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3月5日清晨,上海市府大樓的走廊里,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女子輕輕捧著一本牛皮紙包好的日記本,等了整整兩個小時。辦公室的門終于打開,她邁進去,聲音發顫卻堅定:“市長同志,周鎬是烈士。”
曹荻秋看著她遞來的日記本,眉頭緊鎖。薄薄數冊,記錄的是一名軍統少將潛伏十年的全部細節:接頭暗號、情報來源、策反計劃,甚至還有與共產黨聯絡時的通行密碼。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字跡中透著匆忙與果敢。
女子叫吳雪亞,是周鎬的妻子。為了這一天,她忍著喪夫之痛奔走多年。如今材料擺在面前,塵封的往事像突然被撕開的包扎布,鮮血與硝煙一起撲面而來。
周鎬1910年生于湖北羅田,小學畢業便下田務農。19歲那年,黃埔軍校武漢分校招考,他拎著一只竹籃步行兩天到考場,硬是擠了進去。好友回憶他當年的話:“讀書不為當官,只為報國。”誰能料到,這股沖勁將他推入三重身份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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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埔,他對強行灌輸的“領袖崇拜”很反感,政治測驗時甚至公開批評“個人迷信”。結果被學校除名。學籍雖斷,軍事素養已植入骨髓。
1932年,他加入蔡廷鍇的第十九路軍,參加“一·二八”淞滬抗戰。戰火里,他第一次見識到裝備差距:國民黨步兵槍管過熱,日軍機槍卻像割草機。心底那點對于投機功名的念頭,被硝煙吹得無影無蹤。
同年11月,閔行起義失敗,他在逃亡途中被軍統盯上。能言善辯使他化險為夷,卻也被戴笠看中,拉進了軍統。有人替他辯解:不進虎穴,焉得虎子。誰知這一步,竟走出了一名“雙面人”。
短短三年,他由見習特務升至重慶軍統局督察室科長,乃至少將,靠的是膽大與細心:情報寫成對聯貼在廟門,暗號藏于票號賬冊。戴笠拍著他的肩膀說:“干得好。”可就在最高點,他突然接到“潛入汪偽”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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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他化名“汪偽軍事委員會第六科科長”,頻繁出入周佛海公館。表面是漢奸智囊,暗地卻把日軍部隊番號、油料耗損、空港調度,一股腦塞進密電碼,送往陪都。一次誤差不到一分鐘的電報,為盟軍制訂轟炸日程提供了關鍵節點。
抗戰勝利的禮炮剛響,他卻因“通敵”被國民黨逮捕。照例沒有審訊,直接關進南京模范監獄。戴笠飛機失事后,無人替他疏通,他的仕途瞬間墜落谷底。
正是最灰暗的時刻,他遇到同鄉徐楚光——一名潛伏在汪偽政權內部的中共特工。徐楚光向組織報告:“周鎬是棵好苗子。”1946年夏,延安來電點頭:“同意其特別入黨。”從此,軍統內部誕生了又一顆“釘子”。
不久,周鎬與吳雪亞結婚。夫妻二人租住在南京東北角一間小屋,屋外是繁華夜市,屋內埋著密寫藥水、微型收音機。吳雪亞常半開玩笑:“這間屋子比情報站還全套。”有意思的是,外人只以為他們在做小生意,沒人想到貨架后暗藏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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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淮海戰役臨近,他奉命策反劉汝明部。聯絡剛展開就被孫良誠出賣,12月被捕。蔣介石得知后大怒,手令“立即處置”。1949年1月初,南京雨夜,保密局密室槍聲兩響,一代“三棲間諜”倒在黎明前。時年39歲。
消息被層層封存。連同一天被處決的,還有徐楚光。國民黨當局擔心走漏風聲,連死刑公告都未登載。周鎬原配李華初與三個女兒,只能在猜測與等待中度日。她不相信丈夫逃去臺灣,理由很簡單:“他的背影從來不曾后退。”
16年后,吳雪亞帶著日記找到曹荻秋。日記最后一頁停留在關押當晚:
“若我不得見新中國天光,請告女兒們,爸爸一生無愧。”
曹荻秋將材料送往北京。兩個月后,民政部批復:周鎬烈士,按革命烈屬優撫。公函到達湖北羅田,鄉親們才知道這位早年離鄉的后生竟然為共產黨的勝利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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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李華初已在三個月前病逝,未能親眼見到塵埃落定。村里老人提起她,總搖著頭:守了十多年寡,不知多少媒婆勸她改嫁,她只說一句,“好人該有好結局。”
至此,一個橫跨黃埔、軍統、汪偽與中共四重身份的傳奇終于蓋棺。有人評論他是“特務中的異類”,也有人質疑他的立場曲折。可從1965年那本日記可以看出,生死抉擇的剎那,他站在了民族與人民一邊。
那些走在暗巷里的人,手里也許沒有長槍,卻握著比子彈更鋒利的秘密。周鎬如此,徐楚光如此,還有無數名字留在泛黃卷宗里的無名者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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