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難斷舊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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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藏古寺,云霧鎖禪房。
青燈搖曳的光暈里,了塵的素色僧衣浸著微涼的佛香。她指尖捻著佛珠,一聲聲誦經聲與窗外的木魚聲交織,撞在斑駁的寺墻上,又輕輕彈回,落在案前那盞快要燃盡的燈芯上。
“南無阿彌陀佛……”最后一字落下,她緩緩睜開眼,眸底是與這古寺適配的沉靜,卻在垂眸瞥見腕間一道淺淡疤痕時,悄然漾開一絲漣漪。那是沈清寒的印記,與如今這法號“了塵”的比丘尼,本應是兩世相隔的存在。
三年前,江南沈府一夕傾覆,父親被誣通敵,滿門流放。她從云端跌落泥沼,唯一的指望是遠在邊關的蕭景淵——那個與她自幼相識、曾在桃花樹下許下山盟海誓的少年將軍。可她等來的,不是他披甲歸來的救援,而是他奉旨出征、無暇他顧的消息。
彼時春雨連綿,她站在沈府殘破的朱門前,看著漫天飛落的桃花瓣,親手剪下了及腰青絲。青絲落地的瞬間,她以為便斬斷了所有紅塵牽絆,遁入這青山古寺,求得一方清凈。
“了塵師姐,”小尼姑云心捧著一碗熱粥走進來,打破了禪房的靜謐,“住持師太讓我給你送些吃食,今日山風大,仔細著涼。”
了塵頷首致謝,接過粥碗時指尖微顫。云心年紀小,不懂寺外的恩怨情仇,只當她是潛心修行的師姐,卻不知她每夜誦經,念的是佛,入的是魔。那些刻意被壓制的回憶,總會在木魚聲的間隙鉆出來——桃花樹下的嬉笑,他為她描眉的溫柔,還有離別時他緊握她的手,說“清寒等我,待我凱旋,必十里紅妝娶你”。
粥溫漸漸透過瓷碗傳來,她卻覺心口冰涼。她曾以為,佛前的晨鐘暮鼓能磨平執念,可三年來,蕭景淵的模樣非但沒有模糊,反而愈發清晰。她不敢打聽他的消息,卻又忍不住在云心偶爾提及的外界傳聞里,捕捉他的名字。
“師姐,方才下山采購的師兄說,邊關打了勝仗,蕭將軍班師回朝了呢。”云心隨口說著,收拾起空碗,“聽說蕭將軍立了大功,陛下要重賞他呢。”
“哐當”一聲,了塵手中的佛珠落在青磚地上,滾出一串清脆的聲響。她猛地抬頭,眸底的沉靜瞬間碎裂,露出藏在深處的驚惶與狂喜,又在轉瞬之間被強行壓下。
蕭景淵……他回來了。
那夜,她第一次在誦經時走了神。木魚聲停在半空,青燈的光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墻上,像極了當年沈府里那個滿懷期待的少女。她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寺外沉沉的夜色,腦海里翻涌著無數念頭。他回來了,會不會來找她?他知道沈府的冤案已經昭雪了嗎?他……還記著當年的承諾嗎?
執念如藤蔓,在心底瘋狂滋長,纏繞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喘不過氣。她以為斬斷青絲便是解脫,卻不知心絲早已深種,早已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
幾日后的清晨,寺門傳來通報,說是有位蕭姓將軍前來上香。
了塵正在佛前擦拭供桌,聞言動作一頓,手中的抹布險些滑落。她強迫自己鎮定,繼續手中的動作,可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著外面的動靜——熟悉的腳步聲,沉穩有力,與記憶里那個少年的步伐漸漸重合。
“沈姑娘三年前已遁入空門,法號了塵,”住持師太的聲音平靜無波,“只是她一心修行,不愿再被紅塵俗事打擾。施主若是真心為她好,便請回吧。”
外面陷入了沉默,許久,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我知道了……多謝師太。”
腳步聲漸漸遠去,寺門關閉的聲響傳來,徹底隔絕了他的氣息。了塵緩緩從簾幕后走出,走到佛前,重新拿起佛珠,卻再也念不出一句經文。眼淚無聲地流淌,她抬手撫摸著自己光滑的頭頂,青絲已斷,可那份執念,卻依舊在心底盤踞。
住持師太走進來,看著她狼狽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了塵,執念如魔,困住的從來不是別人,是你自己。”
了塵哽咽著搖頭:“師父,我試過放下,可我做不到……”
“不必強求放下,”住持師太遞過一方手帕,“但你要明白,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你如今的歸宿,是這青燈古佛,而非過往的紅塵舊夢。”
了塵接過手帕,擦干眼淚。她望著案前的青燈,燈芯依舊搖曳,木魚聲再次從窗外傳來,清脆而安穩。她緩緩閉上眼,重新捻起佛珠,這一次,誦經聲雖仍帶著一絲顫抖,卻多了幾分釋然。
她或許永遠無法徹底斬斷對蕭景淵的執念,但她會學著與這份執念共存。青燈古佛之下,她會繼續修行,不是為了徹底忘記,而是為了在這靜謐之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安寧。
青絲易斷,心絲難絕。但這世間,本就沒有真正的“了塵”,唯有在執念與放下之間,尋得一方平衡,便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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