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萬古畫現拍賣場：捐贈與流失的爭議，藏著文物保護的深層考題

12月的北京，一場藝術品拍賣會尚未開槌，就被一則消息引爆了輿論。

明代仇英《江南春》圖卷，這幅本該靜靜躺在南京博物院庫房里的“虛齋舊藏”，竟出現在拍賣名錄上，估價高達8800萬元。

消息一出，如同巨石投湖。熟悉文博圈的人都知道，這幅畫的背后，藏著一段跨越半個多世紀的捐贈佳話——“江南收藏甲天下，虛齋收藏甲江南”，近現代收藏大家龐萊臣的后人，在上世紀50年代將137件（套）珍貴古畫無償捐贈給南京博物院，其中不乏鎮館之寶。

如今，捐贈的珍品何以淪為拍賣場上的商品？是鑒定有誤，還是處置失當？這場爭議的背后，不僅是一幅古畫的去向之爭，更是對文物捐贈倫理、國有文博機構管理規范的深刻叩問。

一、百年虛齋的風骨：從私藏到公享的無私饋贈

要讀懂這場爭議，首先要讀懂“虛齋”二字的分量。

龐萊臣，這位晚清民國時期的收藏巨擘，用畢生精力搜羅歷代名畫，構建起的“虛齋”收藏，堪稱中國近現代私人收藏的巔峰。從五代宋元的名家真跡，到明清的文人墨寶，虛齋藏品不僅數量龐大，更以體系完整、品質精湛聞名于世，才有了“江南收藏甲天下，虛齋收藏甲江南”的美譽。

1949年龐萊臣逝世后，他畢生守護的文化瑰寶，沒有像許多私人收藏那樣散落海外，而是在后人的抉擇中，走向了更廣闊的公共視野。上世紀50年代，龐萊臣之孫龐增和先生，帶著家族的囑托，將137件（套）虛齋舊藏無償捐贈給南京博物院。

這不是一筆普通的捐贈。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龐家將世代珍藏的“傳家寶”交給國家，只為讓這些承載著中華文脈的藝術品得到更好的保護，讓更多人有機會領略古畫的魅力。南京博物院后來也坦言，這批捐贈成為了該院最珍貴的書畫藏品之一，部分更是成為鎮館之寶，滋養了一代又一代文博研究者與參觀者。

龐增和先生或許不會想到，他當年滿懷赤誠的饋贈，會在半個多世紀后引發一場軒然大波。他更不會想到，自己捐贈清單上的仇英《江南春》圖卷，會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出現在公眾視野。

二、從庫房到拍賣場：6800元到8800萬的荒誕落差

龐叔令的憤怒，源于一次偶然的發現。

作為龐萊臣的曾孫女，她始終銘記著家族“散于私者聚于公”的初心。2025年6月，當她前往南京博物院查閱家族捐贈的文物時，卻意外發現：137件捐贈品中，有5件不翼而飛，其中就包括仇英《江南春》圖卷。

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不久后，這幅“消失”的古畫竟出現在北京的拍賣市場上，估價高達8800萬元。而南京博物院給出的解釋，讓這場爭議陷入了更深的迷霧。

根據南博的情況說明，這5幅爭議畫作，在1961年和1964年先后經過兩批權威專家鑒定——第一批是張珩、韓慎先、謝稚柳組成的專家組，第二批是王敦化、徐沄秋、許莘農組成的專家組，兩次鑒定結論均為“偽作”或“假”。上世紀90年代，南博依照當時的《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對這5幅畫作進行了處置。

隨著調查的深入，更多細節浮出水面。新華社的追蹤報道顯示，1997年，南京博物院向原江蘇省文化廳提交報告，請求將這批“不夠館藏標準的文物”調劑給省文物總店處理，獲得批準后，《江南春》圖卷于當年5月被撥交給省文物總店，并在2001年以6800元的價格，被一位“顧客”以《仿仇英山水卷》的名義買走。

6800元與8800萬元，兩個數字的巨大落差，刺痛了無數人的神經。暫且不論畫作真偽，單是這個處置過程，就充滿了爭議：作為捐贈人的后人，龐家為何半個多世紀以來對此一無所知？將“偽作”作價出售，是否符合文物處置的規范？當年的鑒定結論，就一定毫無瑕疵嗎？

三、爭議的核心：鑒定的權威與捐贈的倫理

這場風波的核心，本質上是兩個問題的碰撞：一是專家鑒定的絕對權威性，二是博物館對捐贈文物的處置邊界。

南博的底氣，源于兩次鑒定的“權威性”。張珩、謝稚柳等都是中國近現代書畫鑒定領域的泰斗級人物，他們的鑒定結論在業內向來被視為“金標準”。南博方面認為，藏品所有權自交付時已轉移至國家，博物館有權依照規定對“偽作”進行處置，現行法律也未規定受贈人需向捐贈人或其繼承人返還已交付的捐贈物。

但龐叔令一方并不認同。在她看來，曾祖父龐萊臣是頂級收藏家，其收藏的眼光與標準毋庸置疑，家族捐贈的文物都是珍品，不存在“偽作”一說。更重要的是，即便博物館認定為偽作，也應當告知捐贈人后人，處置時更應優先考慮讓原捐贈人收回，而不是擅自作價出售，這不僅損害了家族的聲譽，也違背了捐贈的初衷。

業內專家的觀點則更為客觀。古書畫鑒定本身就帶有一定的主觀性，即便權威專家的結論，也未必能做到絕對準確。尤其是“虛齋舊藏”，歷經龐萊臣的嚴格篩選，本身就具備極高的可信度。更關鍵的是，博物館作為受贈方，對捐贈文物負有妥善保管和及時告知的義務。從1961年鑒定為偽作，到1997年調劑處置，再到2001年出售，跨越近40年的時間里，南博始終未告知龐家后人，這顯然違背了基本的捐贈倫理。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疑問尚未解開：拍賣場上出現的《江南春》圖卷，到底是不是當年龐家捐贈的那一幅？目前雙方都沒有確鑿的證據，這也成為案件審理的關鍵。但無論答案如何，這場風波都已經暴露了國有文博機構在捐贈文物管理上的漏洞。

四、深層叩問：文物捐贈，不是終點而是責任的開始

龐萊臣家族的捐贈，不是個例。在中國文博事業的發展歷程中，無數藏家懷著對文化的敬畏與熱愛，將世代珍藏無償捐贈給國家，正是這些無私的饋贈，才讓更多國寶得以傳世，讓中華文脈得以延續。

但近年來，捐贈文物引發的爭議屢見不鮮：有的博物館將捐贈文物隨意堆放，有的擅自處置捐贈品，有的甚至將捐贈文物用于商業活動。這些行為，不僅傷害了捐贈人的感情，也透支了公眾對文博機構的信任。

其實，文物捐贈從來不是責任的終點，而是責任的開始。對于博物館而言，接收捐贈，不僅是接收了一批文物，更是接收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與囑托。這份信任，要求博物館不僅要妥善保管文物，更要尊重捐贈人的意愿，保障捐贈人的知情權與監督權。即便遇到“偽作”等特殊情況，也應當與捐贈人后人充分溝通，共同商議處置方案，而不是單方面武斷決策。

對于整個文博行業而言，這場風波也是一次深刻的警醒。隨著文物收藏熱的興起，文物捐贈的數量越來越多，如何規范捐贈流程、明確處置邊界、保障捐贈人權益，已經成為亟待解決的課題。建立更透明的捐贈文物管理機制，完善鑒定復核程序，暢通捐贈人與博物館的溝通渠道，這些都是避免類似爭議再次發生的關鍵。

尾聲：8800萬背后，是文脈傳承的初心之問

目前，龐叔令已經向法院提交了《強制執行申請書》，要求南京博物院提供相關古畫的詳細流轉材料，案件還在進一步審理中。拍賣場上的《江南春》圖卷雖已撤拍，但這場爭議帶來的思考，卻遠未結束。

我們期待法院能給出公正的裁決，厘清各方的權利與義務；我們也期待南京博物院能徹底查清畫作的去向，若存在違法違規行為，依法依規嚴肅處理。但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所有國有文博機構都能從這場風波中吸取教訓，真正敬畏文物、尊重捐贈人、堅守文博初心。

畢竟，每一件文物都承載著一段歷史，每一次捐贈都飽含著一份深情。8800萬的估價或許能衡量一幅畫的市場價值，但永遠衡量不了文脈傳承的重量，也衡量不了藏家與捐贈人那份無私的家國情懷。

最后，想問問大家：你認為博物館對捐贈的“偽作”有自主處置權嗎？如何才能更好地保障捐贈人權益、守護好捐贈文物？歡迎在評論區留下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