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志愿服務”灰色產業鏈

*本文為《半月談》2025年第23期內容

付費才能參加志愿活動、花錢就能買到證書、到場拍照即完成服務……半月談記者調研發現，由于志愿服務與評優評先掛鉤等因素，不少人選擇花錢“走捷徑”，催生出一條圍繞志愿服務的灰色產業鏈。志愿服務本應是一種助人自助、傳遞愛心、推動社會進步的公益實踐，卻在多方利益驅使下變形走樣，亟須加強對志愿服務組織與相關平臺的規范，引導志愿服務回歸公益初心。

拍了照、買了證明

就等于做了服務？

半月談記者在某二手交易平臺搜索“志愿者”“志愿服務”等關鍵詞，可看到一些商家出售“志愿者證書”“志愿證明”，并把“小學初中入團必備”“綜測加分”“考核評優”等宣傳語放在醒目位置。這些“證書”不僅印制精美，有的還加蓋了地方團委、行業協會、志愿者協會等組織的印章，平均售價一二十元。一名賣家介紹，他們可為參與大學生下鄉、社會調研、關愛老人等活動人員，提供志愿馬甲和場地，并組織拍攝，每張照片收費10元。

商家展示出售的證書模板

志愿服務相關的綜合應用平臺可幫助志愿服務組織和志愿者實現供需對接。然而，半月談記者調查發現，某平臺上部分機構和個人明確標注“繳納會費，可免費參加志愿服務活動”。半月談記者繳費后加入一個微信群，群管理員每周五、周六發布信息，組織群成員參加志愿服務?；顒娱_始后，“志愿者們”除了完成簽到、簽退和拍照打卡以計算服務時長外，全程既無人組織管理，也缺乏實質性的服務內容與驗證機制。

還有部分高校把媒體發稿作為考核學生社會實踐和志愿服務影響力的指標，一些學生為通過考核聯系中介機構購買“軟文代發服務”。半月談記者聯系了一家軟文代發機構，其工作人員展示了今年暑假期間部分高校為“三下鄉”志愿服務所購買的報道鏈接。該工作人員稱，媒體網站的發稿收費為幾十元到上萬元不等。

今年5月民政部公布8起公益慈善領域非法社會組織典型案例，其中也涉及志愿服務問題。例如，“遼寧營口愛心志愿者協會”未經登記，以提供志愿服務時長證明等虛假服務欺騙學生家長；重慶“東望志愿者涪陵服務隊”以協助交通秩序維護、環境治理、服務老人等所謂“公益活動”為幌子，為其從事非法活動提供便利。

考核壓力下，

志愿服務功利化、同質化

近年來，多地出臺規范，嚴查志愿服務領域虛假活動、營利性活動等違規行為。但上述亂象依然存在，折射出志愿服務的形式化、功利化、同質化等問題。

半月談記者了解到，多地高校和中學對志愿服務有考核要求。教育部制定的《普通高中課程方案》明確，志愿服務被納入高中生必修課程，要求三年內完成不少于40小時的志愿服務。一些初中將志愿服務時長列為評優、評先、入團的參考因素；有的高校則會根據學生參加志愿服務時長認定“星級志愿者”，與獎學金、榮譽評選等獎勵掛鉤。

“學校鼓勵學生參加志愿服務的初衷很好，但我們往往沒有太多參加志愿服務的資源?！币幻茉L大學生說，為了攢學分、掙時長，有的學生要通過參加學生組織“搶資源”。

志愿服務證明所帶來的加分、評優、評先等價值，也使一些機構和個人產生功利化心態，進而出現買賣交易和灰色產業。某志愿者協會工作人員透露，一些骨干志愿者利用其積累的活動項目、家長需求乃至人脈關系“另立門戶”，將這些公共資源轉化為一門可長期經營的私人生意。

《中學生公益實踐白皮書》顯示，超半數學生認為個人時間過于緊張導致無法參與公益實踐，37.4%的中學生表示每周自由支配時間不足5小時。學業壓力之下，公益實踐在一些學生和家長眼中淪為“任務”。半月談記者在社交媒體平臺搜索“志愿服務”話題看到，有網友公開索要活動影像以應付作業；更有家長坦言，愿意“花錢買證明”為孩子減負。

此外，志愿服務同質化現象比較嚴重。重陽節包餃子、端午節包粽子、中秋節送月餅……這些活動已成為一些志愿組織的“標準動作”，節慶時節的“打卡式奉獻”備受青睞，而養老、托幼、醫療等日常需求常受冷遇?；鶎由鐣ぷ髡吆椭驹阜战M織負責人告訴半月談記者，這種重“亮點”、輕“日常”的志愿服務行為造成較為嚴重的供需脫節，讓一些服務對象對志愿服務“避之不及”，也使一些志愿者的專長無處施展。

讓志愿服務回歸公益初心

針對志愿服務入口寬、過程虛、監督弱等問題，業內人士建議，相關部門從組織登記注冊、項目發布、服務認定、成果公示等環節入手加強規范，特別要明確統一的證書出具標準，并利用數字技術實現防偽與溯源。同時，壓實平臺監管責任，對制售虛假證書等行為進行有效溯源與阻斷；加強對志愿服務團體和社會組織的培訓和管理，確保志愿服務活動公開透明、真實有效。

當前，各地志愿服務App和平臺種類繁多，服務標準不一，存在資源分散、管理混亂等問題。業內人士建議，整合志愿服務互聯網平臺，統一資格核查標準；規范志愿服務組織的收費邊界，對長期堅持公益服務、社會效益突出的組織和團隊，可適當給予經費和資源保障。

對于志愿服務功利化問題，受訪者建議，適當改革考核評價體系，不僅包括志愿證書、志愿時長等指標，還可以引入過程性自我反思、服務對象反饋等多維度考核方式。

此外，相關部門和學校應在志愿服務的資源對接、反饋機制等方面做好指導，幫助參與者找到發揮專長和實現價值的平臺。志愿服務組織也要更加聚焦社會實際需求，開發具有持續性、專業性和參與性的服務項目，讓志愿者獲得成就感與價值感。

原標題《“志 愿服務”滋生灰色產業鏈 》

半月談記者：王 歡 劉 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