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深秋的重慶渣滓洞,女牢二室的空氣里總飄著若有似無的霉味。22歲的盛國玉蜷在角落,用身體擋住剛撕下的囚衣布條——那是給即將出生的孩子準備的尿布。同牢房的江姐(江竹筠)悄悄遞來半碗溫水,低聲說:“留得青山在。”這話像顆種子,在往后73天的人間地獄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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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國玉被捕的經歷,有一些類似黑色幽默的感覺。在1948年10月的時候,特務對地下黨員游中相的住處進行搜查,翻到了一個寫有她名字的筆記本。就是這樣一個偶然的情況,讓這位墊江女中的普通教師變成了要犯。當她被押進渣滓洞的時候還完全不清楚狀況,直到看到上鋪那個十指扭曲卻還在教大家疊紙花的江姐,才明白自己進入了什么樣的風暴中心。她后來回憶說:江姐沒有辦法爬上床鋪,得用手腕勾住扶手來借力,她總是在下面托著江姐。那時候覺得連痛都不喊的人,才是真正厲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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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監獄里面養育孩子,那絕對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新生兒只要一哭鬧就會招來特務,盛國玉就用尿布把孩子的嘴巴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起來。有一次看守前來查房,嬰兒被憋得臉色都發紫了,同牢房的胡其芬突然大聲地背誦唐詩,用聲音把嬰兒那微弱的哭聲給掩蓋住。這些女囚犯自己制作了監獄里的日歷,每天撕下一點草紙搓成繩結,藏在墻縫里面用來計數。當繩結積攢到第60天的時候,盛國玉的奶水早就已經沒有了,只能夠學習別的母親,把窩頭嚼碎之后弄成糊狀來喂孩子。在最難以忍受的時候,她偷偷地舔墻上的濕氣,后來才知道那是滲進來的雨水和隔壁刑訊室的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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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日的深夜,真正的煉獄降臨。特務們忽然將20多名女囚驅趕到八號牢房,兩個女嬰卓婭以及蘇菲婭也未能幸免。盛國玉站在后邊的窗戶旁邊,忽然聞到了汽油的氣味,之后她常常說那是死亡的氣息。哨聲一響機槍從門洞伸進來進行掃射。盛國玉伴隨聲音倒下,恰好壓著懷里的孩子。特務補槍的時候,槍托重重地砸在她的腰部,她硬是咬破嘴唇沒有發出聲音。等到腳步聲遠去,才發現孩子的襁褓被子彈擦穿,棉絮和血污粘連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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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火的時候,求生的本能使得她不再感到害怕。牢門被燒塌之后,她抱著孩子朝著男廁所跑去,一下子就扎進了尿槽里面。尿液以及血水嗆進了她的鼻子和嘴巴之中,但是她卻覺得這比牢房里面的空氣要好一些。在那里她遇到了兩個同樣是裝死逃出來的男同志,三個人用自己的身體當作肉盾來保護嬰兒。到了第二天早上,兵工廠家屬宋臻祥發現了他們,此時盛國玉的指甲深深地摳進了尿槽邊上的磚縫里面,怎么掰都掰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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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場幸存最令人震撼的,并非是槍林彈雨里的機靈表現,而是絕境之中所展現出的人性閃光點。在大屠殺的前夜,江姐被帶走的時候向盛國玉借鏡子梳頭,并且還開玩笑說要去見馬克思了,需要保持精神狀態。這個細節之后被盛國玉多次提及:她們讓我知道,人能夠如此活著,也能夠如此離世。就連那個用尿布裹住嘴巴的嬰兒,也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在解放之后由組織安排進行送養,成年之后成為了一名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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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看著,盛國玉的73天,好像是用最為粗糙的砂紙打磨出來的生存樣本。她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但是借助著母親的本能以及獄友的托付,度過了掃射、火災以及三天的荒野逃亡。直到11月30日聽到重慶解放的呼喊,她才從山上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在那個時候懷里的孩子已經不會哭泣了,僅僅是瞪著眼睛舔舐她臉上已經結了痂的墻灰。
活下來的人需要帶著記憶繼續前行。盛國玉之后知道,那天晚上渣滓洞有180人遭遇不幸而遇難,僅僅只有15人存活下來,她是那僅有的女性。她的丈夫余梓成在黎明到來之前犧牲了,她守了半生的寡。在35歲的時候她冒險去生育孩子,可是孩子夭折了。在37歲的時候她又生下了一個女兒。在1996年的時候,70歲的她最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達成了她丈夫的遺愿。在晚年的時候住進養老院,她常常在陽臺種植菊花,并且還說這種花經歷過霜之后才能夠開得最為出色。
或許可以這樣去想,歷史有的時候如同渣滓洞那面滲水的墻壁。當盛國玉舔舐墻皮來維持生命的時候,嘗到的是絕望的咸澀味道,卻并不知道墻外連接著嘉陵江的活水。那73天的繩結日歷,最終把從黑暗到有光亮的距離給串聯起來了。很多由尿布、槍眼、墻灰所組成的記憶,后來成了她給小學生講述革命故事時很輕描淡寫提及的部分,如同做母親都會去做的事情一樣。
當我們現在回頭去看這段過去的時候,所看到的不只是慘烈,還有近乎本能的堅韌。如同她當年解釋為什么能夠忍受著槍托的重重擊打而不發出聲音:當時心里想的是,江姐用竹簽扎手指都沒有叫出來,我這點疼痛又算得了什么。這種代代相傳的勇氣,或許比幸存本身更應該被銘記。歷史的重量往往就承載在很多看起來平常的抉擇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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