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區的小麗阿姨,今年五十八了,孫子都快十歲,蹦蹦跳跳的,見了誰都喊奶奶好。
兩年前那個春天,小區里的玉蘭花剛開得熱鬧,她拿著離婚證回來,臉上沒什么表情,就是眼角的皺紋好像舒展開些。沒過仨月,就聽說她嫁給了鄰縣的老周,一個退休的中學老師,比她大七歲,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總穿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
說起小麗以前的日子,樓上張嬸總嘆氣。她前夫老王是個瓦匠,手藝不錯,就是那張嘴,像淬了冰碴子。早上小麗煎個雞蛋,他能從蛋黃的生熟數落到期末考試沒及格的孫子;晚上小麗拖著疲憊的身子收拾完碗筷,他往沙發上一躺,不是嫌電視聲音大,就是嫌地板沒拖干凈。那些話裹著寒氣,一句句往人心里鉆,聽著就發冷。
最讓人揪心的是有回半夜,樓道里突然傳來摔東西的聲響,接著是小麗壓抑的哭聲。第二天見她,左邊臉頰腫著,青一塊紫一塊,她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門框,可那躲閃的眼神,誰都看得明白。
好在兒子小偉有出息,在部隊待了五年,回來就在小區門口開了家牛肉面館。那面勁道,湯是用牛骨熬了整夜的,老遠就能聞見香味,一到飯點就排起長隊。小麗天天天不亮就去店里幫忙,揉面、端面、收碗,忙得腳不沾地。兒媳婦在超市上班,孫子放學也跟著她在店里寫作業,小臉蛋總沾著點面粉,像只小花貓。
有次我去吃面,見她趁著空檔坐在角落捶腰,就遞了瓶水過去。她接過水,瓶蓋擰了好幾下才打開,喝了一口,突然紅了眼眶:"妹子,你說人這一輩子,難道就該守著個人,天天看他臉色過日子?"她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顫抖,"我一看見老王那張臉,就覺得胸口堵得慌,喘口氣都費勁。有時候夜里睡不著,就想著,我這后半輩子,就不能為自己活幾天?"
說這話時,她手里的礦泉水瓶被捏得變了形,指節都泛了白。
離婚那天,她沒讓小偉送,自己揣著戶口本去了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太陽正好,她站在門口,把離婚證小心翼翼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里,然后抬手擋了擋陽光,嘴角慢慢翹了起來。
再婚后的小麗,搬到了老周住的縣城。那房子我去過一次,四十多平的一居室,逼仄但收拾得干凈。墻上掛著倆人的合照,小麗穿著紅毛衣,笑得露出了牙,老周站在旁邊,手輕輕搭在她肩上,眼神挺溫和。廚房飄出蔥花餅的香味,老周正系著圍裙在灶臺前忙活,小麗在一旁擇菜,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聲音不大,卻讓人覺得心里暖融融的。
小麗現在在一家超市做收銀員,每天站八個小時,回來腳都腫了。老周就每天晚上燒好熱水,讓她泡泡腳,自己坐在旁邊給她揉腿。有人問她累不累,她總是笑著說:"累是累點,可心里敞亮。"
這話傳到小區里,議論就多了。"放著兒子的好日子不過,非得找罪受","那老周連套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圖啥呀","真要是過不下去了,再回兒子家,哪還有那么容易"。這些話像風一樣,刮來刮去。
有次碰到小偉,我忍不住問他怎么看。他正在給面湯撇浮沫,聞言抬起頭,手上的勺子停了停:"我媽這輩子,為我操心太多了。她現在高興,比啥都強。"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冒著泡,熱氣模糊了他的臉。
前陣子在街上遇見小麗,她提著一兜蘋果,說是老周血糖有點高,買點酸的給他吃。陽光照在她頭上,幾根白頭發亮晶晶的。她說老周每天早上都陪她去公園散步,教她認公園里的樹;說他寫得一手好字,把她的名字寫在紅紙上,貼在書桌前;說他做飯雖然不好吃,但總會記得她不吃香菜。
說著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翻開,里面夾著片干枯的楓葉,"這是上次去爬山,老周撿給我的,說好看。"她的手指輕輕拂過那片葉子,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什么珍寶。
風從街對面吹過來,帶著桂花的甜香。小麗把圍巾緊了緊,笑著跟我揮手:"我得回去了,老周還等著我做飯呢。"看著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得穩穩的,好像每一步都踩在踏實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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