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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經濟奇跡的背后,是一套獨特的“雙層驅動”機制:中央的頂層設計與地方的探索競爭。然而,當“招商錦標賽”遭遇邊際效應遞減,當“卡脖子”風險成為新常態,這套運行了四十年的系統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重構壓力。在科技自立自強的高質量發展要求下,中國產業政策將向何處去?
一、 地方招商:曾經的引擎與今日的困境
洞見產業先機,傳遞智庫思想
長期以來,中國地方經濟的活力源于一場精心設計的“錦標賽”。
中央制定以GDP、財政收入、招商引資額為核心的績效考核 制度 ,地方官員作為參賽選手,通過經濟表現爭取政治晉升或財政獎勵。這種機制將官員追求政績的動力,巧妙地轉化為推動經濟建設的引擎。
在改革開放初期,正是這種“為增長而競爭”的模式,有效打破了體制惰性,釋放了驚人的地方活力,成為中國經濟騰飛的關鍵密碼。
然而,隨著經濟發展階段的跨越,這套舊模式正撞上“天花板”,尤其是對于中西部地區而言,盲目復制東部的產業政策往往難以奏效。其要素稟賦結構(赫克歇 爾-俄林 模型)決定了在資本、技術、高端人才等高級要素上存在先天短板。
一種典型的“招商內卷”正在蔓延, 許多地方脫離了自身的資源稟賦與比較優勢,盲目跟風與東部同質的高端制造業,如新能源、半導體等“明星產業”,往往因缺乏產業生態支撐而事倍功半,導致資源錯配。
更棘手的是,隨著土地、稅收優惠等傳統工具的邊際效應遞減,地方政府“手上的牌越來越少”,各地為了爭搶有限的優質項目,不得不陷入一場零和博弈。這種惡性競爭不僅讓招商引資變成了單純的“拼價格”,更在無形中累積了巨大的地方債務風險。
市場力量也在加劇區域發展的“馬太效應”。新經濟地理學 (克魯格曼) 揭示的集聚經濟原理——規模報酬遞增、路徑依賴與知識溢出——使得東部沿海地區 (如廣東、浙江) 的領先優勢不斷自我強化。
它們憑借早期積累的產業集群、風險資本和創新網絡,正從“制造業數字化”邁向“產業智能化”,孵化出如“AI四小龍”等新業態。
熊彼特式的“創造性破壞”和內生增長驅動的“原位升級” (如建設無人工廠) ,提升了生產率,卻同時減緩了傳統制造業向中西部梯度轉移的速度。國家追求“均衡發展”的戰略與市場追求“集聚效率”的本能,在這里形成了尖銳的張力。
二、 中央“舉國體制”:安全邏輯下的全要素突圍
洞見產業先機,傳遞智庫思想
面對全球科技競爭的變局,如果說地方看重的是“增長”,那么中央層面的產業政策則更聚焦于“安全”與“質變”,呈現出鮮明的“舉國體制”特征。
產業集群理論 (波特) 與全球價值鏈理論為舉國體制提供了支撐。
在高鐵、航空航天等領域,中國已經證明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通過構建“主機廠-供應商-科研機構”的集群網絡,實現了技術協同與成本優化。
現在的目標變得更加聚焦——向“微笑曲線”的兩端攀升。面對外部斷供風險,政策并非追求全鏈條自給自足,而是旨在突破關鍵瓶頸環節 ( 如芯片制造設備、工業軟件) ,提升中國的控制力。這不僅是關于利潤,更是關于話語權。
為什么要搞“大基金”?為什么要國家隊下場?從供應鏈韌性的角度看,這是對“市場失靈”的戰略補位。在芯片等高風險、長周期的領域,私人資本往往無力或不敢涉足。
國家力量的介入,扶持關鍵環節本土化、多元化供應來源、建立戰略儲備,實質上是為整個高科技產業購買“保險”,通過補鏈、強鏈,降低系統性風險,確保在極端情況下產業不斷供。
中央層面的布局,最終指向的是一個核心經濟指標——全要素生產率 (TFP) 。它是衡量技術進步與組織效率的核心指標,是長期經濟增長的根本源泉 (內生增長理論)。
通過攻克產業鏈“木桶短板”,釋放上下游的技術協同效應,使上下游產業得以同步升級。同時,龐大的本土產業鏈為新技術提供了豐富的“練兵場”,加速了“干中學”和技術迭代。
這不僅是解決“卡脖子”問題,更是一次對國家創新體系和長期增長潛力的戰略投資,其終極回報體現在由科技進步驅動的、廣泛的全要素生產率提升上,這正是中國經濟轉向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內涵。
三、 范式重構:從“拼政策”到“造生態”
洞見產業先機,傳遞智庫思想
未來的產業政策,必須完成一場從“要素投入”到“創新生態構建”的范式革命。
不要簡單地認為杭州、深圳的成功只是因為服務好,將其歸因于“營商環境”優化。其內核是“資本+科技”的飛輪效應:原始創新吸引風險投資,資本加速技術商業化,成功案例再吸引人才與更多資本。硅谷的根基在于斯坦福大學等知識源與風險投資網絡。
對于后發地區而言,營商環境只是防止資源流失的“底板”,而科技、資本、人才三大核心要素構建的“創新生態”的實質性提升,才是決定發展高度的“天花板”。
因此,地方政府的角色需要重新定義,完成從“招商能手”到“創新催化劑”的進化。
在科技要素上,不能止步于掛牌匾,而應聚焦“可落地、可轉化”的技術,通過“揭榜掛帥”解決本地產業痛點,或與高校共建能真正運作的“中試基地”;
在資本要素上,需摒棄行政化的直接補貼,轉而設立市場化運作的“母基金+專業子基金”,利用專業投資能力篩選項目;
在人才要素上,則應從簡單的“招才引智”轉向“就地育才”,與企業、職校深度合作,建立訂單式技能人才培養體系,著力破解企業急需的“高級藍領”短缺難題。
中西部不需要、也不可能復制東部的全產業鏈,出路在于嵌入國家或東部主導的價值鏈。基于能源、氣候或土地成本優勢,尋找并深耕價值鏈中“不可替代”的環節 (如為東部AI產業提供算力或數據標注)。
這要求建立更先進的跨區域利益分享機制 (如GDP分計、稅收共享) ,通過“飛地經濟”、產業鏈協作等模式,將東部的技術、資本與西部的要素優勢相結合,在效率與公平間尋求新平衡。
考核體系必須隨之變革,“指揮棒”應從單純的GDP總量轉向與“要素積累”和“生態健康度”直接掛鉤的長期指標。
未來的政績單上,科技方面應考核技術合同交易額與關鍵技術國產化率;資本方面要看政府引導基金對社會資本的放大倍數;人才方面關注高校畢業生留存率與高技能人才密度;而生態方面,則應重點考核新增“專精特新”企業及產業鏈配套企業的數量。
結論:邁向“雙軌融合”的新征程
洞見產業先機,傳遞智庫思想
中國產業政策正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
傳統的“地方錦標賽”因邊際效應遞減而顯露疲態,單純的“舉國體制”也需警惕市場活力的缺失。未來的關鍵,在于“雙軌融合”。
一方面,我們需要中央的頂層設計來保障戰略安全,通過“揭榜掛帥”、基金引導等機制激發創新,其成果應能通過市場機制擴散至全國產業鏈。
另一方面,地方競爭必須超越“政策競價”的舊模式,轉向以培育“科技、資本、人才”核心要素和構建“特色化創新生態”為內核的新競賽。
這場新競賽的贏家,將不再是那些只會砸錢給政策的地區,而是那些能夠精準識別自身比較優勢、善于鏈接全球創新網絡、并能耐心培育產業生態的地區。
最終,一個成功的中國產業政策新范式,將是有效市場、有為政府、有力社群 (創新網絡) 的有機結合,這是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下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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