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互聯網段子:三大平臺年初說要 all in ai,結果現在 all in 外賣。為啥呢?因為 waimai 包含兩個 ai。
創作這個段子的朋友一定沒想過當今外賣的 AI 含量有多高——作為當下人工智能(障) 最普及的應用場景,從你打開 App 的那一刻起,一場由 AI 導演的《舌尖上的幻覺》就已開機。
搞外賣,那可是貨真價實的 all in AI。
01.制造一桌假外賣
一日兩餐頓頓外賣的諸位一定見過這樣的門頭照:大氣明亮的招牌,柔和的光線,門口大排長龍,十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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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AI 時代的特產,用上這些華麗的 AI 門頭照,假裝自己是一家擁有超高人氣的堂食大店。
而其實它們真實的樣子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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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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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大規模生成門頭照這事前段時間被央視曝光了,各個平臺就開始治理,下架掉了一大堆這種同一個模版里跑出來的 AI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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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換一個提示詞就可以卷土重來,流水線上的 AI 圖封掉之后,剩下的更隱蔽,讓人傻傻分不清,下面這倆就是我打開軟件隨手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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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門頭圖,AI 還可以輕輕松松生成店內環境圖,整齊的原木桌椅泛著溫潤的光,復古吊燈很有現代感。看圖片很像樣子,其實還是個小作坊,連堂食位置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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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想不到一家小作坊能有幾條業務線——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廚房,可以同時在三個外賣平臺上運營著十二個不同的品類的外賣店鋪,你點的輕食沙拉沒準就和賭上廚師職業生涯的炒飯出自同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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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朋友點起外賣來都有選擇困難癥,點開一張張外賣菜品圖片,放大,反復研究,試圖從圖片推斷該食物的味道。其實這完全是白費功夫,因為大多數商家的圖片也是假的。
外賣平臺都有一個巨大的圖庫,商家輸入菜品名,會跳出一大堆符合名稱的圖片,選一個喜歡的用就好了。平臺并不要求商家必須用實拍圖。
這樣的烤串圖片大家想必都很熟吧,像是專業燒烤店的出品,其實是電商平臺上三塊錢就能買到好幾百張的網圖,全國各地的燒烤外賣都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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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食、燒烤、炸串、蓋飯,各個外賣品類的網圖都相當全乎,你對著手機精挑細選半天,其實店家都是從同一家店買的圖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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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AI 時代,商家更是可以無痛迭代菜品圖。想要看起來更健康,提示詞里加一句“低脂、清爽、自然光”,想要更下飯,再來一句“油潤、飽滿、重口味、熱氣騰騰”。
幾秒鐘之后,一張精美的菜品圖就已經生成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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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下面哪一盤是 AI 雞腿嗎?很難吧,所以想要通過圖片挑出好吃的外賣注定是徒勞的,因為它們很可能本身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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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本身就是無中生有,那么消費者收到毫無關系的外賣,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畢竟賣家秀與買家秀之間,隔著的可是整條 AI 產業鏈呢,新質生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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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頓操作猛如虎,對著外賣平臺苦心研究半小時,收到手的外賣打開還是老樣子:國潮包裝袋、黑色液體勺、海綿寶寶餐具套裝,含淚吃下0.01元加購買到的烤腸,吃完感覺自己臟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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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全國外賣小作坊的標配。女人戴墨鏡的國潮外賣袋要歸功于一個叫做“優小米”的畫手,據說作者和甲方價格談崩了,所以干脆做了開源,供大家免費使用。
會用這款包裝袋的大多數沒有自己品牌的小店,為了壓縮成本,還要配上一把重癥肌無力的液體勺、一雙滿是毛刺的木頭筷子,再用收藏店鋪贈送的0.01元烤腸安撫人們受傷的心。
國潮外賣里往往附贈一張好評返現卡,深諳賭徒心理的商家將它設計成刮刮樂的形式,刮開涂層——好評即返3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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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塊錢就想讓消費者為這一頓科技與狠活背書,恐怕是難以實現的,于是商家想出了一個更聰明的辦法——苦肉計!
很多網友說自己點完外賣之后,接到了騎手打來的電話,對面小哥的聲音猶猶豫豫:那個,你好,我是給您送外賣的小哥,能麻煩您給個五星好評嗎?平臺會獎勵我一塊錢。
這誰能拒絕啊!騎手每天風吹日曬雨淋送餐,給個好評就他就會有獎勵?速速拿起手機怒寫一頓。其實這是商家用 AI 冒充騎手打來的電話,商家批量購買、自動撥打,精準收割人們樸素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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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冒充騎手呢,大概是商家也知道我們很難拒絕另一個正在系統里掙扎的、具體的人,盡管這頓飯真的很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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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 AI 已貫穿外賣產業鏈全流程,商家也難免有被技術反噬的時候——你會用魔法,別人也會嘛。
當商家熟練運用 AI 生成不存在的賣家秀時,一些消費者也默默點亮了“AI維權”技能:用 AI,幾分鐘內生成一張漏了的奶茶圖片或湯里浮著小蟲的特寫,截圖提交,申請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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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還可以生成兩瓶戰損狀態的飲料,受力點亂七八糟不說,兩瓶飲料都長出三個拉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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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就像困在真假美猴王里的唐僧,這張奶茶漏得蹊蹺,那張小蟲清晰得像標本。不過很少有人會對此表示同情,無良用 AI 美化現實,缺德消費者用 AI 制造事故,大家彼此彼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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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辦呢?商家只好繼續釋放黑魔法,收到投訴圖先交給 AI 審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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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前后,國內越來越多的論壇開始支持分享圖片(在那之前只能發文本),于是誕生了一句流行的網絡用語:有圖有真相。意思是你別靠一張嘴胡說八道,發張圖片出來才能證明。
如今,AI 生成的菜品圖被 AI 加工放進蒼蠅,再送進 AI 工具里檢測 AI 痕跡。
大人,有圖有真相的時代過去嘍。大家現在正吃著 AI 烹飪的電子料理,散發著淡淡的活人微死感。
02.AI,重構外賣平臺
都說外賣(wai mai)里包含兩個 AI,只是生成幾張菜品圖這才哪跟哪。如今,AI 已經成了外賣平臺的基礎設施——只要看看它們悄悄塞進 App 里的那些功能,就能窺見互聯網公司對 AI 的狂熱。
首先被改造的就是客服功能。以前人工客服,回復得慢歸慢,至少還聽得懂人話。換成 AI 客服之后,人類消費者的血壓開始與平臺效率同步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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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沒給裝聯名活動的贈品。這是一句人類可以輕松理解的話:“我買的是活動套餐,但東西沒給齊。”
而對 AI 來說呢,它看到顧客發來的話,會把自然語言映射到系統里已有的“問題類型”,比如餐品異常、質量問題、騎手問題等,而漏送了聯名贈品并不在它的可理解語境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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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好型 AI 上工時,它會胡亂承諾給人類一些補償,“理解您的心情,給您補償56.55余額”,而在人工介入之后,“機器人說的不作數了?”“是的呢”。確實是給人添堵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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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外賣送得太慢,消費者在客服窗口催單,平臺會給騎手撥一個 AI 電話,問騎手還有多久可以送到,再將騎手那夾雜著風聲、喘息與不耐煩的答復,經由 AI 提取關鍵詞,組裝成一句規整的模板話術轉述給你:還有三五年就送到了,辛苦您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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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沒法怪騎手什么,送餐本來就很忙,還要接 AI 監工的電話,當然沒啥好語氣,估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話會被另一個 AI 轉達給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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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善后工作,平臺還致力于讓 AI 幫用戶解決吃什么的問題。
大家應該也都發現了,最近在看外賣評價時,經常可以看到 AI 總結好的評價內容,這些總結看起來十分貼心,像是把幾百條評價濃縮成了一段精華,替你節省反復翻評論的時間。
不過人腦經常會自動過濾掉這些信息,因為它總結的全部都是車轱轆中的車轱轆話,比如這是 AI 對我家邊上麥當勞的總結:營養豐富、味道正宗、性價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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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并不關心哪一道菜真正好吃,它只是在統計哪些詞出現得最多,再把這些詞,重新排列成一句看起來像模像樣的話,短短幾個標簽,就抹平了數百條評價里所有的具體感受、細微差別和真實吐槽。
理論上來說很有用,卻很難讓人產生任何關于食物的記憶點。相比之下,還是人類寫的外賣評價更有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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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呢,平臺甚至還想讓 AI 直接替你點餐。前段時間,美團推出了 AI Agent 產品“小美”,說可以一句話幫你點餐,比如用戶只需說出“幫我點一份附近評分4.5以上的減脂餐”,它就能直接調用你的歷史偏好和海量商家數據,生成選項并完成下單。
這個是官方的宣傳啦,實際執行起來是這樣的:“幫我找便宜的飲品”“你有毛病,就找了個豆漿,還要18”。
“好的,理解您對價格的敏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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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8點,給我發一句鼓勵的話”“已設置好鼓勵提醒”“每天早上8點發一句鼓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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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搞出來的人工智能比較智障還是情有可原的,畢竟中文博大精深,誰也不是剛學會說話就能理解“一把把把把住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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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這種交互模式本身:當點外賣被壓縮成一句指令,當選擇權被讓渡給一個追求最優解的系統,吃飯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只需輸入需求、等待系統反饋的標準化接口。
輸入幾個參數(“辣的”“30元以內”“快”),系統返回一個結果(打包好的訂單),你對一頓飯的期待,對某家小店招牌菜的掛念,所有這些具體而微的偏好與情緒,都在這個過程中被抹平為可被處理的數據標簽。
幸好,那些需要左點右點才能領到的大額優惠券,湊半天滿減才能做出來的算術題,AI 目前還沒學會。算法可以安排每一頓午餐,但人類一頓操作猛如虎、摳摳搜搜省下五塊五的快樂,它目前還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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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算法點餐,消費者買單
國人對吃飯這件小事一直是非常執著的。
比如淮揚菜在意“就地取材、因材施藝”,一道看似簡單的“文思豆腐羹”,需將一塊嫩豆腐橫切88刀,豎切188刀,切成細如發絲的豆腐絲,在清湯中如云朵般散開;再如廣東的老火靚湯,講究“三煲四燉”,根據不同時令、不同體質,搭配藥材與食材,食補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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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食物的鄭重,即是對生活本身的認真。
蘇軾一生顛沛流離,卻始終不忘好好吃飯。被貶黃州,他研究出“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他自美”的東坡肉燉煮心法;在儋州,他發掘了生蠔的美味,寫信給兒子叮囑“無令中朝士大夫知,恐爭謀南徙,以分此味”。
好像不管再怎么辛苦,吃到一頓好吃的食物,就覺得日子還是可以咬咬牙過下去,一口熱乎飯,是重振精神的儀式,也是確認生活仍在掌控之中的微小信號。所以家里長輩才會總說,“吃飽了不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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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AI 呢,它從誕生之初就是效率產物,它的核心是優化、加速、提升轉化,當這套邏輯開始全面改造我們與食物的關系時,外賣變得更難吃,幾乎是一個結構性的結果。
算法追求的,是在數十萬商家和數億用戶間達成全局的效率最優,這必然導向對標準化的極致推崇。
于是,為了適配推薦機制、壓低成本、保證出餐速度,許多原本依賴經驗與時間的做法被系統性地替換掉了:猛火現炒讓位于加熱即出的料理包,繁復刀工的文思豆腐,以及一燉就要四小時的老火靚湯,在成本與效率的權衡下,都成了需要被優化的冗余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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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食物被拆解成可復制、可組合、可替換的工業組件,我們看到了全國統一的外賣三件套:國潮袋、塑料勺、淀粉腸。這是算法的勝利,可惜要由人類來買單。
甚至因為外賣實在太難吃,餐飲業態已經迎來了退行。現在很多人微信里都有一兩個群:李大姐美食群,劉阿姨點群。群主都是附近小區的居民,在自家廚房里做飯,每天固定時間發接龍菜單,誰要什么就跟著點。
沒有算法推薦,沒有精修圖片,當然也沒有健康證和營業執照,但是人們反而覺得安心——鄰居做的,總不至于比外賣小作坊還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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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結果:平臺上的餐廳越來越雷同、料理包的來源越來越模糊、責任越來越難追溯時,一個具體的人,反而顯得更可信。
我們繞了一大圈,從依賴村頭王嬸的廚藝,到相信平臺的算法和評分,最后卻又縮回了小區微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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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法能解決許多問題,除了那些由它自己制造出來的問題——它消解了食物的真實感和多樣性,讓我們離“好好吃頓飯”越來越遠。
這份賬單最后誠實地攤開在我們每個人面前:一份25元、有菜有肉、36分鐘送達的料理包,用極致的效率,換走了我們本可以擁有的,熱氣騰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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