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2月的北平寒風凜冽,北大三院的一盞孤燈亮到深夜,同寢同學勸陳礫早點休息,他壓低聲音回了句:“明天就要動身,事情耽擱不得。”短短十幾個字,標志著這位陳家幼子的政治選擇完成了轉向。此時距陳布雷服藥身亡已過去不到四個月,一場波及三代人的抉擇悄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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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布雷在國民黨政壇以“民國第一文膽”著稱。自1927年受邀入蔣介石幕府,文電、檄文、對外宣言幾乎出自其手。抗戰時期,他主筆的《告全國同胞書》一夜貼滿陪都街頭,書法有力,遣詞凌厲,的確為蔣博得不少聲望。可是,華麗辭章掩蓋不了政局的敗象。1948年秋,淮海戰役前線接連告急,他在南京的紫竹林寓所留下數封遺書,自認“無可為者”,吞服安眠藥,終年五十八歲。
家事更顯多舛。陳布雷前后兩次婚姻共育九子女:陳遲、陳過、陳適、陳琇、陳璉、陳邁、陳進(早夭)、陳遂、陳礫。對幼子寵溺,對小女特疼,卻偏偏兩個最叛逆;對所有孩子反復叮囑“遠離政治”,卻怎樣也擋不住時代裹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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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陳遲當年報考中央政治學校,剛提及志愿便被父親一句“農業也能救國”斷回。此后轉向浙江大學農學院。1936年,他攜團隊在甘肅試種甜菜,首批三十畝喜獲高產,西北制糖業自此有了雛形。省政府據此推薦他赴美深造,康奈爾大學博士學成歸來,1949年隨省府工作人員抵臺。臺灣糖業公司副總工程師、聯合國糧農組織顧問、亞洲開發銀行高級專家,層層臺階把他推到正廳級,同僚稱其“甜菜先生”。在臺北士林的宅子里,陳遲仍把父親遺書裱好懸墻,幾乎無人敢談島內政治,他更不輕易表態。
與兄長截然相反,次子陳過在醫學上走出另一條路。1948年美國進修歸國時,上海虹口碼頭炮聲尚未停歇,他把隨身僅有的凱洛格醫學講義塞進行囊,自此留在浙江。之后歷任浙江省醫學院內科主任、附屬第一醫院院長、衛生廳廳長。心血管內科與寄生蟲學兩大方向成果累累,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行政級別同為正廳。有人問他為何不去北京,他只答一句:“父親讓我們守土有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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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第四子陳適、陳邁也堅守技術報國。陳適畢業同濟,解放軍后勤測繪隊伍擴編,他主動加入,轉業后留武漢測繪學院任教授,八十年代獲國家教學特等獎。陳邁以土木工程長才,上海鐵路局技術處干到總工程師,滬杭復線最早的鋼梁橋圖紙上留有他的親筆標記。“投筆從戎可也”,這是他倆收到父親贊許為數不多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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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頭戲落在姐弟倆身上。1947年3月,北平西山腳下特務處的訊問室里,陳璉面無懼色,“我是普通市民”一句堅持到底。遭捕消息傳至南京,政敵冷嘲:“文膽養出共產黨。”蔣介石亦驚,一時落筆難定。關鍵時刻陳布雷呈上一信,按語稱“國家律法自有章程,家事不敢越矩”,表面大義滅親,實則化險為夷。數月后陳璉、袁永熙雙雙被釋放,旋即潛往浙江山村,直到北平和平解放才公開身份。建國后,她任團中央委員、華東局宣傳部處長,參與過“大中學教材審定”,卻始終保持低調,極少受訪。談及父親,她曾淡淡地說:“他求治國平天下,能力與立場錯位,結局自然悲涼。”短句冷峻,難掩思念。
北京大學的陳礫,那盞長夜未滅的孤燈即他的宿舍。父親去世消息傳來,他只字未回,默默在校門口貼出請假條,赴石家莊報到。人民日報總編輯鄧拓見到這位青年時,遞給他一份排字稿:“新聞也需真槍實彈。”陳礫由此扎進報業,先后任《解放日報》國際部主任、人民出版社副局長、中國日報總編輯,行政級別副部。1984年倫敦駐外記者年會,他一句“Beijing is changing every minute”登上路透滾動屏,成為外媒引用次數最多的中文原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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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算到這一代,陳布雷“遠離政治”的家訓半算兌現,然而波瀾轉到第三代時出現意外。1948年出生于美國的陳師孟,即陳遲之長子,幼年隨父返臺,讀臺大經濟系,后獲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經濟學博士。八十年代中期,兩岸對峙仍緊,他卻公開加入“臺獨建國聯盟”,鼓吹所謂“公投制憲”。媒體封他為“深綠旗手”,國民黨前主席洪秀柱斥之“叛國”。2002年,他競選“立委”失敗,轉而主編《獨立公投白皮書》,同年被列為大陸“不受歡迎人士”名單。島內政壇把他當負面案例研究,學者評語:“外省人走到臺獨極致,心理補償作用所致。”
同輩堂兄妹并未跟隨這條岔路。陳過之子陳連眾任浙江省腫瘤研究所副所長,陳適之女陳冰寧就職自然資源部,負責北斗數據測繪。有人把陳師孟比作家族“異類”,然而島內媒體更愛用“陳家逆子”。多年后他去美國講學,記憶中那張祖父遺書的復制件依舊被掛在父親書房,要走進那間房才看得見,“做官不如行義”八字寫得極重,對照他的政治主張,諷刺意味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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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陳布雷留下的手稿,可見數處批注強調“人貴自立”。第一代子女多半奉行此訓,或農田,或醫院,或制圖,腳下土地踏得穩。第二代的頭尾卻呈現巨大張力:一頭是體制內副部,一頭是分裂主義急先鋒。外在環境、個人抱負、家規傳承交織,結出如此截然不同的果實。有人評價:“風云人物的后代最怕時代斷層。”此言并非危言聳聽,陳家三代的去向便是一部鮮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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