷需要時提供兵源，用于作戰(zhàn)。”

“可以稱作進貢。但是五溪山地人煙稀薄，子弟甚少，實無法為他族征戰(zhàn)。”

馬希范沉默一陣，道：

“好吧，兵源之事可以暫緩?！?/p>

這時，向宗彥出列，向楚王行禮，奏道：

“大王，臣以為，彭師暠所提條件，雖顯苛刻，但于我大楚而言，并非不可接受。五溪之地，山高路遠(yuǎn)，治理成本極高。先王曾實施懷柔政策，給予五溪充分自治，并不征收賦稅，換來西部邊境安寧。

“羈縻政策，本是軍事節(jié)制兼經(jīng)濟支援。公正地看，彭溪州沒有提出任何要大楚王廷向五溪山區(qū)輸入經(jīng)濟支援等條款，已是頗有自知之明了。

“臣以為，若大王恢復(fù)先王政策，不僅能安穩(wěn)五溪廣大地區(qū)之民意，更能彰顯大王的仁德之心，長此以往，必有收獲?！?/p>

楚王馬希范聽后，微微點頭。

諸多大臣也認(rèn)為向宗彥所言有理，方才的騷動和不悅收斂了。

馬希范退讓了，另尋話題道：

“互通商貿(mào)之事，五溪需對湘中之民打開方便之路?！?/p>

彭師暠點頭同意：

“可以。但進入五溪山區(qū)的商人均需遵守五溪律法。”

談判持續(xù)了一個時辰，雙方你來我往，討價還價，最終，楚王馬希范做出讓步，達成基本協(xié)議。

楚王詔書曰：“古者叛而伐之，服而柔之，不奪其財，不貪其土。前王典故，后代蓍龜。吾伐叛懷柔，敢無師古；奪財貪地，實所不為。

“爾能恭順，我無科徭，本州賦租，自為供贍，本土兵士，亦不抽差。永無金戈之虞，克保耕桑之業(yè)。”

楚王并敕令鑄造銅柱，銘刻雙方誓約：“無擾耕桑，無焚廬舍，無害樵牧，無阻川途” 。

當(dāng)夜，潭州天策府城，碧湘宮。石燈中的燭火被夜風(fēng)吹得忽長忽短，像一簇簇不肯安睡的幽魂。

宮中銅壺滴漏，“?！恕币宦暎殖恋焦怅幧钐帯?/p>

這是碧湘宮中一座靜靜的內(nèi)殿，楚王馬希范屏退左右，只留兩名小侍女在殿角抱燭。

黃羅帳后，他卸下白日沉重的袞冕，換了一件月白色便袍，仍難掩眉宇間的倦色。

案上擺著一具小小的銅爐，新添的沉水香細(xì)如游絲，卻壓不住他袖口里透出的血腥味。那是傍晚來到碧湘宮時，一只誤入宮苑的麂子被他射殺，濺上的血。侍女洗凈了袍角，但袖口似乎仍有血腥的氣息。

向宗彥應(yīng)召來到碧湘宮的內(nèi)殿，在殿門口解掉所佩的“冰影”寶劍——這是先王馬殷賜贈的，脫去布履，只著白襪，在內(nèi)侍引領(lǐng)下走進殿中。

一旁的燭火在向宗彥臉上映出交錯的明暗，仿佛把這位三十七歲的兵部右侍“畫”成了雙面臣子，一半是寧靜溫潤的文臣，另一半是刀口舔血的兵使。

“臣，覲見殿下?！毕蜃趶┱f。

馬希范抬手示意向宗彥坐下，問道：

“白日與彭家小子一場戲，唱得可累？”

向宗彥微笑，說：

“彭師暠毛頭小子，不曾見過世面?！?/p>

馬希范忽然壓低聲音，道：

“向卿，今夜只要你三句話——”

“臣恭聽，請賜問?！?/p>

“第一句，五溪真能安分嗎？”

“不能?！毕蜃趶┐鸬梅浅８纱啵暗芷届o三年。三年之內(nèi)，彭氏要穩(wěn)位、要修寨。三年后，羽翼再度豐滿，就不好說了。”

馬希范點頭，似乎這個答案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第二句，辰州孤城，扼五溪之喉，然糧秣、兵源俱遠(yuǎn)。若派將領(lǐng)久駐，其該如何自存？”

“臣有三策。”向宗彥道，“上策，以互市養(yǎng)兵。五溪缺鹽鐵、喜錦帛，可開辰州月市，楚商以鹽一升易杉板一丈，官取其十一，可得錢糧自給。中策，以酋制酋。五溪諸酋，不止彭氏，酉水、遠(yuǎn)水諸酋，皆懷怨望，結(jié)其小酋，許以世襲牌印，使犬牙相制。下策——”

向宗彥頓了頓，目光掃過殿角那兩團燭火：

“下策最險，卻也最穩(wěn)：募五溪少年五百，以為帳前親兵，以諸酋質(zhì)子為伍長，教以楚陣、授以楚刀。五七年后，縱其父兄欲反，其子弟亦不忍相背?！?/p>

馬希范吁出一口大氣，連連頷首。忽然問第三句：

“第三句，若有一日，大楚不得不背盟，當(dāng)如之何？”

燭火猛地一跳，映得向宗彥眼底掠過一道寒光。

“若派臣守辰州，若大楚欲背盟，請先斬臣首，懸辰州城門。五溪人見臣首，便知大楚無信，必呼嘯而聚集，大王可全師襲其后，一戰(zhàn)而霸湘西。臣之一死，可為大楚換得戰(zhàn)機。”

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香灰墜地。向宗彥的話音在馬希范耳中，卻像鐵石相擊。

馬希范撫著向宗彥的肩頭，指尖微微發(fā)抖。

“舍不得，舍不得?！?/p>

君臣相對，久久沉默。

馬希范從袖中抽出一件東西——半片虎符。

“本王已定由向卿你作為五溪防務(wù)大臣駐守辰州。另命劉勍暗中整治水陸三萬，駐澧州、鼎州，號曰‘西防’。 若五溪有變，三日可至辰州。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特賜你便宜之權(quán)：辰州倉廩，聽爾調(diào)撥；鹽鐵使司，聽爾節(jié)制；乃至潭州飛棧，亦可一日三驛，直達辰州軍前?！?/p>

向宗彥鄭重施禮，雙手捧過虎符，只覺掌心發(fā)燙。

57

向宗彥踏著月光，穿過潭州的長街，回到自家府邸時，夜色已深。

府門前的燈籠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暈。他解下腰間的兵符，輕輕握在手中，這是楚王馬希范賜予的信物，也是他即將踏上辰州之路的憑證。

推開門，院中一片靜謐，只有幾聲蟲鳴在夜色中回蕩。

輕手輕腳地走進內(nèi)室，卻見妻子張艾妹和兒女們還坐在燈下，似乎在等他歸來。

張艾妹起身相迎，眼中帶著關(guān)切與憂慮。

向宗彥微微一笑，將兵符放在案上，輕聲道：

“艾妹，我有要事與你們說?！?/p>

燭光下，向宗彥將今日的朝廷大事詳細(xì)道來。從王廷與五溪的談判講起，說到楚王的相托之意，說到自己即將赴辰州駐扎的使命，要帶著全家一起赴任了。

他的聲音平靜而堅定。

“辰州，路途遙遠(yuǎn)，山高水險……”張艾妹擔(dān)憂地說道，聲音微微顫抖。

“艾妹，你放心，辰州雖遠(yuǎn)，但那里有怡人的山水，有淳樸的百姓，還有我多年奠穩(wěn)的基礎(chǔ)，會平安無事的。”向宗彥握住妻子的手，輕聲安慰。

“阿爹，我們要去五溪了嗎？”女兒向瓊撲到他的懷里。

“到了五溪要作戰(zhàn)的?！毕蚴拔掌鹑^，說，“我可以，你得小心。”

向宗彥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心中涌起柔情，說：

“我們到了五溪，到了辰州，會慢慢讓那里變成不會打仗的好地方?！?/p>

“沒得仗打了，那……”向拾說，眼中閃爍著對不能冒險的失望。

張艾妹及時地攬過兒子，教育道：

“我們?nèi)ヅ郎?，去游泳，豈不是更有趣味。好了，不早了，休息吧，阿爹明日還要上朝呢?！?/p>

次日早朝，楚王馬希范發(fā)布了由向宗彥駐守辰州的詔令，并稱將很快派遣使者報告中原朝廷，由中原朝廷和南楚共同冊封向宗彥的爵稱。

早朝過后，天策府張學(xué)士文卿先生的馬車直接來到了女婿的府邸門首。

張文卿匆匆下車，走進庭院，臉上帶著興奮。

“宗彥，好啊，好啊！原本擔(dān)憂你平亂歸來陷入朝中紛爭，這下好了，楚王拍你駐守辰州，遠(yuǎn)離朝中的爭斗旋渦，遠(yuǎn)離此間的官場擾攘，也好施展才華，造福一方?！睆埼那涞穆曇糁袔е拥念澏丁?/p>

“岳父大人說的極是。但大人年歲漸高，小婿相離如此之遠(yuǎn)，難以周到照應(yīng)，心中不是滋味。”

“不，宗彥，我也要去辰州。”張文卿打斷了向宗彥的話，語氣堅定地說，“散朝后，我已奏請楚王，要隨你一同前往辰州。那里遠(yuǎn)離朝堂的紛爭，我可以安心陪你，也能幫你處理一些文牘之事?！?/p>

向宗彥愣住了，他深知岳父的苦心。

張文卿一生淡泊名利，只愿在書海中度過余生。如今，他卻愿意放棄潭州的安逸，隨自己遠(yuǎn)赴辰州，只為保全女婿的平安。

“岳父，您……”向宗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發(fā)紅。

“宗彥，我老了，朝堂上的爭斗我早已看透。你在辰州，我陪著你，才能放心。再說，辰州山水優(yōu)良，正是我讀書寫詩的好地方?！?/p>

“岳父若執(zhí)意要去，小婿自然贊成。只是路途遙遠(yuǎn)，您要多加保重?！毕蜃趶┬闹懈屑?，起身向岳父深深一拜。

張艾妹見父親如此堅決，心中雖有不舍，但也明白這是最好的選擇。她輕輕握住父親的手，輕聲道：

“爹爹去辰州，艾妹也放心了。有您在身邊，全家幸福安樂?！?/p>

兒女們圍過來，表達對辰州的好奇與向往。

“辰州的山水，一定很好玩?！?/p>

“到辰州，我要去騎馬，去射箭?！?/p>

向宗彥看著妻子兒女，心中涌起暖流。一去辰州，路途遙遠(yuǎn)，充滿未知，但有家人的陪伴，他便有了無窮的力量。

向宗彥堅定地說道：

“好，好。辰州有美好的山水，有淳樸的百姓，還有我多年的情誼。我們會在那里開啟新的生活?！?/p>

58

后晉天福五年，公元940年，歲在庚子，地在潭州。

夏五月初，江風(fēng)帶暖，湖區(qū)稻花翻涌，一城皆香。天策府的飛檐銅瓦，日色下如萬鱗閃金。

“和平銅柱”之議既定，楚王命天策府庫使先撥銅八千斤，以戰(zhàn)船押運至五溪，用于鑄造。天策府學(xué)士李弘皋，秉承楚王旨意，撰寫《復(fù)溪州銅柱記》 ，鑄刻銅柱之上。

天策上將軍、江南諸道都統(tǒng)、楚王希范。

天策府學(xué)士、江南諸道都統(tǒng)、掌書記、通議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李弘皋撰。

粵以天福五年，歲在庚子，夏五月，楚王召天策府學(xué)士李弘皋，謂曰：

“我烈祖昭靈王，漢建武十八年，平征側(cè)于龍編，樹銅柱于象浦。其銘曰：‘金人汗出，鐵馬蹄堅，子孫相連，九九百年?！侵嶙孀谥畱c，胤緒綿元，則九九百年之運，昌于南夏者乎！今五溪初寧，群師內(nèi)附。古者，天子銘德，諸侯計功，大夫稱伐，必有刊勒，垂諸簡編，將立標(biāo)題，式昭恩信，敢繼前烈，為吾紀(jì)焉?！?/p>

弘皋承教濡毫，載敘厥事：

蓋聞牂牁接境，盤瓠遺風(fēng)，因六子以分居，入五溪而聚族。上古以之要服，中古漸羈縻，洎師號精夫，相名姎氏。漢則宋均置吏，稍靜溪山，唐則楊思興師，遂開辰、錦。邇來豪右，時恣陸梁，去就在心，否臧由已。

溪州彭士愁，世傳郡印，家總州兵，布惠立威，識恩知勸，故能歷三四代，長千萬夫。非德教之所加，豈簡書而可畏？亦無辜于大國，亦不虐于小民，多自生知，因而善處。無何，忽乘間隙，俄至動搖。

我王每示含弘，嘗加姑息，漸為邊患，深入郊圻，剽掠耕桑，侵暴辰、澧，疆吏告逼，郡人失寧。非萌作孽之心，偶昧戢兵之法，焉知縱火，果至自焚。

時晉天子，肇創(chuàng)丕基，倚注雄德，以文皇帝之徽號，繼武穆王之令謨，冊命我王開天策府。天人降止，備物在庭，方振聲明，又當(dāng)昭泰。眷言僻陋，可俟綏懷。而邊鄙上言，各請效命。王乃以靜江軍指揮使劉勍，率諸部將，付以偏師，鉦鼓之聲，震動溪谷。

彼乃棄州保險，結(jié)寨憑高，唯有鳥飛，謂無人到。而劉勍虔遵廟算，密運神機，跨壑披崖，臨危下瞰。梯沖既合，水泉無汲引之門；樵采莫通，糧糗乏轉(zhuǎn)輸之路。固甘衿甲，豈暇投戈。

彭師杲為父輸誠，束身納款。我王愍其通變，受降招攜。崇侯感德以歸周，孟獲畏威而事蜀。

王曰：“古者叛而伐之，服而柔之，不奪其財，不貪其土。前王典故，后代蓍龜。吾伐判懷柔，敢無師古；奪財貪地，實所不為?！?/p>

乃依前奏，授彭士愁溪州刺史，就加檢校太保。諸子將吏，咸復(fù)職員；錫賚有差，俾安其土。仍頒廩粟，大賑貧民，乃遷州城，下于平岸。

溪之將佐，銜恩向化，請立柱以誓焉。

於戲，王者之師，貴謀賤戰(zhàn)，兵不染鍔，士無告勞。肅清五溪，震詟百越，底平疆理，保乂邦家。爾宜無擾耕桑，無焚廬舍，無害樵牧，無阻川涂，勿矜激瀨飛湍，勿恃懸崖絕壁。荷君親之厚施，我不征求；感天地之至仁，爾懷寧撫。茍違誡誓，是昧神祗；垂于子孫，庇爾族類。鐵碑可立，敢忘賢哲之蹤；銅柱堪銘，愿奉祖宗之德。

弘皋仰遵王命，謹(jǐn)作頌焉。其詞曰：

昭靈鑄柱垂英烈，手執(zhí)干戈征百越；

我王鑄柱庇黔黎，指畫風(fēng)雷開五溪。

五溪之險不足恃，我旅爭登若平地；

五溪之眾不足憑，我?guī)熭p躡如春冰。

溪人畏威仍感惠，納質(zhì)歸明求立誓；

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孫兮千萬春。

推誠奉節(jié)弘義功臣、天策府都尉、武安軍節(jié)度副使、判內(nèi)外諸司事、永州團練使、光祿大夫、檢校太傅、使持節(jié)永州諸軍事、行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扶風(fēng)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馬希廣奉教監(jiān)督鑄造。

天福五年正月十九日，溪州刺史彭士愁與五姓歸明，眾具件狀，飲血求誓。楚王略其祠，鐫于柱之一隅。

右據(jù)狀，溪州靜邊都，自古以來，代無違背。天福四年九月，蒙王庭發(fā)軍收討不順之人。當(dāng)都愿將本管諸團百姓軍人，及父祖本分田場土產(chǎn)，歸明王化。

當(dāng)州大鄉(xiāng)、三亭兩縣，苦，無稅課，歸順之后，請祗依舊額供輸，不許管界團保、軍人、百姓亂入諸州四界，劫掠詃盜，逃走戶人。凡是王庭差綱，收買溪貨，并都幕采伐土產(chǎn)，不許輒有庇占。

其五姓主首，州縣職掌有罪，本都申上科懲。如別無罪名，請不降官軍攻討。若有違誓約，甘請準(zhǔn)前差發(fā)大軍誅伐。一心歸順王化，永事明庭。上對三十三王明神，下降宣祗為證者。

王曰：“爾能恭順，我無科徭；本州賦租，自為供瞻；本都兵士，亦不抽差。永無金革之虞，克保耕桑之業(yè)。皇天后土，山川鬼神，吾之推誠，可以玄鑒?！?/p>

59

天策府學(xué)士張文卿，從女婿向宗彥手中接過已撰就的銅柱銘文，問：

“宗彥，這個銅柱銘文，楚王看過了嗎？”

向宗彥說

“楚王看過，才交下來，讓我去驛站面見彭師暠，征求五溪的意見，即做定奪。”

張文卿細(xì)心地覽看，體會同門李弘皋的文筆：

由天策上將軍、江南諸道都統(tǒng)、楚王馬希范下令鑄造溪州銅柱。

其銘文由天策府學(xué)士、江南諸道都統(tǒng)、掌書記、通議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李弘皋撰寫。

在天福五年（庚子年，即 [具體年份未標(biāo)明]），楚王召見天策府學(xué)士李弘皋，說：

“我的祖先昭靈王馬援，在漢建武十八年于龍編平定征側(cè)之亂后，在象浦樹立銅柱。銅柱上的銘文是：‘金人汗出，鐵馬蹄堅，子孫相連，九九百年?！@說明我祖宗的福澤深厚，后代綿延不絕，有九九百年（即八百一十年）的國運興盛于南方。如今五溪地區(qū)剛平定，各部族紛紛歸附。古時候，天子會銘刻功德，諸侯會記錄功績，大夫也會宣揚自己的功業(yè)，這些都會刻在簡牘或器物上流傳下去?，F(xiàn)在要立銅柱來彰顯恩德和信義，繼承祖先的功業(yè)?！?/p>

李弘皋受命后，開始撰寫銘文，記載這些事跡：

聽說牂牁一帶，是盤瓠的后代，因六子分居各地，進入五溪后聚族而居。上古時期，這里被列為邊遠(yuǎn)地區(qū)，中古時逐漸接受中原王朝的間接統(tǒng)治。漢代至宋均在此設(shè)置官吏，使溪山一帶逐漸安定；唐代楊思曾出兵開辟辰、錦二州。但后來當(dāng)?shù)睾缽姇r常橫行霸道，隨心所欲地叛亂或歸順。

溪州的彭士愁，世代掌管郡印，統(tǒng)領(lǐng)州兵，施惠立威，懂得感恩和勸善，所以能歷經(jīng)三四代，統(tǒng)率千萬人。并非因為他施行了德政教化，難道是因為懼怕法令文書嗎？其實他對中原大國并無罪過，對百姓也不算殘暴。他天生善良，善于處理事務(wù)。但不知為何，突然趁機發(fā)動叛亂。

楚王每次對他都寬容大度，多次姑息遷就，他卻逐漸成為邊境禍患，深入到楚國境內(nèi)，搶劫農(nóng)耕桑蠶，侵犯辰、澧二州。地方官吏告急，百姓不得安寧。這并非他有作惡的本心，而是他不懂得如何止息戰(zhàn)事，哪里知道放火焚燒，最終會自取滅亡呢。

當(dāng)時后晉天子開創(chuàng)宏偉大業(yè)，倚重楚王的雄才大略，用文皇帝的尊號，繼承武穆王的治國理念，任命楚王開設(shè)天策府。天子和臣民都支持楚王，各種禮儀完備，楚王正要振作名聲，又逢國泰民安之時。楚王眷顧邊遠(yuǎn)之地，等待安撫招降。然而邊境官吏紛紛上書，請求為國效命。楚王于是派靜江軍指揮使劉勍率領(lǐng)各部將領(lǐng)，給予部分兵力，戰(zhàn)鼓聲震動溪谷。

彭士愁舍棄州城，憑借險要地勢筑寨防守，認(rèn)為那里只有鳥才能飛到，人無法到達。然而劉勍遵循楚王的戰(zhàn)略部署，秘密策劃，越過山澗，攀登懸崖，居高臨下。他們架起云梯，沖車進攻，斷絕了敵軍的水源和樵采之路，使敵軍糧食運輸困難。敵軍甘愿穿著鎧甲，哪有時間投降呢？

彭士愁的兒子彭師杲為父親表達忠誠，主動歸降。楚王憐憫他能順應(yīng)時局，便接受投降并安撫他。這就像崇侯因感激周王的恩德而歸順，孟獲因敬畏蜀漢的威武而臣服一樣。

楚王說：“古代對于叛亂者要討伐，歸服者要安撫，不奪取他們的財富，不貪圖他們的土地。這是前代君王的典章制度，后代應(yīng)以此為準(zhǔn)則。我討伐叛亂，安撫歸順者，怎敢不遵循古訓(xùn)？奪取財富和土地，實在不可取。”

于是依照之前的奏請，任命彭士愁為溪州刺史，加封檢校太保。他的兒子及部下將領(lǐng)官吏都恢復(fù)了原有職務(wù)，并按等級給予賞賜，讓他們安居樂業(yè)。還發(fā)放糧倉中的糧食，大力賑濟貧苦百姓，并將州城遷移到平地上。

溪州的將領(lǐng)和屬官，感恩戴德，歸順教化，請求立銅柱來立下誓言。

啊，王者的軍隊，重視謀略而輕視戰(zhàn)斗，兵器不沾血跡，士兵不訴勞苦。肅清五溪地區(qū)，震懾百越之地，平定邊境，安定國家。你們應(yīng)當(dāng)不擾亂農(nóng)耕桑蠶，不焚燒房屋，不傷害樵夫牧民，不阻礙河流道路，不要依仗激流險灘和懸崖絕壁。承受君主和長輩的厚愛，我不索?。桓卸魈斓氐娜实?，你們要懷有安撫之心。如果違背誓言，就會冒犯神靈；若能傳承子孫，庇護族人，就可立鐵碑銘記賢哲的足跡，鑄銅柱傳承祖宗的德行。

李弘皋遵從楚王的命令，恭敬地寫下這篇銘文：

昭靈王鑄造銅柱，留下英雄業(yè)績，手握兵器征戰(zhàn)百越；

我王鑄造銅柱，庇護百姓，指揮風(fēng)云雷電開辟五溪。

五溪地勢險要，但不足以依賴，我軍爭相攀登，視若平地；

五溪人眾雖多，但不足以依仗，我軍輕易踏過，如同春水（水，通“冰”，這里指冰面）。

溪州人畏懼威嚴(yán)又感念恩惠，交納人質(zhì)歸順，請求立誓；

向山川鬼神發(fā)誓，祈求子孫萬代得保平安。

推誠奉節(jié)弘義功臣、天策府都尉、武安軍節(jié)度副使、判內(nèi)外諸司事、永州團練使、光祿大夫、檢校太傅、使持節(jié)永州諸軍事、行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扶風(fēng)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馬希廣奉命監(jiān)督鑄造銅柱。

天福五年正月十九日，溪州刺史彭士愁與五姓族人歸順，共同出具文書，飲血盟誓。楚王簡略地修訂了他們的誓詞，刻在銅柱的一角。

依據(jù)狀文，溪州靜邊都自古以來歷代都未曾違背誓言。天福四年九月，楚王派遣軍隊征討不順從的人。當(dāng)時靜邊都愿帶領(lǐng)本部百姓、軍人，以及祖輩的田產(chǎn)土地，歸順楚王的教化。

該州的大鄉(xiāng)、三亭兩縣，原本就貧困，沒有稅收課賦，歸順后請求依照舊額交納賦稅，不允許本都的團保、軍人、百姓隨意進入其他州界搶劫盜竊、使百姓逃亡。凡是楚王派人采購溪州貨物，或幕府采伐當(dāng)?shù)赝廉a(chǎn)，都不允許私自占有。

五姓族長和州縣官員如有罪過，本都可向上級申告懲處。如果沒有其他罪名，便不派官軍討伐。如有違背誓約，甘愿被楚王再次派大軍討伐。一心歸順楚王教化，永遠(yuǎn)侍奉明主。對上敬奉三十三位王的明神，對下請宣祗作證。

楚王說：“你們?nèi)绻芄Ь错槒?，我就不會征發(fā)徭役；本州的賦稅租糧，由你們自行供給；本都的士兵，也不會被抽調(diào)差遣。從此不再有戰(zhàn)爭的憂患，能夠安心從事農(nóng)耕桑蠶。天地神靈，可鑒我之赤誠?！?/p>

60

午后的湘仲驛站，青瓦檐角滴下的水聲，像是誰在悄悄撥弄箜篌。

向宗彥解了幞頭，只穿一件月白襕袍，把李弘皋撰寫的“復(fù)溪州銅柱記”攤在案幾上，墨跡猶新。

彭師暠盤腿坐在對面，頸上的串串銀飾輕輕搖顫。他先為向宗彥和自己沏上了茶，才用粗糲的指尖摩挲著紙角，像在試探它的韌性。

向宗彥端起茶盞，盞面晃出一圈漣漪。他說道：

“李學(xué)士撰寫此銘文，通篇避諱一個‘蠻’字，看似尋常，實是承認(rèn)溪州潭州并無尊卑，文風(fēng)可嘉?！?/p>

“五溪初寧，群師內(nèi)附。內(nèi)附，內(nèi)附？”

“這沒問題。群師，也不是單說五溪?！?/p>

“溪州彭士愁，世傳郡印，家總州兵，布惠立威，識恩知勸，故能歷三四代，長千萬夫。這說的是?！迸韼煏崩^續(xù)觀覽，“漸為邊患，深入郊圻，剽掠耕桑，侵暴辰、澧，疆吏告逼，郡人失寧。非萌作孽之心，偶昧戢兵之法，焉知縱火，果至自焚。這，觀之不美，聽之不雅?！?/p>

“此乃英勇之舉，也是去歲至今實情?！毕蜃趶┺q解。

“授彭士愁溪州刺史，就加檢校太保。諸子將吏，咸復(fù)職員。這些，當(dāng)然是應(yīng)該的?！?/p>

窗外忽傳櫓聲，一艘烏篷船擦過驛站石階，大概是送來了新的客人。

向宗彥說到了銅柱鑄造事宜：

“銅八千斤，天策府內(nèi)庫出，工銀八千兩，望五溪諸洞共擔(dān)?！?/p>

“向?qū)④姡~柱鑄造工銀，要我們五溪諸洞共擔(dān)。這不是把刀柄遞給我們，卻要我們自己磨嗎？”

“刀柄磨亮了，握刀的才是五溪人?！毕蜃趶┩崎_窗，讓江風(fēng)灌進來，“工銀雖由五溪出，但工匠名冊需經(jīng)你我共同畫押。鑄柱的模子、銅料成色、刻字深淺，每一步都容彭公派巫儺弟子查驗。屆時柱成，五溪的銀匠、銅匠、石匠，名字都能刻在柱基背面——這不是楚王的施舍，是五溪人自己所立的萬世功業(yè)。”

彭師暠仍然不能答應(yīng)：

“向?qū)④?，你是知道五溪各洞貧富的，這酋長頸上有幾件銀飾，不知是多少山民湊出來的。工銀八千兩，五溪可以應(yīng)下來，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找到？”

彭師暠的指尖在案上敲出鼓點節(jié)奏，等向宗彥說話。

“和平銅柱，為千年計，自然不可漫無時日地拖下去?！毕蜃趶┱f，“五溪窮困，我是知道的。這樣吧，工銀各半，你先答應(yīng)下來承擔(dān)一半，我則稟請楚王，盡量多出工銀，以保證今歲秋冬，鑄就銅柱。”

“好?！迸韼煏闭f，“柱成，則楚與諸洞為一家。既然為一家，楚王承擔(dān)鑄造事宜，五溪盟主保證永息兵革，乃為天理也?！?/p>

向宗彥笑了，端起茶盞，道：

“好你個彭師暠，彭家硬是一代更比一代強??！”

兩人飲了盞中茶，彭師暠又沏上，說：

“往后，向?qū)④娬埗噘n教?！?/p>

“往后我們真的要多打交道了，我已領(lǐng)受楚王之命，前往駐守辰州。”

“真的？”彭師暠忽然探身，幾乎與向宗彥額碰額，“你，真的要去駐守辰州？，你不怕山中的瘴氣？”

“我若不去，天策府會派別人。”向宗彥的聲音沉下來，“別人未必肯在五溪的稻田里插秧，未必肯壓住楚兵的盲目行動，保護彭家山兵的寨子。”

最后一句話，像火鐮擊石。

彭師暠猛地后仰，頸鏈上的銀鈴碰出一串脆響。

“那就說定！”彭師暠爽朗地笑道，“到溪州后，我彭師暠親赴各洞去湊二十州的工銀，挑最好的工匠，能把銅汁煉得像沅江水一樣透亮！”

向宗彥點頭稱是。

“向?qū)④姷轿逑鞯匮膊椋遗韼煏北貢噬奖鵀榍皩?dǎo)，為向?qū)④婇_路。每過一處險灘，我山兵先測水深，每經(jīng)一處寨子，我山兵領(lǐng)唱迎客歌。讓五溪的百姓都看見，向?qū)④姾臀逑且患??！?/p>

“南楚和五溪是一家，永遠(yuǎn)是一家?！毕蜃趶┐笮χ釉挕?/p>

暮色漸沉?xí)r，二人終于將“復(fù)溪州銅柱記”的每寸紙上都浸透了茶味。

彭師暠用匕首割下一綹頭發(fā)，捻成細(xì)繩系在紙卷上：

“五溪人的契約，要見血也要見發(fā)?！?/p>

向宗彥解下腰間玉佩，壓在發(fā)繩上：

“楚人的信物，要見玉也要見心。”

驛站燈籠亮起時，向宗彥忽然想起什么，從案幾下摸出個油紙包來，說：

“我拿到“復(fù)溪州銅柱記” ，來的時候，李學(xué)士托我?guī)н@個給你?！闭归_，是幾塊焦黃的糍粑，撒著桂花糖霜。

彭師暠愣了片刻，忽然用土語說了句什么，拱手行禮。

“向?qū)④?，你信不信？等銅柱立起來那天，五溪會像過大節(jié)意義熱鬧！”

向宗彥望向窗外，江面亮起了一些船燈，燈光閃閃，送來似乎是對唱的船歌：

酒旗相望大堤頭，堤下連檣堤上樓。日暮行人爭渡急，槳聲幽軋滿中流。

江南江北望煙波，入夜行人相應(yīng)歌。桃葉傳情竹枝怨，水流無限月明多。

春堤繚繞水徘徊，酒舍旗亭次第開。日晚出簾招估客，軻峨大艑落帆來。

哦，中唐大家劉禹錫先生的豪邁詩句，配著大江流水，晚風(fēng)吹醉，由船上的漢子歌唱出來，端的是“穿唐”豪情百載，震撼人心不改。

《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

李玉娟 任見 著

本書簡介

戰(zhàn)火紛飛的五代十國，傳奇人物向宗彥的生命波瀾壯闊。本書情節(jié)跌宕起伏，既有金戈鐵馬的戰(zhàn)爭追溯，也有細(xì)膩生動的情感刻畫，再現(xiàn)五代十國的動蕩與變遷和向宗彥熱烈精彩的非凡活劇，描述了艱險重重的湘西民族融合即“溪州銅柱”的產(chǎn)生過程和辰州蓮花池古山寨“歷史村落”的發(fā)展變遷。全書結(jié)構(gòu)奇崛，文筆優(yōu)美，以“題材惟一”“故事惟一”“文創(chuàng)惟一”成就佳作，值得閱讀和收藏。

上下冊合計380千字，2006冬月初成，2010秋月修訂，2012春月改定。

目錄

代序 歷史之聲

第一章 頭角輝光

宗祠西廂房的檀木架上，十九幅描金誥命卷軸層層疊放。

從武周御史中丞的直言，到開元江南巡撫的水利功績，每卷都刻著鏗鏘諫言。

東廂房樟木書櫥中，十二部詩文集靜臥，政論如劍，詩篇似畫，墨跡歷久彌堅。

《諫爭圖》中曾祖父怒目持笏，風(fēng)過畫動，似有諫言破空，驚起梁間燕雀。

垂髫之齡的向宗彥，踩銀杏葉，行蹣跚步。檐角風(fēng)鈴伴奏，墨香與檀香交織成文化呼吸。

第二章 奔赴戰(zhàn)火

鄱陽湖晨霧如紗，向氏船隊破浪前行。向宗彥立船頭，玄色戰(zhàn)袍獵獵，腰間長劍與晨風(fēng)相和。船艙內(nèi)，裹傷白綾堆成山，金創(chuàng)藥氣既振奮又憂傷。

老船工望著血色云霞：“公子這是往虎口里送！”

向宗彥揚鞭指殘月：“叔父死守七日，英雄壯志豈懼虎口！”

三日后抵虔州，江風(fēng)裹寒意，玄甲映晨光。他憶起叔父影響，習(xí)演兵法騎射，今番馳援，既是檢驗，亦是淬煉。

第三章 高門試玉

暮春張府后園，張艾妹持《詩經(jīng)》而來，白棠別發(fā)間。

小侍女逗趣：“雎鳩比錦鯉懂風(fēng)情？”

她紅耳尖，卻侃侃而論：“雎鳩雌雄相隨，本是自然真情，何須禮教捆縛？”

向宗彥肅然道：“妹妹所言，令我受教。古人取雌雄相和之意，確勝牽強附會?！?/p>

她展顏笑說：“《詩》本心聲，‘關(guān)雎’妙在朦朧 —— 君子隔葦望淑女，千年后我們說‘關(guān)雎’，皆是朦朧之美。”

第四章 險途茶使

船隊入長江，狂風(fēng)驟起，主船偏舵卡死。周匡正抓撬杠躍江，憑水師經(jīng)驗摸索，終將舵葉撬開。誤入南唐竹簽陣，鄭弘毅急令放帆減速，眾水手奮力劃槳，轉(zhuǎn)出危途。

傍晚七船擱淺淺灘，他集十余船工撐篙，號子聲中挪船出灘。夜靜，惟聞喘息。次日冰雹如拳，砸船板砰砰作響。

向宗彥令靠岸，周匡正急呼：“江岸陡峭，拋錨更險！”

話音落處，狂風(fēng)掀動副船，十九歲船工抓桅纜自救，眾人驚出冷汗。

第五章 洛城厚待

洛陽天街，隋帝規(guī)劃暗合星象，唐時更成繁華紐帶。上元節(jié)張燈結(jié)彩，商賈云集，絲綢茶葉與域外香料交匯。

馮道指向天津橋南：“武周時，李昭德、閻知微皆殞命于此。”

向宗彥震撼：“權(quán)力場竟如此酷烈?！?/p>

馮道嘆：“天街既是盛世舞臺，亦是權(quán)力祭壇?！?/p>

走上天津橋，二人共鳴：它承載隋風(fēng)唐韻，見證繁華與血腥，終是文明融匯的見證者。

第六章 煥然潭州

馬殷凝視潭州民居，決意擴建都城。青銅編鐘鳴，工匠云集。湘江商船載木，號子與江聲交織；城外窯火晝夜不息，工匠摔泥制瓦，汗珠凝霜。

金秋十月，十六里新城墻崛起，青磚包夯土，高逾三丈。朝陽下城門開啟，販夫走卒、文人墨客贊嘆不絕。河道如帶，畫舫穿梭；街道齊整，官署商區(qū)分明。

馬殷宴群臣，高郁展開黃綾：“設(shè)長沙府，轄二十九州，立六部，仿中原建制?！?/p>

向宗彥立于班列，新賜玉帶泛光，深知潭州正煥新生。

第七章 五溪英豪

五溪山民，源溯遠(yuǎn)古巫咸，秦漢時拒漢廷，魏晉融流民。唐設(shè)羈縻州，彭瑊父子經(jīng)營溪州，至彭士愁已轄二十余州。

馬希范改懷柔為苛稅，山民不堪，彭士愁借后蜀支持反楚，天福四年八月，率萬兵攻辰、澧二州，焚鎮(zhèn)掠民。

拓跋恒諫馬希范：“先平后撫?！?劉勍、廖匡齊、向宗彥率軍迎戰(zhàn)。

向宗彥請戰(zhàn)：“我為武安軍衙前使，或可勸降，免生靈涂炭。”

第八章 沅水逆旅

沅江回流石段，明灘暗礁密布，風(fēng)勢詭譎。向宗彥望老艄公掌舵，嘆：“兵書未載此等險?！?/p>

忽聞驚呼，三艘漕船撞礁傾覆，軍械糧草沉江。廖匡齊躍水救卒，嗆水仍揮手：“靠岸！”

申牌時分，船隊泊天然港汊，結(jié)筏成營。當(dāng)?shù)匕傩账蜔嶂啵骸榜R大王通商路，才有今日溫飽。” 向宗彥接過，知民心是最穩(wěn)船錨。

夜宿船陣，漁人老周贈朱砂：“灑船頭，避水鬼?！?/p>

向宗彥望著江面，明白沅水險，不及人心叵測。

第九章 辰澧攻守

辰州城頭，田好漢督戰(zhàn)，礌石箭雨傾瀉。南楚軍蟻附攻城，廖匡齊持長槍登云梯，槍尖破敵喉，血濺甲胄。城頭滾油潑下，士兵慘叫墜落，廖將軍臂受創(chuàng)仍沖鋒。

向宗彥觀戰(zhàn)局，對劉勍道：“夜襲東南角，彼處火區(qū)有隙?！?/p>

三更，三百死士泅水登岸，燃火箭射城。火借風(fēng)勢蔓延，田好漢救火忙，東門防務(wù)松動。廖匡齊、向宗彥分兵殺入，巷戰(zhàn)慘烈，血染紅石板。

田好漢率殘部遁往碼頭，辰州終破。劉勍望城頭楚旗，忽覺箭囊沉重。

第十章 烏龍僵持

九龍墩山道如九龍蜿蜒，每段皆有陷阱。南楚軍攻至第三哨寨，滾木礌石如銀河倒瀉，士兵墜崖，血濺嫩葉。

劉勍擲頭盔，灌酒嘆：“楚王催‘克期平亂’，可這山……”

向宗彥撿帶血箭鏃，其上圖騰猙獰：“硬拼無謂。彭士愁恃險，卻缺糧草。不如圍而不攻，待其自潰?！?/p>

雨霧中，雙方僵持。南楚軍營瘟疫蔓延，藥石難阻減員。

劉勍終下令：“退往天門縣，整兵再圖?！?/p>

大軍撤時，向宗彥回望九龍墩，知此退非怯，乃為久戰(zhàn)之計。

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

雨霧鎖烏龍，彭士愁騎兵突襲楚營。五溪山兵如鬼魅，毒箭嘯叫，楚兵慘叫不絕。

向宗彥令縮營固守，親率精銳夜襲敵巢。三更，三百死士分三路：一路縱火，一路沖殺，一路接應(yīng)。火光沖天，山兵潰亂。

向宗彥揮劍斬將，卻見尸橫遍野，忽生悲憫。黎明，楚營暫安，他對劉勍道：“戰(zhàn)損慘重，不如議和?！?/p>

劉勍沉默，終點頭。春雨洗戰(zhàn)場，血水入泥，向宗彥悟曰：勝利若以白骨堆砌，縱勝亦悲。

第十二章 和平會商

湘仲驛站，向宗彥展《復(fù)溪州銅柱記》，彭師暠指尖摩挲紙角：“‘漸為邊患’句，刺耳。”

向宗彥釋曰：“實錄方顯誠意。”

談及鑄柱，彭師暠蹙眉：“工銀八千兩，五溪難承?！?/p>

向宗彥笑：“各擔(dān)其半。柱成，五溪工匠名刻柱基，此非施舍，乃萬世功業(yè)?！?/p>

暮色中，彭師暠割發(fā)系紙，向宗彥解玉佩壓之?！拔逑跫s見血發(fā)，楚人物信見玉心。”

江風(fēng)穿窗，似傳劉禹錫竹枝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p>

第十三章 精銅成柱

御龍寨冶場，二十六座土爐如銅獅蹲伏。彭士愁掌坩桶，向宗彥執(zhí)木杖，銅汁赤白如火龍入范。開范時，柱聲如磬，余韻繞谷。

七月望日，基座、頂蓋鑄就，楚王賜萬枚 “乾封泉寶” 藏柱中。

巫師祭三牲，老鏨匠落第一鑿，銅聲清越。

向宗彥記：“天福五年秋，銅柱始鐫，吾心惴惴如懸絲?！?/p>

他知此柱非鎮(zhèn)物，實乃橋跨楚溪，紐連今古，讓刀兵化玉帛。

第十四章 辰州蓮花

蓮花池山寨，依形就勢，山如蓮開，寨墻半卷半舒。主街青石鋪就，兩側(cè)溝渠通山澗。

互市灘上，苗婦售茶蜜，漢商列絹布，鹽堆似雪。

向宗彥立寨門，望苗漢兵共守：前排藤甲持鐮，后排鐵甲執(zhí)戟。內(nèi)宅 “懷柔” 匾下，地圖標(biāo)酉水苗寨，朱砂圈示兵力所及。

張文卿問：“苗漢如何相安？”

向宗彥答：“互教技藝，通婚贈鏡，不分族屬，只論心誠?！?/p>

山風(fēng)拂銅鈴，似唱和諧歌。

第十五章 雪原拼殺

辰州蓮花池夏夜，風(fēng)帶潮濕腥味。向宗彥在油燈下展閱急報，指節(jié)泛著冷白。

石重貴拒向遼稱臣，耶律德光揮師南侵，戰(zhàn)火迫近。潭州兵部征召令至，向宗彥取 “寒鋒” 刀與 “冰影” 劍，月光照刃如銀線。

黎明，他寫下 “辰州稻熟，宗彥當(dāng)歸”，披甲上馬。妻兒遞來平安香囊與銅鈴，岳父母佇立目送。

北地烽火中，他知此去，需以刀劍護中原，如雪原寒梅，于血與霜中綻放風(fēng)骨。

第十六章 英烈永在

辰州蓮花池晨霧如紗，十六親兵扛赤漆棺槨歸來，玄色斗篷沾淚似血。

寨民跪迎，老婦揮艾草成挽幛。

靈堂內(nèi)，張艾妹扣棺慟哭，向拾撞棺呼父，向瓊淚落如溪。

彭士愁率酋長以刀劃面，血與淚滴衣袍。

夜闌，張艾妹將香囊與銅鈴沉蓮池，水波載其漂向沅江。

群山靜默，松濤嗚咽，似在傳唱：忠魂雖逝，如銅柱永立，光照千秋。

第十七章 我的湘西

湘西之魂，不在奇峰異水，而在人文薈萃。五溪流域，峒歌與漢曲和鳴，苗織共湘繡比艷。

向公宗彥以通婚聯(lián)姻化畛域，以貿(mào)易通商結(jié)同好，讓武陵山下美麗與和諧共舞，酉水河畔文明與野性交銜。

溪州銅柱，非僅鎮(zhèn)疆之器，更是民族和解的見證；辰州蓮花寨，不只是軍事要塞，實為多元共生的家園。

這片土地，因先輩的包容與堅守，終成文明交融的沃土。

第十八章 湘西的我

我與湘西，是魂與土的相擁。

踏過沅水灘涂，觸摸銅柱斑駁，方知和平從來不是偶然 —— 是向公們以劍為筆，在雪峰酉水間寫下的史詩。

看苗家姑娘織錦，漢家匠人打銅，才懂 “共生” 二字的重量：不是同化，而是各美其美。

當(dāng)晨霧漫過蓮花寨，蘆笙與書聲交織，便明白：我是湘西的兒女，湘西亦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圖騰，血脈里流淌著它的堅韌與溫柔。

書后的話

作者簡介

臺北張教授手持任見《曹操傳》臺灣版

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rèn)識價值。

2.后山學(xué)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xué)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dāng)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yōu)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fā)表，有待尋找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