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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木馬惹的端
劉芳抱著兒子,又看看旁邊的大女兒。
她想建一個真正的家,一個能為所有孩子遮風擋雨的家。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現(xiàn)實磨得只剩下一個想法——讓孩子們活下去,吃飽飯。
這次月子,是劉芳嫁到彭家村后,過得最“體面”的日子。
婆婆趙大腳幾乎天天都來。她不再是那個冷臉的惡婆婆,而是一個慈祥的“奶奶”。
她一來,眼睛就黏在孫子身上,嘴里“乖孫”、“心肝肉”地叫個不停。
她帶來的老母雞,彭衛(wèi)國當天就燉了湯。濃白的雞湯飄著一層黃油,香氣能飄到隔壁家。
彭衛(wèi)國把第一碗湯端到劉芳面前,肉都堆在碗尖。
“阿芳,快喝,喝了才有奶水喂建軍。”
劉芳看著碗里的雞肉,又看看旁邊正踮著腳尖、吞咽口水的大女兒素梅。
素梅長這么大,別說雞肉,連肉腥味都少聞。那雙黑亮的大眼睛里,是對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劉芳心頭一酸。她夾起一塊雞腿肉,想要放到素梅嘴邊。
“你干什么!”
彭衛(wèi)國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手,眉頭緊皺,語氣嚴厲,
“這是給你補身子的!是為了奶水!女娃子吃什么雞腿!喝點湯渣子就得了!”
說著,他奪過那塊肉,重新放回劉芳碗里,然后從鍋底舀了一勺清湯,吹了吹,像施舍一樣喂到素梅嘴邊。
“喝吧,這也香著呢。”
素梅小口小口地舔著那勺湯,眼睛卻還死死盯著媽媽碗里的肉。
劉芳端著碗的手頓了一下。
她沒再堅持,低頭喝湯,吃肉,嘴里卻嘗不出一點滋味,只覺得滿嘴苦澀。
婆婆送來的那十幾個雞蛋,是家里的金貴東西。
每天早上,彭衛(wèi)國都會煮一個。
他守在灶臺前,等蛋煮好,再小心翼翼地剝開殼,把那層白膜都撕得干干凈凈。
一個完整的、白嫩的雞蛋,他會先遞給劉芳。
“你吃。”
劉芳坐月子,需要補身子,這是她應得的。
可她一拿起雞蛋,就感覺到兩道視線。
一道來自丈夫彭衛(wèi)國,火熱又期待,那是為了兒子。
另一道,是女兒素梅怯生生的渴望,那是為了生存。
劉芳拿著雞蛋,左右為難。她試過把雞蛋掰一半給素梅。
彭衛(wèi)國當場就沉了臉,一把搶過那一半雞蛋塞回劉芳手里:
“你瘋了?建軍還等著吃奶呢!你吃不飽,奶水不夠,餓壞了我兒子你賠得起嗎?”
劉芳不說話了。
她只能當著丈夫和女兒的面,在那種令人窒息的注視下,一口一口把那個雞蛋吃完。
每咽下一口,喉嚨都像被棉花堵住一樣難受。
素梅就站在旁邊看著,不哭也不鬧,只是看看媽媽鼓動的腮幫子,又看看那個空了的碗,最后默默地低下頭,去喝自己那碗野菜糊糊。
等出了月子,家里的雞蛋有了新去處。
每天早上,依舊是一個雞蛋。
彭衛(wèi)國把煮好的雞蛋剝了殼,放進碗里,用勺子仔細碾碎,再加一點熱水調(diào)成糊糊。
他端著碗,走到搖籃邊,那張平時嚴肅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哄著里面那個吃了睡、睡了吃的奶娃娃。
“建軍,我的乖崽,吃飯飯咯。吃了這個,長得壯壯的,以后比阿爸還有出息,當大官!”
這蛋,從來沒有女兒素梅的份。甚至連蛋殼上的那點殘留,彭衛(wèi)國都會用水涮一涮,喂進兒子嘴里。
他甚至懶得多看素梅一眼。
劉芳看著,心疼。
她知道彭衛(wèi)國不是不疼女兒,只是那份疼,在“有后了”的狂喜面前,太輕太輕了。
在這個家里,兒子是天,是未來的指望,是整個家族的根。女兒,不過是以后要潑出去的水,是別人家的人。
彭衛(wèi)國把所有的愛和希望,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彭建軍。
他收工回來,第一件事不是吃飯喝水,而是沖到搖籃邊,看兒子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被蚊子咬。
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做起細活來卻很有耐心。
他用好竹子,給建軍編了一個又一個的小玩意兒:竹蜻蜓、蟈蟈籠子,還有一個打磨得光光滑滑的小木馬。
他抱著建軍,把玩具舉到他面前,不停念叨:“建軍你看,阿爸給你做的。等你長大了,阿爸給你做個更大的,讓你騎著去村里威風!”
每當這時,素梅就悄悄站在一邊,踮著腳,想看看阿爸手里的新東西。
彭衛(wèi)國偶爾注意到她,也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去去去,一邊玩去,別擋著你弟的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彭建軍。
劉芳試著去平衡這份極度的偏愛。
她會在彭衛(wèi)國下地后,從自己那點口糧里,摳出一點紅薯干,偷偷塞給素梅:“快吃,別讓你阿爸看見。”
她會在晚上,等所有人都睡著了,把素梅摟在懷里,輕輕拍她的背。
素梅小聲問:“阿媽,為什么弟弟可以吃雞蛋,我不能吃?是我不乖嗎?”
劉芳喉嚨一緊,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怎么回答?
說因為他是男孩,你是女孩?說因為你命不好,投成了女兒身?
這些話太傷人,她說不出口。
她只能更緊地抱住女兒,把下巴抵在女兒柔軟的頭發(fā)上:
“素梅乖,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弟弟還小,身子弱,要多吃點才能長得快。”
“你要愛護弟弟,知道嗎?你們是親姐弟,以后要互相幫襯。”
素梅點點頭,又搖搖頭。她不明白,弟弟小就要多吃,可她也很小啊,她的肚子也經(jīng)常咕咕叫啊。
但她能感覺到媽媽話里的無奈和顫抖,于是她不再問了,把頭埋在媽媽懷里,假裝睡著。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
彭建軍在全家人的呵護下,長得白白胖胖,像個年畫娃娃,很討人喜歡。
他一歲多就學會了走路,說話也比同齡孩子早。
他想要什么,只要撇撇嘴,不等哭出聲,彭衛(wèi)國就把東西送到了他手上。
而素梅,像一棵沒人管的野草,在墻角默默地長大了。
她安靜,也堅韌。六歲的她,已經(jīng)會幫著媽媽喂雞,撿柴火,燒火,還會幫忙看著弟弟。
弟弟睡著了,她就坐在旁邊,用蒲扇給他趕蚊子,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弟弟醒了,她就把自己藏起來、舍不得吃的野果子,拿出來給他。
劉芳看著女兒小小的身影,既欣慰,又心酸。
這天下午,太陽正毒。
劉芳在屋后菜地摘豆角,彭衛(wèi)國難得沒上工,在院子里哼著小曲,用新竹子給建軍削一把木劍。
兩歲的彭建軍,抱著他最愛的小木馬,在院子里搖來搖去,嘴里喊著“駕!駕!”。
那是彭衛(wèi)國花了好幾個晚上,精細打磨出來的寶貝,連個毛刺都沒有。
素梅在旁邊看著,眼里全是羨慕。她也想玩,但不敢開口。
她知道,那是弟弟的,阿爸說了,那是男孩玩的,女娃子別碰壞了。
建軍玩了一會兒,看見地上爬過一只大螞蟻,丟下木馬就追了過去。
小木馬孤零零地倒在院子中間。
素梅看著那個木馬,猶豫了好久,終于沒忍住誘惑。
她悄悄跑過去,伸出黑乎乎的小手,輕輕摸了一下那光滑的木頭。
真滑啊,比她的臉還滑。
她學著弟弟的樣子,想把木馬扶起來,哪怕只是坐上去搖一下也好。
可她剛把木馬扶起一點,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前一撲,重重地撞在木馬上。
“啪嗒——”
一聲脆響。
小木馬的一條腿,斷了。
正在削木劍的彭衛(wèi)國,聽到聲音,猛地抬頭。
他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兒,和旁邊斷了腿的木馬,眼睛一下就紅了,像頭發(fā)怒的獅子。
建軍聽到聲響回頭,看到心愛的玩具壞了,嘴巴一撇,“哇”的一聲就嚎哭了出來。
兒子的哭聲像把火,瞬間點燃了彭衛(wèi)國的怒氣。
他“噌”地站起,幾步?jīng)_到素梅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lǐng)把她提了起來,揚起手,對著她后背就狠狠抽了一下!
“啪!”
這一聲脆響,比木馬斷裂的聲音還要大。
“你個賠錢貨!誰讓你動你弟東西的!你是不是故意的?看我不打死你!”
他吼著,唾沫星子亂飛,舉起手又要打。
素梅被打懵了,瘦小的身子瑟瑟發(fā)抖,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是本能地縮成一團。
劉芳在菜地里聽到哭聲不對,心里一緊,丟下籃子就往回跑。
一沖進院子,就看到丈夫高高揚起的手,和被他像拎小雞一樣拎在手里、滿臉恐懼的女兒。
劉芳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想也不想,撲過去一把推開彭衛(wèi)國,把素梅搶過來死死護在懷里。
彭衛(wèi)國被推得踉蹌了一下,高高揚起的手僵在半空。
劉芳抬起頭,眼睛里沒有淚,只有一團火。
她死死盯著自己的丈夫。
那眼神,彭衛(wèi)國從沒見過。不是順從,不是哀求,也不是忍耐。
而是憤怒,是一位母親保護幼崽時那種不顧一切的憤怒。
“彭衛(wèi)國!你要打死她嗎?!為了個破木頭,你要打死自己親閨女嗎?!”她吼道,聲音嘶啞而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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