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殯儀館的門剛關上,我坐在冷板凳上發呆,手里捏著兩張皺巴巴的單子。一張寫著213746元,另一張寫著518200元。不是中獎,是公公走了,七天辦完葬禮,花出去二十多萬,收回來五十多萬的“人情”。可我心里一點不輕松,反倒像壓了塊石頭,沉得慌。那五十多萬,不是錢,是債,是人情債,一筆永遠還不清的賬。
香煙堆得像小山。白沙兩百條,芙蓉王三百,還有十條和天下,加起來五百一十條,值十萬多。我公公這輩子沒抽過五十塊以上的煙,臨走倒給他“配”了這么多。他要還活著,看見這一幕怕是要罵人。道士念了四天三夜經,三萬三,我們一家老小跪在墊子上磕頭,膝蓋都腫了。不敢不敬,怕有人說閑話,怕落個“不孝”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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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席擺了五天,親朋好友來來往往,我們強撐著笑臉端茶遞煙,飯不敢差,酒不敢省。有人勸:“你賺了三十萬!”賺?人情能算賺嗎?今年你收我五千,明年別人家辦事你還得送六千回來,這賬,哪有盡頭?孝心被標了價,一條煙多少錢,一頓飯多少錢,連磕個頭都算成本。你說這不是綁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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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我難受的是,沒人敢提“簡化”倆字。你剛開口,七大姑八大姨立馬圍上來:“人生就這一次!”“街坊都在看!”“你不辦體面點,人家要說閑話。”說來說去,不是為了老人,是為了活人那點臉面。孝順不孝順,非得靠燒多少錢來證明?老人活著時,你端杯水、陪說會兒話,那叫真孝順。死了搞排場,那叫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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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靈堂角落,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抽煙的抽煙,聊天的聊天,跟趕集似的。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這場葬禮,到底是在送一個老人,還是在給活人搭臺唱戲?我們忙得腳不沾地,眼淚都沒空流,全忙著算賬、招呼人、遞煙倒茶。那份悲痛,被淹沒在喧囂里,輕飄飄的,像根羽毛。
去年我偷偷跟我兒子講,等我走那天,別折騰。當天死,當天埋,一桌酒席都不用辦。我不需要什么排場,也不需要誰給我磕頭。你們記得我活著時的樣子就好,記得我做飯的味道,記得我說過的話。那些虛的,全免了。
有時候我在想,什么時候我們才能不為“面子”活著,也不為“面子”死?什么時候告別能安靜一點,純粹一點,就讓愛的人走得安生?那天傍晚我掃完院子,抬頭看了眼天,云很淡,風很輕,像是在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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