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年春晚標識中的云紋雷紋和回紋

馬王堆出土漆棺上的云氣紋 百乳雷紋簋

2026年春節聯歡晚會發布主題和主標識，據設計師介紹，馬年春晚的標識在漢字的基礎上巧妙融合了中國傳統云紋、雷紋、回紋的經典元素。那么，云紋和雷紋究竟有哪些區別和關聯呢？回紋又是如何成為大眾的吉祥符號的呢？

在中華文明浩如煙海的視覺符號體系中，云紋、雷紋是一組淵源深厚、彼此關聯又各具特色的經典幾何紋飾。它們的源頭可以追溯到遙遠的新石器時代。在黃河上游的馬家窯文化彩陶上，那些流暢而有力的漩渦紋，被普遍視為云紋最古老的雛形。與此同時，回紋的原始形態也已在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的彩陶上萌芽，考古研究揭示，它很可能源于當時神人紋飾中肢體部分的簡化與幾何化，反復彎折的線條初步形成了回環的韻律。而雷紋，作為對天際另一種震撼力量的抽象，其概念在此時也已埋下種子。

在形態特征上，云紋的線條以圓轉、盤旋、舒卷為主，無論是新石器時代彩陶上的漩渦紋、戰國秦漢的卷云紋與云氣紋，還是后世定型的如意云紋，其造型都充滿流動感和韻律感，宛如天空云霞的凝固。而雷紋的基本單元則強調方折、回旋、直角轉折，最典型的形態是近似拉丁字母“T”形或“回”字形、作連續直角彎折的幾何圖案，結構嚴謹。

自商周青銅時代起，云紋常作為主體裝飾或核心輔助紋樣出現，尤其漢代迎來了云紋發展的高峰，其內涵與形式都更加豐富了。受到道家升仙思想的影響，一種極為自由、浪漫的“云氣紋”應運而生。它完全突破了幾何線條的束縛，以舒卷飛揚、起伏流轉的曲線，強調的是動態飄逸的線性美感和氣象萬千的嫁接組合。云紋真正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宮殿瓦當到墓室壁畫，無不留有它的身影。相比之下，雷紋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扮演著底紋或邊飾的角色。

云紋的發展脈絡極為豐富，從抽象的幾何漩渦，到浪漫的云氣，再到程式化的朵云、疊云，其形態與社會思潮、審美風尚緊密相連，最終融入世俗的吉祥圖案體系。而雷紋在脫離早期與云紋緊密結合的狀態后，其獨立演進的路徑相對單純，除了作為經典的邊飾圖案長盛不衰外，一個重要的發展是演變為“乳釘雷紋”，它在斜方格網狀結構中突出圓形的乳突，盛行于商末至西周，紋樣在規整中透露出一種古樸的力度。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商代乳釘三耳簋便是其杰作。

然而，云紋與雷紋的聯系，遠比它們的區別更為深刻和悠久，它們最緊密、最著名的聯系，便是在商周時期共同構成的“云雷紋”。在這個復合紋樣中，圓形的云紋螺旋與方形的雷紋回旋經常混合使用，難分彼此，共同形成一種細密、連續、如織錦般的底紋。這種組合絕非偶然，它完美地象征了天地交感、陰陽相協的宇宙觀——圓形的云紋代表天，代表柔順與生機；方折的雷紋暗合地，代表剛健與秩序。房山琉璃河出土的西周云雷紋簋，其頸部與圈足上規整的紋樣，正是這種應用的典范。

當云雷紋中的單元呈方形、并作嚴格的直角回旋時，便是典型的回紋。它通常大面積作為地紋，襯托著饕餮、夔龍等主紋，反襯出神秘獸面的森嚴與莊重。戰國至漢代，隨著社會思想的活躍和工藝的進步，回紋的形態也發生演變。一方面，它繼續作為簡潔的邊飾出現在銅鏡、漆器、玉器的邊緣；另一方面，其線條開始出現圓轉化的趨勢，出現了“勾連回紋”，線條在轉折處變得柔和，并相互銜接，形成更加流暢、富有動感的連續圖案。雖然這一時期浪漫的云氣紋占據主流，但回紋以其穩定、理性的特質，在裝飾體系中保有一席之地，成為平衡浪漫主義風格的重要幾何元素。

回紋發展史上的一個高峰在宋代，廣泛地應用于瓷器裝飾。宋代各大名窯，如定窯、耀州窯等，常將回紋作為盤、瓶等器物口沿或頸部的裝飾帶，其嚴謹理性的排列與宋瓷素雅溫潤的質感相得益彰。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宋代定窯白釉劃花回紋盤，口沿處刻畫著精細工整的回紋，便是宋人理性審美與精湛工藝的體現。它不再是襯托性的底紋，而是成為主體裝飾的一部分，以劃花、刻花、印花等工藝呈現，線條挺拔利落，排列疏密有致，與瓷器溫潤的釉質相得益彰。

明清時期，回紋的應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廣泛程度，并徹底融入了民間的吉祥文化體系。其形式高度程式化，主要發展出兩種樣式：一種是由獨立“回”字單元連續排列而成的“單體回紋”；另一種是線條一筆到底、連續繞曲折疊的“帶狀回紋”或“正反S形回紋”。此時，回紋最核心的寓意——富貴不斷頭、綿延不絕——被社會各階層廣泛接納和喜愛。它頻繁出現在瓷器、家具（尤其是硬木家具的邊沿和牙子）、建筑（如欄桿、窗欞）、織物和玉雕上。在宮廷器物中，它作為經典的輔助紋樣，襯托著龍、鳳、花卉等主紋；在民間，它則是直接寄托子孫延綿、福壽財祿永續不斷愿望的吉祥符號。從《紅樓夢》繪本中人物服飾的邊飾，到故宮宮殿門窗的欞花，再到尋常百姓家的桌案椅凳，都能見到它熟悉的身影。

文/本報記者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