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拍賣會上的天價標牌,一次跨越66年的追尋,揭開博物館庫房深處令人震驚的真相——捐贈國寶如何被鑒定為“地攤貨”,又神秘流入市場。
8800萬元!這是北京某拍賣行對明代仇英《江南春》圖卷的估價。而當這幅畫出現在2025年春拍預展現場時,最震驚的莫過于龐叔令——龐萊臣的曾孫女。她清晰記得,66年前,龐家將包括此畫在內的137件珍貴書畫無償捐贈給南京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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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驚訝的是南京博物院的回應:這幅畫早在1960年代就被兩批專家鑒定為“偽作”,并于1990年代“按規定處理”。一邊是近億元的市場估值,一邊是“地攤貨”的鑒定結論,這場圍繞國寶的羅生門,揭開了文物管理體系的深層漏洞。
1959年,龐萊臣后人龐增和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將家族“虛齋”珍藏的137件古代書畫捐給南京博物院。
龐萊臣是近現代收藏史上“南龐北張”中的“南龐”,其虛齋收藏以質量精湛、體系完整著稱。這批捐贈成為南博古代書畫收藏的基石,江蘇省人民委員會還專門向龐家頒發獎狀,表彰其“藏歸于公”的義舉。
沒人預料到,這份承載著文化傳承理想的善意,會在半個多世紀后引發如此巨大的爭議。龐家后人龐叔令表示:“捐贈初衷是讓國寶回家,而非讓它們流入市場待價而沽。”
2014年,南京博物院舉辦“龐萊臣虛齋名畫合璧展”時,龐叔令首次發現異常——部分捐贈文物已不知所蹤。
更戲劇性的是,2025年5月,她在北京拍賣預展上意外發現了家族捐贈的《江南春》圖卷,估價高達8800萬元。拍賣圖錄明確標注該作為“虛齋舊藏”,與龐家保存的捐贈檔案完全吻合。
龐叔令立即向南京博物院求證,得到的回復令人震驚:這幅畫與其他四件作品早在數十年前就被鑒定為“偽作”并已“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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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經法院裁定,龐叔令進入南博庫房清點,確認五件捐贈文物已消失無蹤。
南京博物院在2025年12月17日的情況說明中稱,《江南春》在1961年和1964年經歷兩次鑒定,均被認定為“偽作”。
但這一說法面臨多重質疑。首先,鑒定報告的關鍵內容被遮蓋,僅保留結論性字樣。參與鑒定的徐沄秋實為當年參與文物征集的工作人員,存在“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之嫌。
更矛盾的是,2014年南博展覽中,《江南春》仍被標注為“流傳有序的真跡”。拍賣行給出的8800萬元估值也遠超一般仿品范疇。
中央美院教授林曦分析:“如果真是明代仿作,市場價通常在百萬級。這個估價暗示作品可能具備接近仇英真跡的水平。”
南京博物院聲稱,五件爭議畫作在1990年代依照《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進行了“劃撥調劑”。
然而,根據1986年頒布的《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不夠入藏標準的文物需“另行建立專庫存放,謹慎處理”。必須處置的,也需經學術委員會復核、報主管部門批準。
文物法律專家指出,即便認定為贗品,博物館也無權單方面處置。《博物館條例》明確規定,處置藏品需經省級文物部門批準,且應優先返還捐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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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博物院未能提供任何審批文件或流轉記錄,對畫作具體去向也“說不清”。
在整個處置過程中,最令人不解的是南京博物院從未通知龐家后人。
龐叔令在法庭上展示的1953年國家文物局局長鄭振鐸親筆信更具沖擊力,信中明確將《江南春》列為“非要不可”的國寶級文物。
從1964年二次鑒定到90年代處置,龐家后人對此一無所知,直到2025年7月才從南博的書面答復中得知“偽作”一說。這種“先斬后奏”甚至“斬而不奏”的操作,完全違背了“謹慎處理”的法規要求。
龐叔令坦言:“如果是偽作,為什么不先通知家屬? 我們有權利知道這些畫作的去向。”
這場爭議暴露的不僅是單個博物館的管理問題,更是整個文物保管體系的系統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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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顯示,我國現有1.08億件/套館藏文物中,近30%未完成定級鑒定,這為違規處置埋下隱患。對比英國大英博物館的處置流程——需經第三方科技檢測并公示三年,我國《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僅要求“組織專家論證”,這種制度漏洞為暗箱操作留下空間。
更令人擔憂的是,類似事件并非個例。廣州美術學院圖書館原館長蕭元曾用偽造的假物調包近150幅館藏名畫拍賣獲利超3470萬元。
最新進展:國家文物局介入與強制
目前,國家文物局已介入調查,江蘇省文旅廳成立了專班。
2025年12月16日,龐叔令簽署了《強制執行申請書》,正式向法院申請強制南京博物院提供龐家捐贈的明代仇英《江南春》圖卷的流轉記錄。
南京博物院在12月17日的回應中承諾“深入核查該5幅畫作的去向”,如果發現當年處置過程中存在違法違規行為,將“配合有關部門依法依規嚴肅處理”。
但公眾最關心的問題仍未解答:當年專家鑒定是否可靠?畫作如何從公藏體系進入商業渠道?
如今,拍賣會上的《江南春》已撤拍,但關于它的疑問仍在持續發酵。龐叔令的堅持追問,已超越家族私利,成為推動文物管理制度改革的契機。
國家文物局的介入意味著這場風波可能迎來制度性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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