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高新區華夏匾額博物館的庫房當中,存在著一塊長度為210厘米的杉木匾額。學生常常將其錯誤地當作普通的祝壽禮。到了2013年的時候,有一位研究員彎下腰看清了落款,忽然發出了一聲“”。可以看到欽命御封琉球國王的八字浮金依舊存在。落款人林鴻年的官銜密密麻麻地擠在左下角,就好像是晚清外交的一個注腳。原來這竟然是道光皇帝冊封琉球使臣給自家叔嬸的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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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說明這塊匾所具有的分量,就需要先說一說琉球王位合法性的相關問題。明清兩朝存在著一個固定不變的規定,即琉球國王必須經過中原王朝的冊封才是合法的,這如同現在公司進行任命時需要蓋上公章的情況一樣。最為關鍵的是,冊封使必須要挑選由狀元出身的大臣來擔任。林鴻年是道光十六年丙申恩科的狀元,將其放在現在就好像是外交部副部長同時兼任北大校長去一個小島國主持登基儀式一樣。這種儀式感背后所蘊含的政治隱喻,要比匾額上“齒德優隆”那幾個字所代表的含義沉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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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八年的時候,林鴻年出海去進行冊封。他的衣箱里面還塞著《琉球入學問答》的手抄本。這位福建的才子大概沒有想到,他代表著清廷給琉球世子尚育戴上王冠,四十年之后那王冠會被日本浪人給踩碎。更加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當年題匾所使用的南方杉木到現在都沒有蟲蛀,而琉球作為屬國的歷史差一點被軍國主義給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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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匾額最為出色之處在于其具有公私相互交織的特性。一個人明明是朝廷的二品大員,在給長輩祝壽的時候卻偏偏要帶著琉球國王冊封使的頭銜,這就是將國家使命融入到家庭倫理之中,這和現在的外交官發朋友圈時,背景總會不經意間露出國旗角是一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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匾額有一段值得講述的流浪經歷。在20世紀80年代,王顯明父子從民間收購它的時候,它被當作普通的壽匾堆放在柴房里。據說當時的收購價格還沒有現在一頓火鍋的價格高。之后它又出現在福建一處老房子的拆遷現場。拆遷隊差點把它當作柴火劈掉。歷史見證物的命運,有的時候比它所見證的歷史還要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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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讓這塊匾成為鐵證的是如同時間戳一般的細節。林鴻年的落款完整地記錄了他從冊封使到瓊州知府的職務變遷情況。這種采用編年體形式的自報家門比官方的史書更加鮮活。與此同時日本正偷偷地給琉球貴族發放和服,企圖從文化方面割斷朝貢的記憶。而大清的官員還在使用傳統的匾額禮儀來維系宗藩的關系。兩種統治方式所存在的溫差在這塊木頭上凝固成為了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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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來看,齒德優隆匾好似是雙面鏡。其正面展現出琉球王權對于中原的依附情況,背面則反映出晚清時期對邊疆控制力的減弱狀況。林鴻年用浮金楷書來贊美長輩的德行的時候,他官銜里的欽命二字,正伴隨鴉片戰爭的炮響慢慢失去原有的光彩。
當下中學生參與研學活動觸摸匾額木紋的時候,導游往往會提醒他們去觀察背面榫卯處當年工匠特意留下的接口。這如同在表明,歷史真相的拼接不可以僅僅關注正面的鎏金部分,還需要深入了解背面的咬合結構。例如琉球歸屬問題,不能僅僅著眼于清末的條約,而應該從明洪武十六年第一次冊封的時候開始計算,去追溯長達五個世紀的血脈關聯。
最近有日本學者前來要求進行碳測定。博物館的負責人笑著指著匾額裂縫里干涸的桐油說:“這個東西比同位素檢測更加可靠。當年刷漆的工匠大概沒有想到,他們調配的底漆能夠抵御三百年之后的歷史虛無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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