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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垃圾箱旁撿到的小狗,項圈上竟刻著我高中時的QQ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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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加班到九點半的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小區。

      路燈在初冬的霧氣里暈開昏黃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長。

      經過垃圾房時,一陣細微的嗚咽聲讓我停住了腳步。

      那聲音太輕了,輕得像錯覺,卻又固執地重復著。

      我走近那個放在分類垃圾桶旁的紙箱,借著路燈看見里面的小東西。

      是只棕色的泰迪幼犬,蜷縮在舊毛巾里,渾身發抖。

      我蹲下身,它用濕漉漉的眼睛望過來,發出更響亮的嗚咽。

      鬼使神差地,我抱起了紙箱。

      小狗很輕,紙箱底部放著一袋未開封的狗糧和一瓶水。

      回到家給它洗澡時,手指觸碰到項圈內側的金屬片。

      翻過來,借著浴室燈光,我看見上面刻著一串數字。

      那一瞬間,血液仿佛凝固了。

      我沖進書房,從儲藏箱最底層翻出高中日記本。

      泛黃的扉頁上,我用藍色鋼筆工整地抄著那串數字。

      那是我的第一個QQ號,用了整整三年,高考后便棄之不用。

      此刻,它被刻在陌生小狗的項圈上,出現在我生活的小區。

      是誰?為什么要這樣做?

      金屬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把鑰匙,即將打開一扇塵封的門。

      而門的背后,是我完全不曾預料的世界。



      01

      出版社的辦公室總是彌漫著油墨和紙張的氣味。

      我坐在靠窗的工位上,審閱著下一季要推出的青春文學稿。

      電腦右下角顯示晚上八點十七分,窗外早已是燈火通明。

      手機震動,母親發來微信:“周末回家吃飯嗎?你張阿姨說要給你介紹個對象。”

      我揉了揉太陽穴,回復:“這周要趕稿,下次吧。”

      按下發送鍵時,心里涌起一陣說不清的煩躁。

      二十八歲,單身,在一線城市做編輯,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

      大學畢業后留在這里,租了現在這個小區的一居室。

      房子不大,但朝南,周末陽光能灑滿整個客廳。

      同事們常說我這條件該談婚論嫁了,我只是笑笑。

      不是不想,只是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缺一種能讓我奮不顧身的心動,像高中時讀到言情小說里描寫的那樣。

      但現在想來,那種心動可能只存在于虛構的故事里。

      “佳瑩,還不走?”對面的李姐開始收拾包。

      “再看一會兒,這篇稿子明天要交初審意見。”

      “別太拼了,女孩子要懂得愛惜自己。”

      我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辦公室安靜下來,只有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響和我的鍵盤敲擊聲。

      又工作了一個多小時,眼睛開始發酸。

      關掉電腦,穿上米白色羽絨服,圍上圍巾。

      走出大樓時,冷風撲面而來,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地鐵里擠滿了晚歸的人,每個人都疲憊而沉默。

      我靠在車廂角落,戴上耳機,隨機播放著收藏列表里的老歌。

      某一首的前奏響起時,記憶突然被拉回某個午后。

      高中教室,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在課桌上,同桌女孩在傳紙條。

      具體內容已經模糊,只記得當時笑得肩膀發抖。

      那樣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走出地鐵站還要步行十分鐘才能到小區。

      這段路我走了三年,熟悉每一家店鋪的招牌和營業時間。

      水果店的老板娘正在收攤,看見我時揮手笑了笑。

      我也回應一個笑容,繼續往前走。

      小區門衛室的燈還亮著,保安韓平坐在里面看手機。

      他是個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做事認真,對住戶很熱情。

      “宋小姐才下班啊。”他抬頭打招呼。

      “是啊,韓師傅今天值夜班?”

      “對,到明早八點。對了,三號樓電梯下午修好了。”

      “謝謝您提醒。”

      我朝他點點頭,走進小區。

      路燈間隔有些遠,有些路段光線昏暗。

      經過小花園時,幾只流浪貓從灌木叢里竄出來,又迅速消失。

      快到七號樓時,我聞到了垃圾房特有的氣味。

      小區實行定時定點投放,晚上八點后垃圾房就鎖門了。

      但總有人把垃圾袋堆在門口,等著第二天早上清理。

      我加快腳步想快點經過,就在這時聽到了那個聲音。

      很輕,像幼貓的叫聲,又不太一樣。

      停下腳步,仔細聽,聲音又沒了。

      也許是我聽錯了。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但走了兩步,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更清晰了。

      是從垃圾房側面傳來的。

      我猶豫了幾秒,還是走了過去。

      一個普通紙箱放在墻邊,聲音就是從里面發出來的。

      紙箱側面寫著“蘋果”字樣,應該是水果箱。

      蓋子虛掩著,露出一條縫隙。

      我蹲下身,掀開蓋子。

      昏暗光線下,我看見一團棕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在動。

      那東西察覺到光線變化,抬起頭,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是只小狗,看起來只有兩三個月大。

      它蜷縮在一條灰色毛巾里,旁邊放著寵物飲水器和一袋狗糧。

      箱底還墊著幾張舊報紙,但已經被它抓得皺巴巴的。

      小狗看見我,停止了嗚咽,只是警惕地盯著。

      我們的目光在夜色中對峙了幾秒鐘。

      然后它又發出那種可憐巴巴的聲音,身體還在發抖。

      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害怕。

      我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在附近。

      誰會把小狗丟在這里?還留了食物和水?

      這看起來不像是隨意遺棄,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狗又嗚咽了一聲,這次它嘗試站起來,但腿似乎沒力氣。

      它踉蹌了一下,倒在毛巾上。

      那一刻,我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擊中了。

      02

      我把紙箱抱了起來。

      小狗很輕,連箱子一起大概只有五六斤重。

      它不安地在箱子里移動,但并沒有試圖跳出來。

      “別怕,”我低聲說,“帶你回家。”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也許是加班后的疲憊讓理智變得薄弱,也許是那雙眼睛太像無辜的孩子。

      總之,我抱著紙箱走進了七號樓。

      電梯里,小狗安靜下來,只是睜著眼睛看我。

      我低頭看它,它也抬頭看我,尾巴輕輕搖了搖。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個決定或許沒有錯。

      打開家門,溫暖的空氣撲面而來。

      我把紙箱放在玄關,脫掉外套和圍巾,然后蹲下來。

      小狗已經站了起來,前爪搭在紙箱邊緣,好奇地打量新環境。

      “出來吧。”我輕聲說。

      它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出紙箱。

      站在地板上時,它的腿還在發抖,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

      我這才看清它的全貌——棕色的泰迪犬,毛有些打結,但眼睛很亮。

      體型比我想象的還要小,大概只有我的兩個手掌大。

      項圈是深藍色的,上面有個銀色的小鈴鐺。

      “你餓了嗎?”我起身去拿箱子里那袋狗糧。

      袋子還沒開封,上面寫著幼犬專用糧。

      我倒了一些在一次性餐盒里,又用另一個餐盒裝了水。

      小狗湊過來聞了聞,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看它吃東西的樣子,應該不是被餓了很久。

      那為什么會被放在垃圾房旁邊?

      我蹲在旁邊觀察它,腦子里閃過各種可能性。

      被主人遺棄?但留下了食物和水。

      暫時寄放等會兒來取?可為什么選在那種地方?

      小狗吃完后,舔了舔嘴,然后抬頭看我。

      它的眼睛在燈光下是深棕色的,像兩顆溫潤的琥珀。

      “你得洗個澡。”我對它說。

      毛雖然不算特別臟,但有灰塵和草屑。

      我走進浴室,在洗臉池里放了溫水。

      小狗很乖,當我把它放進溫水里時,它只是顫抖,沒有掙扎。

      我擠了一點自己的沐浴露,輕輕揉搓它的毛發。

      溫水很快變成了淺灰色,可見它確實需要清潔。

      沖洗的時候,它甩了甩頭,水珠濺到我臉上。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它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用干毛巾包住它,輕輕擦干。

      然后拿起吹風機,調到最低檔,遠遠地吹。

      小狗起初有些害怕吹風機的聲音,但很快就適應了。

      溫暖的風吹過,它舒服地瞇起眼睛。

      吹到半干時,我檢查它的身體狀況。

      看起來健康,沒有明顯傷口,耳朵也干凈。

      手指無意間碰到項圈,發現內側似乎有東西。

      項圈外面是普通的深藍色尼龍材質,內側卻是光滑的皮質。

      我把項圈轉過來,借著浴室的燈光仔細看。

      皮質內襯上,嵌著一塊小小的金屬牌。

      長方形,不銹鋼材質,邊緣被打磨得很光滑。

      上面刻著字。

      我湊得更近些,辨認那些細小的刻痕。

      是一串數字:274915683。

      我的呼吸停了一拍。

      這串數字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多年不見,也能瞬間認出。

      我沖出浴室,連小狗都顧不上,徑直跑進書房。

      儲藏箱放在書架最底層,里面裝著我不舍得扔的舊物。

      翻找時手指有些發抖,直到觸碰到那個硬殼筆記本。

      深藍色的封面,邊角已經磨損,是我高三時用的日記本。

      翻開扉頁,右上角,我用藍色鋼筆工整地寫著一串數字。

      274915683。

      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符號。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QQ號。

      高一申請,用了整整三年,直到高考結束才換了新號。

      舊號再也沒有登錄過,密碼大概也忘記了。

      為什么這串數字會出現在這里?

      刻在一只陌生小狗的項圈上?

      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書架,腦子里一片混亂。

      小狗從浴室里走出來,濕漉漉的爪印留在地板上。

      它走到我身邊,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臂。

      我低頭看它,它也抬頭看我,尾巴輕輕搖晃。

      “你是誰送來的?”我輕聲問。

      它當然不會回答,只是用溫熱的舌頭舔了舔我的手。

      金屬牌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道未解的謎題。

      那一夜,我失眠了。

      小狗睡在客廳的臨時窩里——一個墊了舊毯子的紙箱。

      我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腦子里反復出現那串數字。

      高中時代的記憶碎片涌上來:教室、操場、食堂、放學路。

      還有那些早已模糊的面孔和名字。

      凌晨三點,我起身走到客廳。

      小狗睡得很熟,小肚子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我蹲在紙箱旁,借著窗外路燈的光,再次查看項圈。

      金屬牌上的刻痕清晰工整,像是專業工具刻的。

      數字排列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連間隔都似曾相識。

      這不是巧合。

      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有人在用這種方式聯系我,或者提醒我什么。

      可目的是什么?善意還是惡意?

      小狗在睡夢中動了動,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我伸手輕輕撫摸它的頭,它安靜下來。

      無論如何,先照顧好這個小家伙吧。

      天亮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弄清楚。



      03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舔醒的。

      小狗不知何時爬上了床,正用濕漉漉的鼻子碰我的臉。

      睜開眼睛時,看見它蹲在枕頭邊,尾巴搖得像螺旋槳。

      “你怎么上來的?”我坐起身,把它抱到腿上。

      它很輕,毛發經過一夜已經干了,蓬松柔軟。

      客廳的紙箱里空蕩蕩的,毯子被拖到了地上。

      看來這個小家伙不但會爬床,還會搞破壞。

      我看了眼手機,早上七點半。

      雖然是周六,但生物鐘已經固定了。

      起床,洗漱,給小狗準備早飯。

      還是用那袋狗糧,倒了一些在餐盒里。

      它吃得很快,小尾巴一直搖著。

      我給自己煮了咖啡,烤了兩片面包,坐在餐桌前。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小狗身上,給它鍍了層金邊。

      它吃完后跑過來,趴在我腳邊,抬頭看我。

      “得給你起個名字。”我對自己說。

      但在此之前,我必須弄清楚它的來歷。

      項圈上的數字像根刺,扎在記憶里,隱隱作痛。

      吃完早餐,我打開電腦,嘗試登錄那個舊QQ號。

      輸入賬號,密碼試了好幾個常用的組合。

      都不對。

      畢竟已經過去十年了,當時的密碼可能是生日、學號、名字拼音。

      但一個都沒成功。

      系統提示連續錯誤需要驗證,我放棄了。

      也許該找找高中同學打聽?

      我翻出手機通訊錄,里面存著幾個還有聯系的老同學。

      林曉薇,高中同桌,現在在銀行工作。

      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佳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

      林曉薇的聲音清脆爽朗,背景音里有孩子的笑聲。

      “曉薇,不好意思周末打擾你。想問你個事。”

      “什么事?你說。”

      “你還記得我高中時的QQ號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啊。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來了。”我頓了頓,“那你記得薛高朗嗎?”

      這個名字說出口時,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他?

      薛高朗,高中同班同學,一個很安靜、存在感很弱的男生。

      我記得他總是坐在教室后排,戴著厚厚的眼鏡,很少說話。

      “薛高朗?”林曉薇似乎在回憶,“有點印象,那個不太愛說話的男生對吧?”

      “對,他后來怎么樣了?你知道嗎?”

      “這我哪知道,高中畢業后就沒聯系了。你怎么突然問起他?”

      “沒什么,就是昨天整理舊東西,看到畢業照想起來了。”

      我們又聊了幾句家常,然后掛了電話。

      掛斷后,我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發呆。

      為什么是薛高朗?

      這個名字像是自己從記憶深處浮上來的。

      我記得他,但記憶很模糊,像隔著毛玻璃看舊照片。

      只記得他成績中等,性格內向,沒有什么特別要好的朋友。

      高二分班后就不在一個班了,之后就完全沒了消息。

      和項圈上的QQ號有什么關系嗎?

      我想不起來和他有過什么特別的交集。

      也許該看看高中畢業照。

      我起身從儲藏箱里翻出相冊,厚厚的,蒙了層灰。

      翻開,找到高三那年的畢業照。

      六十多個人站成四排,我在第二排左邊第三個。

      穿著藍白校服,扎著馬尾,笑得很燦爛。

      手指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尋找薛高朗。

      找到了,最后一排最右邊。

      他比記憶中還要瘦,眼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表情嚴肅,沒有笑,目光似乎沒有看鏡頭。

      看著照片里的他,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遺忘了。

      但仔細想,又想不起來。

      小狗跑過來,用爪子扒拉我的褲腳。

      我低頭看它,它嘴里叼著一支筆——從書桌上偷的。

      “壞家伙。”我笑著把它抱起來。

      它舔了舔我的下巴,癢癢的。

      “既然你現在是我的狗了,得給你起個名字。”

      我看著它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

      “就叫你‘咖啡’吧,毛色很像。”

      它似乎聽懂了,尾巴搖得更歡了。

      但很快,注意力又回到項圈上。

      金屬牌在陽光下閃爍,數字清晰可見。

      也許該從另一個角度調查。

      我抱起咖啡,帶上手機和鑰匙,決定去趟物業。

      小區物業辦公室在二號樓一層,周末也有人值班。

      推門進去時,前臺坐著個年輕女孩,正在看手機。

      “您好,有什么事嗎?”

      “我想問一下,最近有沒有人丟失小狗?”

      女孩想了想,搖頭:“沒有接到這類通知。”

      “那有沒有人詢問過小區住戶信息?比如我的信息?”

      女孩警惕地看著我:“請問您是哪棟樓的住戶?問這個干什么?”

      我出示了門禁卡:“七號樓的。是這樣的,我昨晚撿到一只狗,項圈上有我的舊聯系方式,所以覺得很奇怪。”

      女孩的表情放松了些。

      “這種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可以問問保安,他們可能注意到什么。”

      “好的,謝謝。”

      我走出物業辦公室,抱著咖啡在小區里轉悠。

      周末上午,小區里很熱鬧。

      有帶孩子散步的年輕父母,有買菜回來的老人,還有遛狗的人。

      我走到門衛室,韓平正在里面泡茶。

      “韓師傅。”

      他抬頭看見我,露出笑容:“宋小姐,遛狗啊?”

      “其實是想問您點事。”我走進門衛室,“這只狗是我昨晚在垃圾房旁邊撿到的。”

      韓平看了看咖啡,點點頭:“這小家伙挺可愛的。”

      “您最近有沒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在小區里轉悠?或者有沒有人問過我的事情?”

      韓平放下茶杯,認真思考起來。

      “陌生人每天都有,送外賣的、快遞的、訪客。不過要說特別留意的話……”

      他頓了頓。

      “大概一周前吧,有個年輕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在小區門口站了很久。”

      “長什么樣?”

      “瘦高個,戴著口罩,看不清臉。穿著深色外套,背有點駝。”

      “他在干什么?”

      “就站在那兒,看著小區里面,看了得有半個多小時。我問他找誰,他說不找誰,就走了。”

      “之后還見過他嗎?”

      “好像又見過一次,兩三天前吧,在七號樓附近。但也是遠遠看見,沒說話。”

      我的心跳加快了。

      “您還記得具體時間嗎?”

      “第二次是晚上,大概八點多,天已經黑了。”

      和我撿到咖啡的時間很接近。

      “謝謝您,韓師傅。”

      “不客氣。不過這狗你打算養嗎?”

      我低頭看了看咖啡,它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周圍。

      “先養著吧,等找到主人再說。”

      但心里知道,這個主人很可能就是韓平描述的那個年輕人。

      而他留下的線索,直指我的過去。

      04

      回到家,我給咖啡洗了食盆和水盆。

      它跟在我腳邊轉來轉去,像個棕色的小毛球。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木地板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咖啡追著光斑跑,撲來撲去,玩得不亦樂乎。

      我看著它,暫時忘記了那些困擾。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佳瑩,在干什么呢?”

      “在家休息。媽,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就是想問問你吃飯了沒有。自己一個人要按時吃飯。”

      “知道了。”

      “對了,你張阿姨說的那個男生,我看了照片,挺不錯的。要不要見見?”

      又來了。

      “媽,我這段時間工作忙,以后再說吧。”

      “忙忙忙,就知道說忙。你都二十八了,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我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電話那頭母親也沉默了,片刻后說:“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周末記得吃點好的。”

      “知道了,媽你也注意身體。”

      掛斷電話,我坐在沙發上,把咖啡抱到腿上。

      它舒服地趴著,很快就睡著了,小肚子一起一伏。

      手指無意識地摸著它的項圈,金屬牌冰涼。

      那個年輕人會是誰?

      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聯系我?

      我打開手機相冊,翻拍了幾張高中畢業照。

      特別是薛高朗的那部分,放大,仔細看。

      記憶的閥門似乎松動了一些。

      我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高二那年春天,學校組織去郊外春游。

      大巴車上,我坐在靠窗位置,林曉薇坐旁邊。

      薛高朗坐在我們后面兩排,一個人。

      到達目的地后,大家分組活動。

      我和林曉薇還有另外幾個女生一組,沿著山路往上走。

      中途休息時,我看見薛高朗一個人坐在遠處的石頭上。

      他拿著本子在畫什么,很專注的樣子。

      當時覺得他有點孤單,但也沒多想。

      畢竟那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另一個片段,是高三上學期。

      有一次月考后,班主任重新調換座位。

      薛高朗被調到我斜后方,隔了一個過道。

      那時候學習壓力大,我經常下課還在做題。

      有一次遇到一道數學題不會解,抓耳撓腮。

      薛高朗小聲說:“這道題可以用三角函數公式。”

      我回頭看他,他臉一下子就紅了。

      但還是很耐心地給我講解了解題思路。

      我道謝后,他低下頭,聲音更小了:“不客氣。”

      之后就沒什么交流了。

      再后來,高二下學期他就轉學了。

      原因不清楚,有說是家庭原因,也有說他生病了。

      那時候大家都在備戰高考,沒人太關注一個轉學生的去向。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

      甚至不確定他是什么時候轉走的。

      只記得有一天,他的座位空了。

      再后來,那個位置坐了別人。

      畢業照上還有他,說明他轉學后還回來拍了照。

      但之后呢?

      咖啡在我腿上翻了個身,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我輕輕撫摸它的頭,腦子里亂糟糟的。

      也許該找更多老同學問問。

      我打開微信,找到高中班級群。

      群里平時很安靜,只有過年過節時有人發祝福。

      我斟酌著措辭,發了一條消息:“大家好,我是宋佳瑩。想問一下,有人知道薛高朗同學現在的聯系方式嗎?”

      消息發出后,我等了幾分鐘。

      沒有人回復。

      可能大家都在忙,沒看見。

      或者看見了,但不知道,所以不回復。

      我正準備退出微信,突然收到一條私聊。

      是趙志遠,高中時的體育委員,現在好像在做銷售。

      “宋佳瑩?好久不見。你找薛高朗干什么?”

      我回復:“有點事想問問他。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不知道,高中畢業后就沒聯系了。不過你怎么突然想起找他?”

      “整理舊東西看到畢業照,想聯系一下老同學。”

      “這樣啊。我記得他當時好像轉學去外地了,具體情況不清楚。”

      “不客氣。對了,你還在北京?”

      “在,做編輯。”

      “挺好。有空聚聚。”

      “好。”

      對話結束,信息還是零。

      我放下手機,感到一陣無力。

      咖啡醒了,從腿上跳下去,跑去玩它的玩具——一個舊襪子做的球。

      我跟著它走到客廳,坐在窗邊的地毯上。

      窗外是小區花園,幾個孩子在玩滑梯。

      他們的笑聲隱約傳來,充滿無憂無慮的快樂。

      我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簡單。

      但成年人的世界復雜得多,有太多未解的謎和未還的債。

      下午,我決定帶咖啡在小區里轉轉。

      也許能遇到更多線索。

      給它系上牽引繩——用舊絲帶臨時做的。

      咖啡很興奮,在玄關處轉圈圈。

      “走吧,小家伙。”

      走出樓門,午后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

      我帶著咖啡沿著小區主干道慢慢走。

      它對什么都好奇,聞聞樹根,嗅嗅墻角,追飄落的葉子。

      走到小花園時,遇到了鄰居王淑麗。

      她五十歲左右,住在我樓上,是小區里著名的“消息通”。

      “小宋,養狗啦?”她笑瞇瞇地走過來。

      “王阿姨。不是養的,是昨晚撿到的。”

      “撿的?在哪兒撿的?”

      “垃圾房旁邊。”

      王淑麗的表情變得神秘起來,壓低聲音:“我跟你說,我前天晚上看見有人在那兒放箱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您看見是誰了嗎?”

      “是個男的,挺瘦的,戴著帽子。當時天黑了,沒看清臉。”

      “大概什么時候?”

      “晚上八點多吧。我扔垃圾回來,看見他在垃圾房那兒鼓搗什么。當時還想,這人怎么把東西放那兒。”

      “他長什么樣?穿什么衣服?”

      “個子挺高,穿深色外套。動作有點慢,好像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和韓平的描述吻合。

      “他放完箱子就走了?”

      “嗯,往小區門口走了。我當時還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

      王淑麗看了看咖啡,又說:“就是這只狗?看著挺可愛的。”

      “是的。王阿姨,如果再見到那個人,您能認出他嗎?”

      “這可難說,當時光線暗。不過要是再見著,也許能認出來。”

      “謝謝您。”

      “客氣啥。不過這狗你打算養嗎?要是不養,我有個親戚想要只小狗。”

      “我先養著吧,等找到主人再說。”

      “也是,養狗得有責任心。”

      又聊了幾句,王淑麗去買菜了。

      我站在原地,牽著咖啡,心里沉甸甸的。

      那個男人兩次出現在小區,一次觀察,一次行動。

      他刻意選擇了我下班的時間,把狗放在我必經之路。

      項圈上刻著我的舊QQ號,這是明確的指向。

      他知道我是誰,知道我的過去。

      可他是誰?為什么要這樣做?

      咖啡拉了拉繩子,想繼續往前走。

      我跟著它,思緒卻飄得很遠。

      走到垃圾房附近時,我停下來觀察。

      這個地方相對偏僻,晚上光線不好,但又在主干道旁。

      選擇這里,既能確保我發現,又不會太引人注目。

      這個人考慮得很周到。

      可越是周到,越讓人覺得不安。



      05

      周一上班,我把咖啡托付給了樓下的寵物店。

      店主是個和善的中年女人,答應幫我照看白天。

      “它很乖,不吵不鬧。”店主說。

      “麻煩您了,我下班就來接它。”

      “不麻煩,正好陪我。”

      走出寵物店時,咖啡在籠子里看著我,眼神委屈。

      我心里一軟,但還是轉身走了。

      出版社的工作依然忙碌,審稿、校對、選題會。

      但我總是走神,腦子里反復出現那串數字和模糊的人影。

      午休時,我找了個沒人的會議室,打開筆記本電腦。

      再次嘗試登錄那個舊QQ號。

      還是失敗。

      但這次我注意到,系統顯示這個號碼最后登錄時間是三年前。

      三年前有人登錄過。

      心跳加速,我嘗試找回密碼。

      通過密保問題——但問題是什么?

      我試了幾個可能的問題:我的生日?最喜歡的顏色?寵物名字?

      最后嘗試申訴,需要填寫歷史資料。

      我盡可能回憶:什么時候申請的,常用登錄地點,添加過的好友。

      提交申訴后,系統提示需要一到三個工作日審核。

      關掉頁面,我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

      會議室很安靜,只有空調運作的輕微聲響。

      記憶像被打碎的鏡子,每一片都反射著不同的畫面。

      有些清晰,有些模糊。

      我努力拼湊關于薛高朗的碎片。

      除了春游和講題,還有別的嗎?

      好像有一次,我的鋼筆丟了。

      那是一支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珍惜。

      在教室里找了很久,急得快哭了。

      后來薛高朗走過來,小聲說:“我在走廊撿到一支。”

      他從口袋里拿出那支鋼筆,正是我丟的。

      我當時太高興了,連連道謝。

      他只是搖搖頭,就回座位了。

      現在想起來,他當時臉紅得很厲害。

      還有一次,學校運動會。

      我參加了四百米接力,跑第二棒。

      交接棒時差點摔倒,但還是堅持跑完了。

      回到班級休息區,大家都在給運動員遞水。

      薛高朗遞給我一瓶水,手指碰到的瞬間,他立刻縮了回去。

      那時候覺得他有點奇怪,但現在想來,可能是緊張。

      這些瑣碎的細節,像散落的珍珠。

      如果單獨看,沒什么特別。

      但串聯起來,似乎能勾勒出某種圖景。

      一個內向的男生,默默關注著一個女生。

      很老套的暗戀故事。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十年后才用這種方式聯系?

      而且是通過一只小狗?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李姐探進頭來。

      “佳瑩,原來你在這兒。下午的選題會資料準備好了嗎?”

      “馬上就好。”我趕緊坐直。

      “快點啊,兩點開始。”

      “好的。”

      李姐關上門,我收拾心情,回到工位。

      下午的選題會開了三個小時,討論了下一季度的出版計劃。

      我負責的青春文學板塊需要新增兩個系列。

      會議結束時已經快五點了,窗外天色漸暗。

      我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手機收到一條微信。

      是寵物店店主發來的:“咖啡很乖,已經喂過晚飯了。”

      附了一張照片,咖啡正在玩玩具球。

      我回復:“謝謝,我馬上過去接它。”

      走出辦公樓,夜晚的冷風讓我清醒了一些。

      地鐵上,我繼續思考那個問題。

      如果真是薛高朗,他現在在哪里?做什么?

      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

      也許該從畢業照入手,找找其他線索。

      我記得畢業照后面印著全班同學的姓名,對應位置。

      回到家,我再次翻開相冊,找到那張照片的背面。

      果然,用鉛印印著四排名字,從第一排到最后。

      我找到薛高朗對應的位置,確認就是他。

      旁邊是他當時的學號:20070927。

      學號是按入學年份和班級排的,2007年入學,09班,27號。

      這個信息也許有用。

      我打開電腦,搜索高中校友錄網站。

      找到我們那屆的頁面,需要注冊登錄。

      用真實姓名和畢業年份注冊后,進入了班級主頁。

      頁面上有班級合影、通訊錄,還有留言板。

      通訊錄里,大部分同學只留了姓名,聯系方式是空的。

      薛高朗那一欄,只有名字,沒有電話、郵箱或地址。

      留言板也很冷清,最后一條留言是五年前的。

      有人在上面問有沒有人組織同學會,無人回復。

      我失望地關掉頁面。

      咖啡跑過來,用爪子扒拉我的褲腳。

      我把它抱起來,它舔了舔我的臉。

      “你說,我該怎么找到他呢?”

      它當然不會回答,只是用濕漉漉的眼睛看我。

      晚上,我帶著咖啡在小區里散步。

      故意又路過垃圾房,那里已經清理干凈,什么痕跡都沒有。

      走到門衛室,韓平正在吃晚飯。

      “韓師傅,吃飯呢。”

      “宋小姐,遛狗啊。”他放下飯盒,“對了,我又想起個事。”

      “什么事?”

      “那個年輕人,第二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好像在咳嗽。”

      “咳嗽?”

      “對,咳得挺厲害的。當時我正好巡邏經過,聽見咳嗽聲。他用手帕捂著嘴,咳了好一會兒。”

      “您看見他長什么樣了嗎?”

      “沒看清,他背對著我。不過感覺他身體不太好,咳嗽時肩膀抖得厲害。”

      身體不好……

      這個細節讓我想起王淑麗的描述:動作有點慢,好像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謝謝您,這些信息很有用。”

      “不客氣。需要幫忙的話盡管說。”

      帶著咖啡繼續走,腦子里卻亂成一團。

      身體不好的年輕男性,知道我的舊QQ號,刻意避開正面接觸。

      越來越覺得像是薛高朗。

      可他為什么不見我?為什么要通過小狗傳遞信息?

      回到家,我給咖啡洗了腳,然后坐在沙發上。

      電視開著,但沒看進去。

      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您好。”

      “請問是宋佳瑩嗎?”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些蒼老。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薛高朗的父親。”

      時間仿佛靜止了。

      我握緊手機,聲音有些顫抖:“薛叔叔您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說:“高朗想見你。”

      06

      電話里的聲音很平靜,但帶著沉重的疲憊。

      我聽見背景里隱約有醫療儀器的聲音。

      “薛叔叔,薛高朗他……怎么了?”

      “他在醫院。”對方頓了頓,“肺癌晚期,已經擴散了。”

      這幾個字像冰錐,刺進我心里。

      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時還是感到震驚。

      “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市腫瘤醫院,住院部七樓,712病房。不過今天太晚了,明天來吧。”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

      “謝謝。”對方說,“高朗一直想見你。”

      掛斷電話后,我坐在沙發上,很久沒動。

      咖啡察覺到我的異常,走過來趴在我腳邊。

      我把它抱起來,臉埋進它柔軟的毛發里。

      肺癌晚期。

      那個瘦削的、咳嗽的身影,在小區里徘徊。

      放下小狗后離開,沒有見我。

      為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請了假,帶著咖啡去寵物店。

      “今天也要麻煩您了。”

      “沒事,咖啡很乖。”店主接過牽引繩,“你有急事?”

      “嗯,要去醫院看個人。”

      “那快去吧,路上小心。”

      我打車前往腫瘤醫院,路上一直看著窗外。

      初冬的街道蕭瑟,行人匆匆,每個人都裹緊外套。

      醫院門口永遠是人流涌動,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我按照指示牌找到住院部,坐電梯上七樓。

      走廊很長,兩側是病房,空氣中是疾病特有的沉重。

      在712病房前,我停下腳步。

      門虛掩著,透過縫隙能看到里面的病床。

      一個瘦得脫形的男人躺在床上,閉著眼睛。

      床邊坐著一位老人,頭發花白,背影佝僂。

      我輕輕敲門。

      老人轉過頭,看見我,慢慢站起身。

      他走過來開門,眼神里有審視,也有感激。

      “是宋佳瑩吧?我是高朗的父親。”

      “薛叔叔您好。”

      我們握了握手,他的手很粗糙,滿是老繭。

      “進來吧,高朗剛睡著。”

      我走進病房,空間不大,一張病床,一張陪護椅,一個床頭柜。

      窗臺上放著一盆綠蘿,葉子蔫蔫的。

      薛高朗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白色被子。

      他比照片上還要瘦,臉頰凹陷,面色蠟黃。

      氧氣面罩遮住了下半張臉,但眉眼的輪廓還能辨認。

      確實是高中時的那個男生,只是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的眼眶突然發熱,趕緊眨了眨眼。

      “坐吧。”薛父搬來椅子。

      我坐下,目光無法從病床上移開。

      “他什么時候病的?”

      “查出來是去年十月,但咳了有一年多了。開始以為是普通咳嗽,沒在意。”

      薛父的聲音很平靜,但手在微微顫抖。

      “治了多久了?”

      “手術、化療、放療都做了。開始還好,后來擴散了,就……”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

      “他……痛苦嗎?”

      “疼的時候會打止痛針。大部分時間就這樣躺著,沒什么精神。”

      病房里安靜下來,只有監測儀規律的滴答聲。

      我看著薛高朗,心里涌起復雜的情緒。

      憐憫、震驚,還有深深的不解。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現在?

      薛高朗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然后慢慢睜開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渙散的,然后聚焦,看見了我。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像黑暗中點燃的火柴。

      他想說話,但氧氣面罩讓他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我靠近一些,輕聲說:“我是宋佳瑩。”

      他點點頭,眼神變得柔軟。

      薛父幫他把氧氣面罩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

      “佳瑩……”他的聲音很微弱,氣若游絲。

      “我在。”

      “狗……收到了嗎?”

      我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滑落下來。

      “收到了,很可愛,我給它起名叫咖啡。”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極淺的微笑。

      “那就好。”

      “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問,“為什么不直接找我?”

      他閉上眼睛,似乎在積蓄力氣。

      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怕你不見我。”

      “怎么會?”

      “高中時……你幫過我。我一直想謝謝你。”

      我愣住了。

      幫過他?什么時候?

      記憶里,我們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

      除了講題和還鋼筆,幾乎沒有別的。

      “我不記得……”

      “你當然不記得。”他又笑了,笑容里有苦澀,“對你來說是小事,對我來說……”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

      薛父趕緊幫他拍背,拿過紙巾。

      咳嗽持續了快一分鐘,紙巾上留下暗紅色的痕跡。

      我看得心驚肉跳。

      咳嗽平息后,薛高朗更虛弱了,呼吸急促。

      “今天先到這里吧。”薛父說,“他需要休息。”

      我點點頭,站起身。

      “我明天再來。”

      薛高朗看著我,眼神里有懇求,也有釋然。

      “項圈……看到了?”

      “嗯,看到了。我的舊QQ號。”

      “那是……唯一的聯系方式。我怕你換了手機,換了住址。但那個號……你永遠不會忘。”

      他說的對。

      那個QQ號確實刻在青春記憶里,永遠不會忘記。

      “好好休息,我明天帶咖啡的照片來給你看。”

      他點點頭,重新戴好氧氣面罩。

      走出病房,我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薛父跟出來,遞給我一張紙巾。

      “擦擦吧。”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流淚。

      “對不起,我……”

      “不用道歉。高朗一直想見你,現在見到了,他應該很高興。”

      “薛叔叔,我和他高中時……”

      “他很少提過去的事。”薛父打斷我,“但我知道,他喜歡你。”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

      激起漣漪,擴散到記憶的每個角落。

      那些零碎的細節,突然有了新的意義。

      講題時的臉紅,遞水時的緊張,還鋼筆時的局促。

      不是普通的同學關系,是一個男孩笨拙的喜歡。

      而我,完全沒察覺到。

      “他轉學也是因為……”

      “一部分是。”薛父嘆了口氣,“更多的還是家庭原因。他媽媽那時候病了,需要回老家照顧。”

      “他后來怎么樣了?上大學了嗎?”

      “上了,本地的師范。畢業后在中學教書,教美術。”

      美術。我想起春游時他在石頭上畫畫的樣子。

      “生病后就辭了工作。這一年多,大部分時間在醫院。”

      “他……結婚了嗎?”

      薛父搖搖頭:“沒談過戀愛。我問過他,他說心里有人了。”

      我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聲來。

      “那只狗是他堅持要送的。說想給你留個伴。”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他說不想打擾你的生活。直到最近,病情惡化了,才說想見你一面。”

      所有線索都連起來了。

      小狗,項圈,QQ號,都是他精心設計的橋梁。

      連接過去和現在,連接他和我的橋梁。

      “我明天再來。”我重復道。

      “好。謝謝你來看他。”

      走出醫院,陽光刺眼。

      我站在路邊,看著車來車往,世界依舊喧囂。

      但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07

      第二天,我帶著打印出來的咖啡照片去了醫院。

      薛高朗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能坐起來幾分鐘。

      我把照片給他看,他仔細端詳,眼神溫柔。

      “它很活潑,愛玩球。”我說。

      “那就好。”他的聲音依然微弱,但清晰,“我本來想養,但身體不行。”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它。”

      “我知道。”他頓了頓,“你一直都是善良的人。”

      這句話讓我鼻子發酸。

      “跟我說說高中時候的事吧。”我說,“有些事我記不清了。”

      薛高朗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像在回憶。

      “高二上學期,十月,期中考試后。”

      他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數學考砸了,躲在樓梯間哭。你經過,遞給我一張紙巾。”

      我努力回憶,但完全想不起來。

      “你可能不記得了。你說了句‘下次努力就好’,然后就走了。但那張紙巾,我留了很久。”

      “就因為這個?”

      “不止。”他笑了笑,“還有一次,我值日倒垃圾,袋子破了,垃圾撒了一地。你正好經過,幫我一起收拾。”

      我還是沒印象。

      “春游那次,你看見我一個人,過來問我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我說我在畫畫,你就說‘畫得真好’。”

      “我真的說過嗎?”

      “說過。雖然你可能只是隨口一說,但我記了十年。”

      他的表情很認真,眼神清澈,像回到少年時代。

      “薛高朗,我……”

      “不用說什么。”他打斷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那時候你有喜歡的人,是隔壁班的體育委員。”

      他怎么知道?

      確實,高三時我暗戀過一個打籃球的男生,但從未說出口。

      “我看得出來。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樣。”他說,“所以我把喜歡藏起來,不給你添麻煩。”

      “你從來沒有添過麻煩。”

      “有的。”他的眼神黯淡下來,“那支鋼筆,其實不是撿的。”

      什么意思?

      “那天你找鋼筆,急得哭了。我看見了,就……去小賣部買了一支一樣的。”

      我震驚地看著他。

      “但我沒有勇氣說是買的,就說是撿的。你很高興,一直謝我。我心里既高興又愧疚。”

      “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想看你笑。”他說得很簡單,卻重如千斤。

      病房里安靜下來,只有監測儀的聲音。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轉學后,我試著忘記你。”他繼續說,“但做不到。你的QQ號我一直記著,有時候會看看你的空間。”

      “你怎么知道密碼?”

      “猜的。你的生日加上名字拼音。”

      確實,那是我最早的密碼設置習慣。

      “看你發的大學生活,看你畢業,看你工作。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為什么不加我好友?為什么不聯系我?”

      “怕打擾。也怕你問我是誰,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克制。

      十年,默默關注一個人,卻從不靠近。

      “查出病后,我想過聯系你。但一直沒勇氣。直到上個月,醫生說我時間不多了。”

      他的語氣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想,至少該說聲謝謝。謝謝你當年那些不經意的善意。”

      “那不值得你記十年。”

      “值得。”他堅持,“對你是小事,對我是光。”

      我的眼淚又流下來。

      這次沒有擦,任它流淌。

      “小狗是我最后的禮物。想給你留個伴,也留個念想。項圈上的號碼,是怕你忘記我。”

      “我怎么會忘記?”

      “時間久了,什么都會忘記。”他看向窗外,“但我希望你至少記得,有個人曾經因為你的善良,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光。”

      我握住他的手,瘦得只剩骨頭。

      “我記得了,永遠不會忘。”

      他反握住我的手,力氣微弱,但很堅定。

      “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說。”

      “高中時,有人傳紙條說我喜歡你,被你朋友看到了。”

      我隱約記得這件事。

      當時班上確實有傳聞,說薛高朗暗戀我。

      但很快就沒人提了,因為薛高朗太不起眼,大家覺得沒意思。

      “那不是傳聞。”他說,“是真的。但我不想讓你難堪,所以從不承認。”

      “我不覺得難堪。”

      “那就好。”他像是卸下重擔,長長舒了口氣。

      薛父推門進來,端著午飯。

      看見我們握著手,他頓了頓,然后若無其事地放下餐盤。

      “高朗,該吃飯了。”

      “爸,我想和佳瑩再聊一會兒。”

      “吃完飯再聊,不然沒力氣。”

      薛高朗無奈地笑了笑,松開我的手。

      “你下午還要上班吧?”

      “我請假了。”

      “別耽誤工作。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走。”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松,但我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走出病房前,我回頭看了一眼。

      薛高朗正在努力坐起來,薛父扶著他。

      陽光照在他身上,給他蒼白的臉鍍上一層暖色。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有些告別已經開始了。

      08

      接下來的一周,我每天下班后都去醫院。

      有時候薛高朗醒著,我們能聊幾句。

      有時候他在睡覺,我就坐在旁邊看書。

      薛父漸漸對我熟悉了,會跟我聊家常。

      “高朗從小就內向,不愛說話。但心思細,什么都記在心里。”

      “他媽媽走得早,我一個人把他帶大。他懂事,從來不讓我操心。”

      “生病后,他反而開朗了些。說想通了很多事。”

      我把咖啡的照片做成小相冊,帶給薛高朗。

      他每張都仔細看,然后問很多細節。

      “它晚上睡哪兒?”

      “剛開始睡紙箱,后來給它買了狗窩,但它還是喜歡爬床。”

      “像你,你也喜歡賴床。”

      我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高中時你經常踩點到教室,頭發都沒梳好。”他笑著說。

      連我自己都快忘記的細節,他卻記得這么清楚。

      周五晚上,薛高朗精神特別好。

      他讓薛父把床搖高,說要跟我好好聊聊。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關于我為什么轉學。”

      我坐直身體,準備傾聽。

      “不只是因為媽媽生病。還因為……我被欺負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神里有壓抑的痛苦。

      “因為你。”

      “我?”

      “有人說我偷看你,傳得很過分。有幾個男生,把我堵在廁所里……”

      他沒說完,但我知道發生了什么。

      校園霸凌,那個年代并不罕見。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在顫抖。

      “你當然不知道。我從來沒說過。后來老師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真的。我說沒有,但他們不相信。”

      “為什么不說實話?為什么不告訴老師是誰欺負你?”

      “說了也沒用。他們家里有關系,老師也不敢管。”他苦笑,“而且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怕影響到你。”

      “所以你就轉學了?”

      “嗯。我爸也覺得換個環境好。正好媽媽生病,就回老家了。”

      我心里涌起深深的愧疚。

      雖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與我有關。

      如果當時我能察覺到,如果能做點什么……

      “別內疚。”他看穿我的心思,“跟你沒關系。是我自己太懦弱,不敢反抗。”

      “不,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

      “你沒有錯。”他打斷我,語氣堅決,“你只是對我笑了幾次,說了幾句鼓勵的話。錯的是那些欺負人的人,還有袖手旁觀的人。”

      他喘了口氣,繼續說:“我后來想通了。不能因為別人的惡意,就否定自己得到的善意。你的笑是真的,那些話也是真的。這就夠了。”

      “薛高朗……”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愧疚。是想讓你知道,你的善良有多重要。也許你自己都不記得的小事,對別人來說,可能是活下去的力量。”

      我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洶涌而出。

      他伸出手,輕輕擦去我的眼淚。

      動作笨拙,但溫柔。

      就像當年遞給我鋼筆時那樣。

      “別哭。我的人生雖然短,但有值得回憶的東西。這就夠了。”

      “不夠……”我哽咽著說。

      “夠了。”他微笑,“能再見到你,把想說的話說完,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那晚我離開時,薛高朗已經睡著了。

      薛父送我到電梯口。

      “謝謝你,宋小姐。高朗這幾天,是生病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薛叔叔,應該是我說謝謝。謝謝您讓我知道這些。”

      “他不想讓你有負擔,所以一直不說。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電梯門開了。

      “明天見,薛叔叔。”

      “明天見。”

      回到家,咖啡興奮地撲過來。

      我抱起它,臉埋在它柔軟的毛發里。

      它舔我的臉,癢癢的,但我沒有笑。

      那晚,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回想薛高朗說的每一句話。

      那些被遺忘的細節,像拼圖一樣,逐漸完整。

      他一直在角落里,默默看著我。

      而我,從未真正看見他。

      直到十年后,通過一只小狗,一段刻在項圈上的數字。

      才終于回頭,看見那個一直站在身后的人。

      而這時,他已經要離開了。

      命運如此殘酷,又如此溫柔。

      給了我們重逢的機會,卻又設定了時限。



      09

      周六早上,我接到薛父的電話。

      聲音很急:“佳瑩,能來醫院嗎?高朗想見你。”

      我立刻起床,連臉都沒洗,抓起外套就出門。

      寵物店還沒開門,我只能帶著咖啡一起去。

      出租車司機看見狗,皺了皺眉,但沒說什么。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很快。

      有不祥的預感。

      到醫院時,薛父在病房門口等我。

      他的眼睛紅腫,顯然哭過。

      “薛叔叔……”

      “進去吧,他在等你。”

      我走進病房,薛高朗躺在床上,身上多了更多儀器。

      他的呼吸很微弱,但看見我時,眼睛亮了一下。

      “佳瑩……”

      我走到床邊,握住他的手。

      “有件事……要給你。”

      他示意床頭柜的抽屜。

      我打開,里面有一個小盒子。

      深藍色絲絨盒子,像裝首飾的。

      “打開。”

      我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支鋼筆。

      很舊了,筆身有劃痕,但保存得很好。

      旁邊還有一張折疊的字條。

      “這是……”

      “你當年丟的那支。我買的那個,后來找到了真的。”他艱難地說,“一直留著,想還給你。”

      我拿起鋼筆,沉甸甸的。

      “字條……看看。”

      我展開字條,上面的字跡已經褪色,但還能辨認。

      是高中時流行的卡通信紙,印著星星圖案。

      字跡工整,有些稚嫩:“宋佳瑩同學:謝謝你對我笑。

      祝你永遠快樂。

      一個感激你的同學”

      沒有署名,沒有日期。

      但我知道是誰寫的。

      眼淚滴在字條上,暈開了墨跡。

      “現在……物歸原主。”他說。

      “為什么要現在才給我?”

      “想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但好像……等不到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監測儀發出警報。

      護士沖進來,檢查后說:“家屬請先出去。”

      薛父拉我出去,在走廊里等待。

      我的手緊緊握著那個盒子和字條,像握著最后的連接。

      半小時后,醫生走出來,表情凝重。

      “病人情況不穩定,需要進ICU觀察。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薛父的身體晃了晃,我扶住他。

      “我能……再跟他說句話嗎?”

      醫生看了看我,點頭:“快點,只能一個人。”

      我走進病房,薛高朗戴著氧氣面罩,眼睛半睜。

      我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鋼筆我收到了,很漂亮。字條我也看到了,謝謝你。”

      他的手指動了動,我握住。

      “咖啡今天也來了,在樓下。它很想你。”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薛高朗,你聽好。”我忍住眼淚,“我記得你了,永遠不會忘記。你的畫很好看,你是個很好的人。謝謝你喜歡我,這是我的榮幸。”

      他的眼睛濕潤了,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所以不要有遺憾,好嗎?你給了我最好的禮物——被認真喜歡過的記憶。”

      監測儀上的數字起伏,但他的眼神很平靜。

      “我該走了,讓你休息。明天再來看你。”

      我松開手,最后看了他一眼。

      轉身時,聽見他極輕地說:“再見,佳瑩。”

      那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當天下午,薛高朗被轉入ICU。

      不允許探視,只能通過玻璃窗看。

      他安靜地躺著,身上插滿管子。

      薛父坐在走廊長椅上,一夜白頭。

      周日凌晨三點,醫院打來電話。

      薛高朗走了。

      平靜地,沒有痛苦。

      薛父在電話里很平靜,像早有準備。

      “他說過,見完你,就沒有遺憾了。”

      我握著手機,說不出話。

      咖啡趴在我腿上,用頭蹭我的手。

      “葬禮在周三,如果你想來……”

      “我一定去。”

      掛斷電話后,我坐到天亮。

      窗外從漆黑到深藍,再到魚肚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但有些人,永遠留在了昨天。

      周三,我請了假,去參加葬禮。

      在殯儀館的小廳里,人不多。

      幾個親戚,還有薛高朗以前的同事。

      我帶著咖啡,把它留在車里。

      薛父看見我,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葬禮很簡單,沒有冗長的儀式。

      薛高朗的照片擺在中央,是他大學時的照片。

      戴著學士帽,笑得很靦腆。

      那張臉,和我記憶中的少年重合。

      只是永遠不會老了。

      輪到我獻花時,我放下一支白色百合。

      還有那支鋼筆,放在花束旁邊。

      “物歸原主。”我輕聲說。

      薛父看見了,眼眶泛紅。

      葬禮結束后,他叫住我。

      “高朗有東西留給你。”

      是一個牛皮紙信封,厚厚的。

      “他提前寫的,說如果他不在了,就交給你。”

      我接過信封,手在顫抖。

      “謝謝您,薛叔叔。以后有什么需要,隨時找我。”

      “你也是。好好生活,這是高朗最大的心愿。”

      我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那個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殯儀館門口。

      回到車上,咖啡興奮地搖尾巴。

      我抱著它,很久沒有松手。

      回到家,我打開信封。

      里面是一封信,還有幾張畫。

      畫的是我。

      高中時的我,在教室里做題,在操場跑步,在走廊里笑。

      筆觸細膩,每一張都充滿感情。

      信很長,寫滿三頁紙。

      “佳瑩: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了。

      別難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最后的日子能見到你,我很滿足。

      小狗是我最后的任性,希望你不要介意。

      它是個好孩子,會陪著你。

      那些畫,是這些年斷斷續續畫的。

      每次想你的時候,就畫一張。

      現在都給你,隨你處置。

      最后,想說聲謝謝。

      謝謝你曾對我笑,謝謝你的善良。

      這些溫暖,支撐我走過很多艱難時刻。

      你要繼續笑著生活,繼續對世界溫柔。

      因為你的溫柔,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

      再見,佳瑩。

      要幸福。

      高朗”

      信紙上有淚痕,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

      我把信和畫仔細收好,放進那個深藍色絲絨盒子。

      和鋼筆、字條放在一起。

      這是一個人十年的暗戀,最后留給我的全部。

      沉重,珍貴,永生難忘。

      10

      薛高朗走后,生活繼續。

      但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

      我正式收養了咖啡,辦了狗證,買了全套寵物用品。

      它成了我家的一員,每天早上叫我起床,晚上等我回家。

      周末我帶它去公園,看它在草地上奔跑。

      金色的陽光灑在它棕色的毛發上,閃閃發亮。

      我常常想起薛高朗的話:“你的溫柔,可以改變一個人。”

      我開始更注意自己的言行。

      對快遞小哥說謝謝,對保潔阿姨微笑,給同事帶小點心。

      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許對某個人來說,是黑暗中的光。

      三個月后,我收到薛父的短信。

      “佳瑩,我回老家了。高朗的骨灰帶回去了,和他媽媽葬在一起。謝謝你為他做的一切。”

      我回復:“薛叔叔保重身體,有空我去看您。”

      “好。你也照顧好自己。”

      又過了一個月,我登錄了那個舊QQ號。

      申訴成功了,密碼重置。

      登錄后,好友列表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早已不再聯系的人。

      空間里有很多來訪記錄,大部分是薛高朗的。

      從十年前開始,斷斷續續,直到去年。

      他一直在看,但從不留言。

      像他這個人,安靜地來,安靜地走。

      我在空間發了一張咖啡的照片。

      配文:“它很好,我也是。謝謝。”

      雖然知道沒有人會看到,但就像完成一個儀式。

      告別的儀式,也是開始的儀式。

      春天來了,小區里的花開了。

      我帶咖啡散步時,又遇到王淑麗。

      “小宋,狗養得真不錯,毛色亮亮的。”

      “是啊,它很乖。”

      “對了,之前那個放狗的人,后來有消息嗎?”

      我沉默了幾秒,然后說:“他去世了。”

      王淑麗愣住了,然后嘆息:“這么年輕,可惜了。”

      “嗯。”

      “那你好好養著,也算對他的紀念。”

      “我會的。”

      走到垃圾房附近,我停下來。

      那里已經煥然一新,重新粉刷過,放了分類垃圾桶。

      咖啡好奇地嗅來嗅去,不知道還記不記得這里。

      也許不記得了。

      但我會記得。

      永遠記得那個冬夜,紙箱里的小狗。

      和項圈背面,那段被時光塵封的數字。

      清明那天,我帶咖啡去了墓地。

      不是薛高朗的墓——那個在千里之外。

      而是本市的公墓,找了一個安靜角落。

      我放下一束花,還有咖啡的一張照片。

      “這是咖啡,它長大了。”我對空氣說,“我很好,工作順利,生活平靜。”

      風吹過,樹葉沙沙響。

      “謝謝你,薛高朗。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曾是別人的光。”

      咖啡蹲在旁邊,安靜地,像在傾聽。

      “我會繼續對世界溫柔,像你希望的那樣。”

      “也會好好記得你,記得那段被認真喜歡過的時光。”

      “再見,少年。”

      離開墓地時,陽光正好。

      咖啡跑在前面,回頭看我,等我跟上。

      我加快腳步,走向它,走向光。

      手機響了,是母親。

      “在遛狗。媽,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就是想你了。周末回家吃飯吧,媽給你做好吃的。”

      “好,我帶咖啡一起回去。”

      “咖啡是誰?”

      “我養的狗,棕色的,很可愛。”

      “你這孩子,養狗也不說一聲。行,帶回來讓媽看看。”

      掛斷電話,我笑了。

      咖啡跑回來,蹭我的腿。

      我蹲下身,摸摸它的頭。

      “走,回家。”

      它搖著尾巴,跟在我身邊。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要延伸到時光盡頭。

      有些故事結束了,有些故事剛開始。

      有些人離開了,但留下的溫暖還在。

      就像項圈上那串數字,刻在金屬上,也刻在記憶里。

      提醒我,也提醒每一個讀到這個故事的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某個不經意的善意,會成為別人生命里,多么重要的光。

      所以,請繼續溫柔。

      對世界,對他人,也對自己。

      因為每一個微笑,都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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