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舞場里的坑與怨
成都的秋老虎賴著不走,剛過傍晚,空氣里還飄著一股子燥熱。
吉祥村那幾條平日里人頭攢動的巷子,如今冷清清的,幾家舞廳的卷閘門拉得嚴嚴實實,墻根處還貼著嶄新的封條,風一吹,封條的邊角嘩啦啦響,像在替那些沒處落腳的老少爺們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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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吉祥村不遠的一條背街里,有家不起眼的茶鋪,支著幾張油膩的木桌,掛著塊掉色的招牌。
天剛擦黑,茶鋪里就坐滿了人,多半是些頭發花白的老頭,手里端著蓋碗茶,嘴里叼著煙,三五一堆,扯著嗓子聊的都是舞廳的事兒。
靠墻角的那張桌子,坐著兩個老頭。一個是本地的莊老三,頭發白了一半,穿件洗得泛黃的老頭衫,手里把玩著個紫砂茶杯,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另一個是從西安來的老馬,黑黢黢的臉,臉上刻著幾道深皺紋,穿件格子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正端著茶碗,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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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鋪里人聲嘈雜,鄰桌的人正唾沫橫飛地匯總著這幾天各個舞廳的情況,聲音大得蓋過了茶壺燒開的哨子聲。
“金卡昨天八點多還亮著燈,九點多就清場了,十點直接關門,今天壓根沒開!”
“金卡羅那東海龍宮,下午別去,人少得可憐,也就剩幾個包房撐場面,門票二十,男的一毛錢贈票沒有,女的倒是能混張票進去!”
“簡愛那破地方,場地小得跟鴿子籠似的,一進門那二手煙能嗆死人,喉嚨疼得直咳嗽!”
“紅河谷還行,場地大,煙味沒那么沖,里頭八成都是阿姨,適合咱這些上了年紀的,門票二十,還有贈票!”
“鑫笑的場地中等,我昨天去沒聞到啥煙味,下午全是阿姨和龍女,晚上就不一樣了,能撞見幾個精神小妹,門票二十,也有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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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飄進莊老三耳朵里,他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扭頭看向對面的老馬,咂咂嘴,吐出個煙圈:“老馬啊,你說這叫啥事兒?吉祥村封了,剩下的幾家舞廳,也沒一個省心的。
我昨兒晚上去了簡愛,算是栽了個跟頭,現在想起來還膈應得慌!”
老馬放下茶碗,抹了把嘴,露出一口黃牙:“哦?簡愛那地方我聽說過,里頭阿姨多,是不是?你咋栽跟頭了?”
莊老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引得鄰桌幾個人都扭頭看過來。
“別提了!那破地方,一進門烏煙瘴氣的,二手煙嗆得我嗓子眼發癢,待了沒十分鐘就想跑。
耐不住人家說里頭能開大,我就硬著頭皮往里湊。我瞅著時間還早,才八點多,就找了個角落站著,想著等黑燈了跳兩曲過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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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又接著說:“我站了足足有半個鐘頭,腿都麻了,正琢磨著要不要跳個連曲就撤,冷不丁就被個女的拽住了胳膊。
那女的,嘖嘖,穿得叫一個露,短得不能再短的吊帶裙,裙擺剛蓋住屁股,肩膀后背露得精光,臉上的粉厚得能刮下來半斤,眼影畫得跟熊貓似的,一看就是舞廳里的‘白菜’。”
老馬聽得來了興致,往前湊了湊身子:“然后呢?這‘白菜’是個啥路數?”
“啥路數?機車得要命!”莊老三氣得吹胡子瞪眼,“她一把拽住我,那手涼冰冰的,指甲蓋涂得血紅,湊到我耳邊,那香水味嗆得我差點打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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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口就問我,‘哥,要不要戰撞?’聲音又尖又細,跟掐著嗓子似的。我一聽這話就皺眉頭,我說我就想跳個舞,別的啥也不干。”
“結果你猜怎么著?”莊老三拍了下大腿,茶碗里的水都濺出來幾滴,“她臉立馬就拉下來了,跟我欠她八百塊似的,不耐煩得不行。
跳舞的時候,胳膊繃得跟鐵棍似的,啥也不讓碰,我手剛碰到她胳膊,她就跟被針扎了似的躲開,那舞跳得,比廣播體操還僵硬。我尋思著,跳個三連曲得了,早點脫身,誰知道這娘們心黑得很!”
他說到這兒,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滿是憋屈:“跳完三個曲子,我正準備掏三十塊錢,她倒好,伸出手直接跟我要四十!我當時就愣了,我說妹子,不是九點之前都是三連曲三十塊嗎?我好幾個月沒進舞廳了,難道規矩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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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娘們咋說?”老馬追問,手里的煙都快燒到手指頭了。
“她眼皮一翻,嘴一撇,說早改規矩了,現在不管幾點,都是四連曲四十塊!”莊老三氣得胸口起伏,“她怕我不信,還掏出手機給我看轉賬記錄,說前一個人剛給她轉了四十。
我瞅著那轉賬記錄,心里犯嘀咕,我這好幾個月沒來,難不成真的改規矩了?雖然覺得不對勁,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跟她拉扯,只能捏著鼻子給了四十塊。”
莊老三越說越氣,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說這事兒窩囊不窩囊?四十塊錢倒是不多,可這心里堵得慌!我剛付完錢沒幾分鐘,舞廳里的廣播就響了,清清楚楚地說,‘各位舞友請注意,九點之后開始實行四連曲計費’!我當時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合著我是被那娘們坑了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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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聽完,拍著大腿哈哈大笑,笑得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團:“你個老東西,還是太實在了!這舞廳里的‘白菜’,一個個精得跟猴似的,逮著你這種好久沒來得,不坑你坑誰?”
“可不是嘛!”莊老三嘆了口氣,一臉懊悔,“更可氣的還在后頭!我后來在亮燈的時候站著,又有個女的湊過來,說跟我跳了一曲,要跟我要錢。
我當時就火了,亮燈的時候也算錢?我直接擺擺手,沒搭理她,幸好沒再上當!”
他端起茶杯,把剩下的茶一飲而盡,重重地把茶杯墩在桌子上:“以后簡愛那破地方,我是再也不去了!里頭的WN素質太差,一個個見錢眼開,坑蒙拐騙,真他媽不是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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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鋪里的光線越來越暗,外頭的天色徹底黑透了。鄰桌的議論還在繼續,有人說鑫笑晚上的精神小妹長得不錯,有人說紅河谷的阿姨雖然年紀大,但跳得實在。
煙味和茶味混在一起,飄在暖烘烘的空氣里,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不遠處的馬路上,偶爾有汽車駛過,車燈的光透過茶鋪的窗戶,掃過墻上貼著的舊報紙。
莊老三瞇著眼,看著窗外,忽然想起前幾天在鑫笑看到的那些舞女,一個個穿得花里胡哨,露著腰露著腿,在黑燈瞎火的舞廳里,跟那些老頭摟摟抱抱,曲子一響,滿場都是晃動的影子。
老馬也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開口:“老三啊,你說咱這把年紀,圖個啥?不就是圖個樂呵,圖個有人陪著說說話,跳跳舞嗎?可現在這舞廳,到處都是坑,稍不注意就掉進去了。”
莊老三嘆了口氣,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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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吹得桌上的煙蒂滾了滾。
茶鋪里的人聲漸漸低了下去,不知是誰的手機響了,鈴聲是首老掉牙的情歌,在這曖昧又嘈雜的空氣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想起剛才那“白菜”的臉,想起她那身暴露的裙子,想起她伸手要錢時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心里的火氣又竄了上來。
十塊錢不算啥,可那股子被人當冤大頭耍的憋屈勁,卻像是堵在喉嚨里的魚刺,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硌得人生疼。
茶鋪外頭,夜色越來越濃,那些還在營業的舞廳,亮著曖昧的霓虹燈,燈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影子里,有晃動的人影,有細碎的腳步聲,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藏在黑燈里的欲望和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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