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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要評選2025年年度漢字,首先要對那些喜歡歲月靜好、正能量、暖新聞的人說起抱歉,我選的是“假”。假的離譜,假的邪門,假的深入骨髓,假的遍地開花。
黃楊鈿甜的天價項鏈是假的,董小姐的4加4是假的,最忙五人組是假的,現在就連濃眉大眼的國家級博物館的館藏名畫都是假的。
然而真與假又是一種相對論。需要真的時候,就是真,需要假的時候,就是假,總是恰到好處地滿足事主的需求。
《江南春》何嘗不是如此呢?當它躺在博物館里,只是成上千萬件藏品,只有觀賞價值的時候,它是假的,是需要處理掉的占擾了公共資源的膺品。而當它流入市場,從藝術品變成商品,成為私人手中的玩物時,它就必須是真的,膺品也得變艷品。
龐萊臣先生如果知道現在的局面,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棺材板里跳出來。
正應了《紅樓夢》里的那句話,真亦假時假亦真,安能辯我是雌雄。
說到《紅樓夢》,不禁想到最近流行的對歷史的解讀。紅樓夢的確不愧四大名著之首,還是太全面了,博大精深,常讀常新,不僅“悼明”而且“道明”,道明真理。
真的假的,你分得清嗎?不要解讀什么歷史了,有那功夫不如解讀現實。活靈活現的現實,不比故紙堆里的歷史精彩?歷史上有的,現實都有,現實有的,歷史上未必出現過。
沒有人能笑著走出大英博物館,這是因為那里面都是真的,那是一段屈辱的歷史,國人心中永遠的痛。
但是現在走進南京博物院,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因為分不清哪件是真的哪件是假件的。可能只有搬不動的司母戊大方鼎和講解中小姐姐,確定是真的。
2、
他們假的很認真,很專業,對政策理解的很透徹,也頗具法律素養。
有媒體梳理出整個江南春事件的時間表:
1959年:龐萊臣之孫龐增和向南京博物院無償捐贈137件(套)家族藏畫,其中包括明代仇英《江南春》。
1961年-1964年:南博組織專家鑒定,將《江南春》等5幅畫作定性為“偽作/參考品”。
1984年11月:時任南博院長姚遷因不堪不實指控自縊身亡(后獲平反)。
1986年:原文化部出臺《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允許處置不夠入藏標準的物品。
1996年(民間線索):據知情人及媒體報道,收藏家陸挺在南京以約17萬元購得《江南春》。
1997年4月:南博向上級請示調劑處理積壓文物。
1997年5月:時任南博院長徐湖平簽字,將《江南春》等畫作撥交給江蘇省文物總店(徐湖平兼任法人)。
2001年4月16日(官方記錄):南博銷售底單顯示,畫作以6800元賣給了一位名為“顧客”的買家。
2010年:媒體報道公開提及陸挺夫婦于90年代購得此畫。
2014年:南博舉辦龐萊臣紀念展,出現冒充龐家后人的插曲。
2025年5月:陸挺后人委托北京嘉德拍賣《江南春》,估價8800萬。龐萊臣曾孫女龐叔令舉報,畫作撤拍。
2025年12月:龐叔令起訴南博并申請強制執行。南博發布情況說明,曬出6800元處置底單,輿論嘩然。
從這個時間表可以看出什么?
第一,時間跨度大,長達66年,很多當事人已經離世,恐怕是死無對證,很難還原所有細節了。
第二,雖然時間跨度大,但不得不承認,很有耐心,也很有氣質,不著急,慢慢來,每一步都穩穩地走在政策出臺之后幾年,推動事件向前發展,從紙面上看不出任何硬傷。
第三,從膺品到真跡,從6800元沒有萬,到8800萬,這點金之術,堪稱魔法。而魔法的背后,有兩個顯然都重點標注一下:
一個是徐湖平,他是時任南博院長,同時又是江蘇省文物總店的法人。賣是我賣的,買也是我買的,想不到吧。
現年已經80多歲的徐院長說,退休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是文物鑒定專家。當年身兼兩大要職,好不風光,現在得記憶刪除。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能知道。
另一個是尊貴的“顧客”。海參可以炒面,顧客當然是買家,一點問題沒有。小米的小字文學,原來真不是原創,早已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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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還能說什么呢?咱也不敢亂說,更不敢猜測,就引用一段網絡上看來的文字,寫得非常到位了:
這種價值的劇烈反轉,揭示了一種“話語權的定向壟斷”:
在公有制體系內,通過壓低文物的學術價值(鑒定為假),壓低其賬面資產價值(6800元),從而實現低門檻的剝離;
在私有制體系內,通過重估文物的學術價值(鑒定為真),恢復其市場價值(8800萬),從而實現巨額的財富增值。
這并非簡單的“撿漏”,而是一場利用信息不對稱與鑒定權力的“價值煉金術”。6800元與8800萬元之間的巨大真空,正是國有資產流失的具象化體現。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草雞變鳳凰。在弄虛作假這件事上,他們從來不會弄虛作假,實力勿庸置疑。
我只想補充兩個細節。
第一,2014年,南博舉辦龐萊臣紀念展。這本來是一件文化盛事,也是對龐萊臣先生的最好紀念。但是策展人、同時也是南京博物館研究員寫了一篇公開發表的文章,諷刺“龐萊臣先生想不到,他的后人竟然淪落到賣畫為生”。
殺人誅心,氣得龐家后人吐血,直接跟南博打起官司,官司最后是打贏了,但創傷永遠地留下了。現在想來,這樣的污名化,顯然不單單是為了惡心人。
第二,2025年,龐萊臣的曾孫女龐叔令發現捐贈的書畫消失后,再次跟南博打起官司。南博以“不是捐贈者本人”,質疑龐叔令的訴訟資格。而此時,捐贈人龐增和先生已經去世10年之久。
這讓我想起毛姆的小說《人性的枷鎖》里的一段情節:主人公菲利普窮困潦倒之際,為了盡快繼承伯父的遺產,心中不斷地抱怨:“你怎么還不死啊?”
龐增和先生1995年因癌癥去世,1996年收藏家陸挺就以17萬的價格購得《江南春》。
整個事件看似復雜,但其實所有碎片都能串得起來。只是不知道這套高效成熟的體系,已經運轉了多少年,也不知有多少文物經歷了真與假的洗禮。我想,就算是王羲之再世,現在經過南博,恐怕也得繞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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