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京產權交易所一則債權轉讓公告,揭示了一場跨越五年的銀企糾葛。
匿名掛牌背后的“本息倒掛”奇觀
12月15日,一筆特殊的金融債權悄然在北京產權交易所掛牌披露,披露期僅為短短五天。盡管招商主體隱晦地使用了“某銀行”這一代稱,但只要加比對債權金額、抵押物位置及相關法律文書,其真實身份便呼之欲出——北京銀行(601169)太陽宮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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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債權不僅體量龐大,其本息結構還呈現顯著失衡特征,在金融不良資產處置場景中具有較強的典型性。根據公告披露的數據,截至基準日2025年4月21日,該筆債權總額約為22.1億元,其中本金僅為9.9億元,利息、罰息及復利合計達12.2億元,另有其他費用77萬元。
在金融不良資產處置領域,“利息超過本金”是一個極具殺傷力的信號,它意味著這筆債務不僅違約時間極長,而且在漫長的催收與訴訟過程中,債務人有可能完全喪失了償付能力,致使罰息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形成了這種本末倒置的財務黑洞。
這筆巨債的借款人是北京泰禾嘉盈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北京泰禾嘉盈”),而站在其身后的連帶責任擔保人,正是曾經風光無限的泰禾集團及其掌舵人黃其森。
為了借得這筆巨款,泰禾方面當年押上了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區魯谷路51號院的“泰禾新天地”項目,包括1號樓的580套不動產和3號樓的434套不動產。
然而,時過境遷,如今銀行選擇將這筆債權“打包”甩賣,且轉讓底價均為“面議”,透露出北京銀行急于出清這筆沉疴舊賬的迫切心態。
五年拉鋸——從法庭勝訴到執行困局
將時針撥回五年前,北京銀行與泰禾集團的關系尚且維持著表面的和平,但隨著2020年泰禾債務危機的全面爆發,這種脆弱的銀企關系迅速破裂。
2020年8月3日,面對泰禾出現的流動性危機,北京銀行太陽宮支行果斷采取行動,向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申請了財產保全。法院隨即下達裁定,查封了北京泰禾嘉盈名下位于石景山區的多套不動產,并凍結了約10.7億元的資產。
同年10月,銀行方面正式以“公司債券交易糾紛”為由,將北京泰禾嘉盈、武漢泰禾房地產開發集團、泰禾集團及黃其森告上法庭。
這場官司打得并不輕松。2021年6月3日,一審開庭公告發布,不甘示弱的泰禾方面隨即提起上訴,試圖通過法律程序拖延時間。
案件一路打到了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直到2022年4月28日,北京高院做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至此,北京銀行在法理上取得了完勝,手握生效判決,似乎追回欠款指日可待。
然而,在不良資產處置中,勝訴往往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2022年6月6日,北京銀行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執行標的約為10.5億元。
隨后,銀行試圖通過司法拍賣變現抵押物,但這條回款之路卻走得異常艱難。根據司法拍賣記錄,該案執行過程中的核心資產——位于北京石景山魯谷路51號院3號樓B4塔的303套辦公用途房產,于2023年6月正式啟動拍賣程序。
這批房產的評估價高達12.6億元,但在隨后的幾個月里,起拍價經歷了一路下調的尷尬旅程。2023年7月中旬,該標的首次拍賣起拍價定為8.8億元,約為評估價的七折,但因無人出價而流拍。同年9月,二拍起拍價進一步下調至7.1億元,相比評估價已近腰斬,依然未能成交。
到了10月的變賣階段,盡管價格維持在7.1億元的低位,且吸引了7692次圍觀,但直至12月變賣周期結束,報名人數始終顯示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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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從8.8億降至7億仍無人接盤的慘淡結局,擊碎了銀行通過拍賣快速回籠資金的希望。
從2020年立案到2023年流拍,再到2025年無奈轉讓債權,北京銀行太陽宮支行耗費了整整五年時間,走完了訴訟、執行、拍賣的全流程,卻發現手中的抵押物在地產寒冬中已難以變現。
利息漲至12億,而資產價值卻在縮水,這道無解的數學題,最終迫使銀行選擇了“債權轉讓”這條最后的退路。
北京銀行的隱痛
作為債權方,北京銀行此番急于甩賣22億債權的背后,掩藏著其在向5萬億規模邁進時,日益加劇的資本焦慮與指標壓力。
截至2025年三季度末,北京銀行總資產雖已逼近4.9萬億元,同比增速高達21.5%,但這并未帶來相應的安全感。相反,激進擴表導致其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一路下探至8.44%,在42家上市銀行中排名已跌至倒數第三。
比“面子”更緊迫的是“里子”。數據顯示,北京銀行的撥貸比(貸款撥備率)已降至2.53%,僅高出監管紅線0.03個百分點。
這意味著,銀行通過調節撥備來釋放利潤的空間已被壓縮至極限,任何新增的壞賬計提都可能擊穿這一安全底線。
在資本硬約束與資產質量優化的雙重訴求下,處置泰禾這筆22億元的大額不良債權,對于北京銀行而言,不僅是化解單筆信貸風險的戰術動作,更是降低風險加權資產(RWA)、釋放資本空間以支撐業務持續發展的理性選擇。
泰禾終局:掌門人“二進宮”與千億廢墟
如果說北京銀行的困境是受害者,那么泰禾集團則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
2025年對于泰禾集團及其掌門人黃其森來說,又是一個“多事之秋”。
今年6月,中國證監會福建監管局的一紙罰單,揭開了泰禾長期以來的信披黑洞。
因未按規定披露2020年至2022年期間累計達158億元的重大訴訟,以及年報存在重大遺漏,泰禾集團被罰款600萬元,黃其森個人被罰款300萬元,相關高管合計被罰1740萬元。
更大的事項發生在今年8月22日。泰禾集團公告證實,董事長黃其森因涉嫌違法,被遼寧省新民市監察委員會實施留置。這是繼2022年之后,黃其森第二次被相關部門帶走調查。
隨著黃其森的倒下,泰禾昔日融資神話背后的骯臟交易也被曝光。
11月,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典型案例中,披露了一起建行原高管黃曦的受賄案,雖未點名,但細節直指泰禾。
黃曦,這位在建設銀行深耕32年的原機構業務部總經理,在任職期間利用手中職權,違規將泰禾納入“特定客戶名單”,干預評級,為泰禾融資大開綠燈。作為回報,她在2018年離職后迅速加入泰禾擔任高管,收取了所謂的“安家費”3000萬元,并約定了千萬年薪。
權錢交易的終局是法律的嚴懲。最終,黃曦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四百萬元。這起典型的政商“旋轉門”案件,深刻解釋了為什么像泰禾這樣激進擴張的民營房企,能在數年間獲得天文數字般的信貸支持。
如今的泰禾集團,已是一片廢墟,深陷嚴重的資不抵債泥潭。
財務數據顯示,公司資產負債率升至113.6%,凈資產徹底跌入負值區間。
而在最核心的債務端,截至2025年10月31日,泰禾及其并表公司逾期有息負債本金余額已高達698.6億元,龐大的債務正無情吞噬著這家昔日千億房企最后的生機。
而在經營層面,失血狀態仍在持續——繼2024年虧213.1億元后,2025年前三季度泰禾集團再虧48.9億元,盈利能力幾近枯竭。
對于北京銀行而言,此次掛牌轉讓債權,是與泰禾徹底切割的最后一步。
這筆22億元的債權,最終誰會接盤?是專門處理不良資產的AMC,還是對石景山區物業仍有想法的產業資本?在房地產市場尚未完全回暖的當下,這依然是一個未知數。
但可以確定的是,隨著這筆債權的掛牌,那個屬于“黃院長”的、依靠高杠桿撬動千億規模的狂飆時代,已經落下了帷幕。留給市場的,只有一地雞毛和金融機構漫長而痛苦的消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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