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學科如何堅守“深度思考”

美國《大西洋月刊》12月14日文章，原題：停止試圖讓人文學科“迎合時代”人文學科似乎一直處于危機之中：入學人數(shù)不斷減少；美國政府削減了人文學科院校的經(jīng)費；智能手機和社交媒體正在加速閱讀的碎片化，讓人們注意力持續(xù)時間下降，即使是精英院校的學生也不例外……美國人越來越懷疑任何四年制學位的經(jīng)濟價值，更不用說比較文學學位了。然而，人文學科要想繼續(xù)保持其重要性，就必須挑戰(zhàn)現(xiàn)代世界，而不是迎合它。

閱讀片段而非整本書

為了應對現(xiàn)代社會的挑戰(zhàn)，許多大學正試圖讓人文學科“迎合時代”。一些大學為了迎合學生注意力持續(xù)時間縮短的趨勢，布置作業(yè)時讓學生閱讀節(jié)選片段而非精讀整本書。另一些人則通過重組院系來應對財務焦慮，不斷強調(diào)部分文科專業(yè)的實用性來招生，甚至徹底取消某些文科項目。但這種調(diào)整和妥協(xié)只會加劇人文學科面臨的最隱蔽威脅。

作為一名人文學科教授，筆者認為該學科面臨的最大危險是，隨著大型語言模型的普及，人們?nèi)找嫘纬梢环N觀念，即“知識是廉價的”——知識不過是一種獲取途徑十分輕松便捷的便宜資源。人文學科重視嚴謹探究本質(zhì)，因此它永遠無法與這種思維方式相符；這就是為什么追求“迎合時代”是一個徒勞的目標。事實上，人文學科今天所能提供的最有價值的經(jīng)驗教訓，恰恰是深刻的反文化啟示：困難本身就是一種益處，它本身就是一種目的。

過去幾年，我在位于紐約州哈德遜河谷的巴德學院擔任“人文客座教授”，這個頭銜聽起來頗為模糊。巴德學院給我的任務既簡單又寬泛：教授我認為重要的書籍和思想。每年11月，我都會提交兩門春季研討課的課程描述。今年，一門是關(guān)于法國作家、哲學家加繆的作品及其影響，另一門則是通過著名黑人作家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和詹姆斯·鮑德溫的作品來探討“美國夢”。課程發(fā)布幾天后，一些學生就開始給我寫信，表達他們多么渴望沉浸在文本之中。但我知道這種熱情不會持久。

將思考工作外包給AI

當學生開始上課時，他們中的許多人似乎并不了解精讀著作的難度。到了學期末，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夠獨立完成文本閱讀和寫作作業(yè)，而沒有將思考工作外包給人工智能。在我開設的加繆課程中，大多數(shù)學生都能記住這位哲學家著名的格言“想象西西弗斯是快樂的”（西西弗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他被神明懲罰永遠推巨石上山，但巨石近頂必會滑落——編者注）。然而很少有人能真正掌握他得出這一結(jié)論的深奧思路。事實上，愿意嘗試深度思考的人寥寥無幾。

我在2023年初開始授課，當時距離OpenAI發(fā)布ChatGPT僅兩個月。當時的它只能生成一些有趣的小把戲，我個人最喜歡的是將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與上世紀90年代中期的說唱音樂交織在一起。在我第一個學期，有一兩個學生交上來的文章展現(xiàn)了人工智能特有的“膚淺感”，很容易被看出來。

但如今，聊天機器人已經(jīng)大不相同。隨著技術(shù)的日趨成熟，越來越多的學生試圖將人工智能生成的文章冒充為自己的作品。一些更狡猾的學生會利用聊天機器人生成一些詞句或見解，然后將其潤色成自己的文章。這種方法產(chǎn)生的作業(yè)通常能夠拿到合格的分數(shù)，因此人工智能對學生學術(shù)水平的影響往往難以被閱卷人察覺。幾年內(nèi)，ChatGPT及其競爭對手就使得課后作業(yè)幾乎失去了布置的意義，而我認為這是人文學習的核心練習。

“西西弗斯有能力重新站起來”

除了利用人工智能代寫論文外，我的一些學生還依賴它們來準備課堂討論。無論如何，他們的發(fā)言變得越來越平淡乏味，千篇一律，缺乏新意，獨到或原創(chuàng)的見解也越來越少。如果我的判斷沒錯，人工智能確實在為我的學生提供論點，那么它幾乎完全扼殺了他們獨立獲得突破性洞見的可能性，而這正是研讀文字和探討思想的樂趣所在。

深入探究文本既令人愉悅，又令人疲憊，甚至近乎痛苦。我們需要通過深度閱讀或費力寫作等方式來增強心智能力，體育鍛煉也是如此。相比之下，人工智能承諾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學生們獲得知識，就像許多人認為服用減肥藥品可以無需意志力就能減重一樣。人工智能的應用削弱了我們欣賞名家作品的能力，更遑論忍受冥思苦想的過程、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所需的能力。唯有經(jīng)歷磨難，我們才能提升思考和感知能力，而這些能力貫穿于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中——這才是人文學科真正價值的來源。

?加繆的偉大洞見在于，在一個虛無的世界里，我們可以通過意志的奮斗創(chuàng)造自身的意義和品質(zhì)，但人工智能有可能使這一哲理變得模糊不清，而人文學科卻擁有獨特優(yōu)勢來傳授這一哲思。加繆寫道，“西西弗斯被賦予永世推巨石的使命。只要每次他跌落山底時，他都有能力選擇重新站起來，他就能獲得快樂。”（作者托馬斯·查特頓·威廉姆斯，白鷺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