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拓所配合造假被“罰沒6500萬+吊銷證券資格”，中小會計所合規痼疾何解？

界面新聞記者 | 孫藝真

繼日前被罰沒6528萬元并被禁止從事證券服務業務之后，12月16日，永拓會計師事務所的證券服務業務備案程序已被財政部會計司、證監會同時注銷。

界面新聞注意到，此次永拓違規事件引發審計行業從業者關高度注，背后原因不僅包括處罰力度罕見，更引發引發審計行業對于中小所合規痼疾、賠償能力以及未來發展路徑的深入探討。

具體來看，監管在近2.7萬字的罰單中，詳述了永拓在鴻達興業（已退市）、恒久科技（*ST 恒久，002808.SZ）和科林環保（已退市）三個上市公司項目中存在未勤勉盡責等違規行為，永拓出具的年度審計報告、募集資金年度存放與使用情況鑒證報告存在虛假記載。

監管查明，永拓所項目組成員配合鴻達興業虛構審計調整分錄，篡改合并財務報表：“永拓所鴻達興業項目組成員配合鴻達興業造假，明知鴻達興業存在重大問題、審計執業存在重大缺陷，仍出具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無保留結論的其他鑒證報告，未客觀、公正執業,審計獨立性嚴重缺失。”

根據江蘇證監局披露的罰單，江蘇證監局網站公開對永拓及包括首席合伙人在內的9名注冊會計師的行政處罰、市場禁入決定。

界面新聞制圖

界面新聞注意到，涉事質量控制復核人史某某在申辯中，重提普華永道恒大地產案處罰先例，遭監管駁回。

史某某提出以下申辯意見：“在普華永道恒大地產案中，也存在通過異常調整分錄配合財務造假的情形，但并未處罰復核人員，充分說明編制調整分錄不屬于重大判斷，不應當對復核人員進行處罰。”

江蘇證監局對此未予采納：“普華永道恒大地產案與本案性質、情節并不相同。”

多名審計行業人士在采訪中向界面新聞提到，永拓違規一案具有多重特殊性，一是，自2019年《證券法》修訂以來，永拓系首個被禁止證券服務業務資格的會計師事務所；二是，永拓的違規行為被監管定性為“主動配合造假”，喪失職業操守，性質極為惡劣。

“這次的重點在于證監會的定性。配合造假，這個定性是非常嚴重且幾乎沒有先例的，監管的用詞是非常嚴重的；除了定義為配合造假，永拓還是新證券法修訂以來，第一個被吊銷證券資格的，證明了監管的態度轉折。”一名審計行業資深人士王銘（化名）向界面新聞指出，“之前有很多所被罰款，主要是因為流程不到位或者有紕漏，永拓這個性質不一樣。”

伴隨罰單落地，永拓的客戶也紛紛上演“換所潮”。就在處罰公布當日，永拓為其客戶日豐股份（002953.SZ）出具了最后一份報告。

日豐股份公告

作為全國第一家股份合作制的審計機構，永拓剛剛跨過成立三十周年的節點。

永拓所成立于1993年，2013年改制為北京永拓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2024年度會計師事務所綜合評價百家排名信息公示稿顯示，永拓會計所位列行業42名。

在永拓被禁止從事證券業務后，目前，備案從事證券業務的會計所減少為105家。

一名注冊會計師向界面新聞談到，“此案例中，一名出生于1994年的簽字會計師在無審計調整依據支撐的情況下，配合上市公司在財務報表合并過程中虛構審計調整分錄，被罰款80萬，不僅顯示監管‘零容忍’的處罰力度，實際上，也反應出中小所的合規難題是一直以來存在的系統性問題。”

在證券審計行業常態化嚴監管背景下，近年來，中小會計師事務所“資格罰”頻繁出現。近期，上海市財政局發布了5份會計師事務所及注冊會計師違規執業處罰公告，涉事會計師事務所上海中瑞誠被警告并暫停執業1年。

此次永拓的案例，將國內會計師事務所普遍采用的“加盟制”管理模式及其隱患再次推至臺前。

“為什么這次輪到了永拓，主要還是‘加盟制’下，永拓的質控出了問題，國內會計師事務所的加盟所（包括不少大所也很多是加盟制）普遍是各立山頭，各負盈虧，所以總所的把關和質控非常重要。”一名審計行業資深人士王銘（化名）向界面新聞記者談到，“很不幸，永拓就是典型的粗獷式發展的國內所，要業務而輕質量。”

有業內人士直言，國內事務所普遍采用加盟模式，表面上是一個整體，實際上各個部門如同獨立的小公司，合伙人與總所簽訂協議，按業務量分成。

這種“各立山頭”的模式深刻影響著行業生態，另一位業內人士進一步描述道：“哪怕在一個所里工作，不同部門的工資可以說相差十萬八千里；而且，這種結構就容易導致‘換馬甲’，上市公司更換事務所，有時僅僅是因為原團隊跳槽到了新所。客戶為了繼續與熟悉的團隊合作，就會更換事務所，實際執行的還是原來那批人。”

加盟制下分散的質控管理，放大了中小會計師事務所長期存在的系統性難題。

這位業內人士指出，大所內部流程復雜，人員眾多，合規程序相對完善，“大是大非面前能維持合規底線”。相比之下，小所為了生存往往需要承接大所不愿觸碰的“爛攤子”，這些客戶自身的財務狀況往往不夠清晰，而這可能成為造假的溫床。

“大所都不要的客戶，小所為了活下去也只能去接。”該人士坦言，當客戶面臨退市風險時，審計機構承受巨大壓力，“如果客戶真的退市，事務所不僅損失收入，還可能失去一個長期客戶，因而部分小事務所往往抱有僥幸心理。”

盡管風險高企，但違規成本與僥幸心理并存。業內人士指出“上市公司只是審計市場的一小部分，非上市公司審計領域的問題可能更加嚴重。”面對行業困境，這位業內人士提出了具體建議，“也許借鑒房地產行業的監管經驗，設立監管賬戶。上市公司將審計費直接打入證監會或財政部監管的賬戶，而非直接支付給事務所。或者實施搖號制度，由不同事務所輪流審計上市公司，避免長期合作導致的獨立性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