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最近的飛翔
《在地下奔跑》為城市鑄魂
馮俊龍
我和作家彭家河老師都來自四川北部,現又同住在成都城北,卻一直未曾謀面。不過通過他的散文集《瓦下聽風》,我對他已很熟悉。2025年11月,國內頗有名氣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彭家河的又一部散文集《在地下奔跑》,拜讀之后,對其人其文感觸愈深,認識也更為深刻。生活在成都的每個人,都在各自崗位上肩負重任,于人間煙火與鋼筋森林中終日奔忙。幸運的是,“人們在地下奔跑,地鐵載著成都奔跑,成都在新時代奔跑”(摘自《在地下奔跑》,下同),這不僅是成都地鐵的寫照,也是都市人的縮影。而我們,也正是這樣“奔跑”在成都。從負重奔跑到輕盈飛翔,從默默耕耘到收獲成長,每個人都在刻苦努力,每個人都在為城市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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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重者的“云同步”
在數千年以農業為主的國家里,任何一個要想在陌生城市安身立命的人,首先都要經過不停奔跑的奮斗,飽經磨礪毫不妥協,朝著目標勇往直前。彭家河這本《在地下奔跑》散文集,書寫的是他個人奔跑的勇氣與歷程,同時也是對無數異鄉人奮斗身影的生動折射。
成都是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在這座城市落地生根、安居樂業,競爭非常激烈。現代都市人在地鐵站臺匆匆忙忙奔跑,甚至要掐準秒針切換地鐵,兩分鐘的時間也分外寶貴。這不僅是生活的無奈,也是最具生命力的人間煙火的現實表達。物理空間的移動,加速精神層面的探索。彭家河是在而立之年才調到成都,從川北小縣城到西南大都市,從養家糊口到事業有成,省會城市確實給他很多機會。為了實現這些機會,彭家河像他名字中的“河”一樣一往無前,遇到困難堅韌不拔,遇到曲折從容鎮定,十年如一日地堅持,于工作縫隙堅持文學創作,終于迎來“乘最快的地鐵去過最慢的生活,在奔跑中放松,在休閑中創造,成都的煙火日常就是如此異彩紛呈。”這看似矛盾的狀態,恰恰揭示了現代都市人平衡效率與生活質量的普遍渴望。這何嘗不是一種高級的“異步”策略——在時代的快節奏中,為自己開辟一片慢思考、深創造的精神空間。
彭家河從《瓦下聽風》的鄉土敘事,到《在地下奔跑》的城市書寫,以獨特的視角,打開觀察中國城市化進程的途徑。這部以成都為標本的散文集,通過地鐵、街巷、出租屋等城市符號,構建起一位“蓉漂者”逐漸融入、深入、扎根這座城市的孤獨、掙扎、奮起的文學宇宙。正是這些切身的體驗與持續的觀察,令他的書寫超越了個人記錄,進而打撈與勾勒出一代人在“起飛”前于艱難中的堅韌、在奔跑中的思考、在反省中的轉變的精神圖譜。
《三號線》是這本散文集的第一篇文章,生動形象地給成都帶來交通大變革的成都地鐵畫像,對地鐵帶來的便利、地鐵乘坐者的模樣和心理進行描摹,轉而對自己的人生開始思考:“所有的起點都是終點,所有的終點也是起點,我們只是借過者之一。”“學會放下,相信別人,才是最明智的選擇。無論是誰,無論是否情愿,總有一天,一切都會放下,哪怕是財產、功業、親人、生命以及生前身后的名聲。”如此清晰的思考,延續了彭家河在《瓦下聽風》中對“農具生銹”、對“谷的命運”、對“面的前生今世”,一如既往的哲學思辨能力。
一個人勇敢地奔跑,都是始于負重前行。所有的負重前行,首先要學會放下身段匍匐朝前,而且要在服從中創造,在創造中創新。然而,在當今時代,現代科技推崇的“云同步”般的絕對標準化,現實生存卻智慧地要求“創造性的偏離”。正如交通,當所有人涌向公認的“最短路徑”,它反而成為最擁堵的路段。真正的生存智慧,在于洞察這種悖論,懂得“看開”盲從、“放下”執念、“選擇”適合自己的節奏,最終在時代的“同步”洪流中,為自己創造寶貴的“異步”時間差。
彭家河只用了10年時間,就從在成都“寄居”到與成都“共生”,不得不說他是真正地與時代共同成長,而非被時代浪潮裹挾的“被動同步”。
生命的意義在于不斷超越自己,更在于創造和奉獻。“如同許多成功者,勝券絕非擁有蓋世武功,而在于向著目標堅持到底。”這是彭家河寫成都地鐵成就“江湖地位的,不是快,而是爬!”我們的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在看似統一的“爬行”起點上,正是那些懂得堅持“創造性偏離”、在時代的同步中開辟異步價值的個體,最終抵達了屬于自己的巔峰。
修建一座通向成功的“立交橋”
城市地鐵給人們提供快捷出行,職場競爭卻讓地鐵時常擁擠,這是現代都市快節奏生活帶來的壓力。這種壓力成為催促人們快速奔跑的外在力量。每個人都不能回避生存壓力,每個人都要不停奔跑。在奔跑過程中,既要選擇捷徑,又要避免擁堵,更要建造適合自己通行的“立交橋”。
作為“蓉漂”作家,彭家河在《壹步穿城》中寫他初到成都的忐忑、期待、困惑、奮爭。那個交完房租后,銀行卡里“五位數變四位數,而且首位數字還面臨四舍五入的危險”的“我”,終于熬到“可以從容寫下這些文字。”“每一個人生都是一次萬里長征,曾經跋涉的雪山草地,終會成為一生最美的風景。”但是在“慢下來的人生”之外那些艱苦跋涉,卻是在奔跑中尋找生命之光。
初到成都的彭家河,借住在朋友家,蝸居在公寓式酒店,到處租房;吃街邊蒼蠅館子“果腹求生”,直到吃得腸胃出了毛病,“結果輸液才得以緩解”;為了在成都早日筑起屬于自己的家,他利用周末去開網約車……這些與很多人相同又與很多人不相同的經歷,是初到這個城市、生活在底層的人的日常,也是一個人從踟躕到徐行,再到奔跑,最后到飛翔的開始。
彭家河不但要為自己的事業奮斗,還要攜家帶口一起“奔跑”:接送兒女上學、從租房到買房……雖不似白居易初到長安的“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卻理解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的慨嘆。行走、奔跑在城市的彭家河,不是“避難趨易、急功近利、享樂躺平”的人。他深諳“如若這樣,生活僅是生存”,他立志“尋求更有價值、更有創造性的生活”,他篤信“選擇那些需要費力費神才能抵達的目標是多么迫切和重要”。正是這些富有哲理性的思考,讓彭家河靜下心來,認真工作,努力寫作,集腋成裘、聚沙成塔。
一個人的生命、精力、遇到的機會都有限度,如何在比較短的時間,通過相對小的代價獲取比較大的成功,這考驗著一個人的智慧。彭家河無疑是具備這種智慧的。他把來自不同方向、不同速度、不同性質的人生經驗匯聚起來,讓自己在有限的空間內安全、有序、快速地通行,最終促成他在自己心中修建了一座通向成功的“立交橋”。
“生活的哲理就是在不斷奔跑中不斷成長”,概括了彭家河對生活的理解;“我們倆噌噌噌,在人流尚未形成前沖到最前面,幾步之差往往決定能否趕上一趟地鐵”,把對擁擠地鐵上場景的客觀記錄,演繹成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的主動突圍;“人到中年,還有許多事在等著我,我必須得像地鐵一樣奔跑。”地下的奔跑,何嘗不是坐在地鐵上對生活的追尋。在“城市腸道”運行的地鐵,把一批又一批如同“在黑暗中流動的血液”的乘客接送到四面八方,城市就在早高峰中奔跑的身影里、在地下隧道里回蕩的腳步聲中,獲取生命的動力。
彭家河從鄉村功能混雜的院落生活方式,轉向城市高度分區的專業主義生活,在效率、結果中尋找新的城市邏輯,他精心設計每一個“匝道”,反復測算通行的效率與安全的平衡,在不斷試錯中優化布局,逐漸建立適合自己行走速度與人生可以到達的高度的“立交橋”。于是,行走于這座由自身經驗、智慧與韌性筑成的“立交橋”之上,便不再是匍匐,而成為一種離地最近的、穩健的飛翔。
正是這種“不忘形亦不沉淪”的定力,讓他在繁華都市中,為自己建構起一座通向成功的“立交橋”。選擇離地最近的飛翔,不是自己飛不高,而是拒絕切斷與大地的聯系,因為大地上有來時的足跡,還有未來的目標。
成為自己的“導航系統”
每個城市都凝聚著外來者的血汗和智慧,每個外來者都有可能成為這座城市的主人。在城鄉差別越來越不明顯的今天,陌生的城市逐漸成為更多異鄉人的家鄉,但這背后有多少辛苦付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更加清楚。彭家河的城市書寫,視野從地鐵空間延展至街巷樓宇,最終落筆于人間的煙火氣息。無論失意或者得意,他始終保持著對世界與人性的敏銳體察。一個人通向成功的路有千萬條,關鍵是要尋找到適合自己走的那條;一個人無論如何勇敢、如何智慧,但“方向不對,一切白費”。
從鄉村到城市,從此路到彼途,父輩的人生經驗無法直接套用,社會也不可能提供一種適合所有人的成功模式,教育系統傳授的技能常常面臨迅速迭代,需要不斷自我更新與彌補,任何人都需要在日新月異的科技時代,為自己繪制獨一無二的“導航系統”。
《在地下奔跑》不僅展示了彭家河個人的非虛構故事,還記錄了一個時代的精神足跡。無論普通的城市建設者、異鄉來的謀生者,還是沒有目的地的漂泊者,都在城市的地上地下,緊貼泥土不停奔跑。他們的生活看似匍匐,恰是離地最近的飛翔。正是這千千萬萬的“飛翔”,匯聚成沉默而磅礴的力量,為我們的城市鑄就最堅實、最溫熱、最不可或缺的靈魂。
《在地下奔跑》由3輯25篇散文組成,其內容雖不止于“地下”,但整本散文集無疑以“奔跑”為核心意象,不僅書寫“奔跑在時代中的人”,還提出即使是在奔跑中,人依然可以保持內心的從容。這種“從容”不是與世無爭的閑適,而是在奔涌向前的生活中,保持內心的平衡;這種“平衡”在他筆下,既見于對歷史人物的沉靜追憶(比如在《錦江春濃待佩弦》中寫朱自清),也見于對日常匠心的細致描摹(比如在《琢磨者》中寫雕刻魯迅像)。
彭家河對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力,使他的散文充滿了生活細節的質感。無論是地鐵上的乘客、辦公室的同事,還是街邊的樹木、孩子的笑容,司空見慣的日常場景,在他的筆下都變得意味深長,也使他無論是“奔跑”還是“飛翔”,都不會迷失方向。他的經歷,使他明白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易,每個人的人生都應該有從容的一面。
堅韌、理解、包容,形成彭家河充滿正能量的奔跑動力,讓他從快速的“奔跑”,到離地的“飛翔”;讓他離地最近的飛翔,成為深邃的思考,成為人間煙火里的閃光。他提醒我們,奔跑的意義不只在于抵達,也在于沿途的風景;其目標不只在于超越,更在于對更好自我的發現與抵達。
彭家河打破創作時間,根據“奔跑”的需要重新安排這本散文集中每篇文章的秩序,實在大有深意。
第1輯“奔跑者”中的7篇文章,刻畫了從惶恐到堅定的奔跑姿態;第2輯“寄居者”中的10篇文章,凝視著在陌生城市中積蓄力量的奮斗身影;第3輯“命名者”8篇文章,則是對扎根與創造的禮贊,既見證“飛翔”的成就,也展望未來的圖景。
《一棵樹的發展觀》說黃葛樹以它落地生根的時間為生日,彭家河從一座城市來到另外一座城市,不也如黃葛樹一樣“重生”嗎?他不但記得自己來時的路與奮斗的目標,還記得未來的方向,因為作為流動在成都地鐵里的五百萬分之一,他始終記得“這就是千軍萬馬在分頭突擊,是無數個小我構成的大我在一往無前。”
彭家河書寫自身的真實經歷,不是展示成功的頌歌,而是為我們提供一面鏡子,既映照出城市生存的艱辛與荒誕,也揭示人性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堅韌與光芒,更讓我們明白要在“在奔跑中找到自己的節奏和方向”。
“當奔跑成為日常,世界也就簡單明了。”彭家河筆下的“地鐵人流”,其實就是滾滾的歷史洪流。在滾滾歷史洪流中“不光在深入,也在扎根”的彭家河,“用心用情成為自己和生活以及這個城市的主人”,他用莫比烏斯環闡釋人生,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人生“導航”。
閱讀過《在地下奔跑》,我們從彭家河身上,就看到我們自己,看到我們的城市為什么一天天變得更加美好。而這日益美好的城市之魂,正是由無數在地下奔跑、卻心懷飛翔的堅韌生命共同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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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文/圖:馮俊龍(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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