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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萊臣先生)
大眾對藝術品的認知往往通過價格來實現。我逛博物館的時候,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值多少錢”,要是值幾千萬上億元,便要狠狠多看幾眼。正因如此,著名收藏家龐萊臣的后人與南京博物院之間的訴訟和爭論,才通過拍賣估值8800萬元的仇英《江南春》被更多人知道。
龐家捐贈的經過,這幾天被諸多媒體報道。綜合各類信息,尤其是“呦呦鹿鳴”連發兩篇長文,我們大致可以一個時間線。
1949年,龐萊臣先生逝世。
1959年1月,龐萊臣之孫龐增和將包括《江南春》在內的137 件 (套) 虛齋舊藏古畫無償捐贈給南京博物院。捐贈之后,南博繼續動員龐家將剩余文物交給博物院。
1962年12月至1963年11月之間,南博向龐增和家征集了11件“虛齋舊藏”古畫。宋徽宗趙佶的一幅《鴝鵒圖》出價1萬元,其他只收象征性的價格。
1963年,南京博物院向龐增和“借”了兩件作品辦展,分別是元代吳鎮的 《松泉圖》軸、清代吳歷的《仿古山水冊頁》,原定展期三個月后歸還,但卻沒了下文。
1964年南京博物院院長曾昭燏自殺身亡,龐家也不好討要作品。姚遷接任院長。
1966年-1979年,龐家被下放到蘇北,家中古畫都被抄走。一家人直到1979年才返回蘇州。
1979年-1988年,龐增和夫婦多次向南博討要兩幅借走的古畫,無果。時任院長姚遷態度冷漠。
1988年,龐增和起訴南博。法院判決南博支付2.6萬元畫款、2.8萬元利息,作為證據的藏品簡目顯示為“捐贈”,捐贈人也不是龐家。據時任南京博物院院長徐湖平解釋,是“當時的院長姚遷關照”。
時間稍微回撥4年,1984年11月7日,姚遷自縊身亡。直接原因是當時報道稱姚遷“侵占科研人員學術成果”,導致其心理崩潰。后來有報告文學稱姚遷是受內部派系斗爭誣陷打壓。馮其庸先生透露,姚遷還有一些“非常頭痛”的事,“好幾位老同志借了博物院的字畫不還”。姚遷這個人的復雜性,也正如“呦呦鹿鳴”評論,“或許他曾試圖守住某些邊界,也或許在另一些地方選擇了妥協。”
1997年5月8日,龐家捐贈的一批古畫(包括《江南春》)據說因被鑒定為偽作,被劃撥給江蘇省文物總店,此時文物總店和南博在同一地址辦公。
2001年4月16日,票據顯示,《江南春》被一顧客買走,銷售清單標注為《仿仇英山水卷》。馬未都表示這不太尋常,當時在文物商店購買畫作時往往要簽署真實姓名,而這張單據上只有“顧客”二字。
2014年,南博舉辦“藏·天下:龐萊臣虛齋名畫合璧展”,策展人寫“龐萊臣也沒有想到,他的子孫會敗落到賣畫為生。”此舉激怒龐家后人,龐家再次起訴南博,告南博侵犯名譽權,勝訴。
庭審中,南博拿出一個證據,說明代仇英《江南春》被一著名藏家購買,據稱來自龐萊臣的女兒。
但龐萊臣沒有女兒。而且仇英《江南春》應該是是龐增和1959年捐贈的作品之一,龐家因這個證據產生了新的疑惑。南博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提交的證據,會把自己拖進如今的輿論風暴。
2014年-2024年,龐家一直給南博寫信,要求了解所捐贈的137件文物現狀,石沉大海,龐增和的夫人在2018年逝世,老人對此事耿耿于懷。
2024年10月,龐增和的女兒、龐萊臣的曾孫女龐叔令提起訴訟,要求南博承擔告知義務。南博質疑其訴訟資格,“非捐贈者本人”。法院認定南博有義務告知,要求南博在2025年6月30日前安排龐叔令查驗捐贈作品原件。
2025年春拍,《江南春》出現在拍賣預展上,估價8800萬元,龐家發現后向文物部門舉報,作品撤拍。
在龐叔令查驗過程中,發現137件作品中有5件下落不明,保羅北宋趙光輔《雙馬圖軸》、明代仇英《江南春》、明代王紱《松風蕭寺圖軸》、清初王時敏《仿北苑山水軸》、清代湯貽汾《設色山水軸》。
南博回應,早在1961 年和 1964 年經兩次專家組鑒定被認定為 "偽作",上世紀 90 年代,按照《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將其從藏品序列中 “剔除”,便有了劃撥文物商店,并被藏家購買的后續。
但龐家從來沒有得到被鑒定為“偽作”的消息,而且多年來文物界對龐萊臣收藏始終有極高評價。況且,即便是偽作,也應該有相當的學術價值,似乎不該輕易劃撥。不告訴捐贈者,至少在法理人情上說不過去。
這場橫跨六十多年的爭議還在繼續,只是因為《江南春》的高價,才引發大范圍的公眾關注。真正引發公眾擔憂的,是我們的博物館是否“安全”。民間收藏的持有者,尤其是龐萊臣、張伯駒這樣的大收藏家,往往有深厚的文化使命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家族往往無力承接全部藏品,一部分捐贈博物館,一部分向市場釋出,便成了唯二的選擇。
曾經有一種誤解,以為文物藝術品流向市場和民間,便是對國寶的不恭。如今我們卻發現,沉淀在真正的收藏家手里,作品往往被珍視被賞玩被研究。
博物館本來應該讓作品得到更好的待遇,有專門的庫房,有研究團隊,有修復專家,有公眾展出。大部分情況下,是的。但龐家捐贈的命運,似乎揭開了我們博物館體系乃至整個社會在歷史上的一段傷疤,那就是權力曾經肆意的侵凌。
很多人嘲笑西方博物館,也有經費不足出售藏品,也有監守自盜,也有安保不足被偷被搶。這是博物館面臨的天然困境,很考驗博物館運營。但我們有段歷史時期,權力可以在博物館藏品中輕易介入。就像那個自縊的前院長姚遷,他頭痛的“老同志借字畫不還”,在多久的歷史時期、在多大的范圍發生?當權力可以輕易破壞規則,“看管”這些文物的博物館工作人員會產生怎樣的心理波動?哪些曾經被自己看得神圣的文物藝術品,紛紛掉進權力的黑洞,恐怕再難對博物館系統形成有效約束。看似博物館內部的下梁歪了,而“不正”之處恐怕不僅在博物館系統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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