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六日,時任兵部尚書的于謙見朱祁鈺遲遲未生出兒子,為了大明國本,和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會同群臣商議,決定上奏請朱祁鈺復立侄子,也就是沂王朱見深為太子。
但由于議定后天色已晚,無法入宮,于謙打算在次日朝會的時候,遞上奏疏。
就在于謙和群臣商議的時候,另一撥人也在密謀擁立太上皇朱祁鎮復辟,為首的就是當朝太子太師、總兵官石亨。
石亨是朱祁鈺的心腹,屬于當朝紅人,為何會背主呢?
自然是朱祁鈺病入膏肓了,早在景泰七年(1456年)年底的時候,朱祁鈺的身體就每況愈下,到了次年正月十三日的時候,朱祁鈺病的都已經咯血了,甚至連正常的太廟祭祀都無法進行,只能讓石亨代他祭天。
雖說朱祁鈺對他有提拔之恩,但現在朱祁鈺時日無多,又沒兒子,江山遲早要回朱祁鎮一系的,不如趁這個機會,謀從龍之功。
到底是擁立朱見深還是朱祁鎮呢?石亨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太上皇朱祁鎮。
朱祁鎮已經是太上皇了,就算朱祁鈺駕崩,按《皇明祖訓》,皇位是傳給朱見深的,且功勞都是文臣的,和他們這幫武將沒有關系。
但要是擁立朱祁鎮讓其復位,朱祁鎮必然會感激自己,所獲的利益,可比擁立朱見深要多得多。
說干就干,當晚,石亨就和前府右都督張軏和宦官曹吉祥商議。
議定后,大家分頭行動,曹吉祥入宮面見孫太后,密告復辟之事,得到孫太后的支持。
隨后又找太常寺正卿許彬商議,許彬以年老為由,推薦找左僉都御史徐有貞商議,徐有貞一拍即合,當即定下復辟的謀劃。
讓張軏以瓦剌犯邊為由,帶京營入宮,通過石亨,將兵馬帶入皇宮。
而后徐有貞將皇宮大門鎖死,防止援兵。
一切妥當后,石亨帶著兵馬來到朱祁鎮所在的南宮。
自朱祁鎮軟禁于南宮后,每天門可羅雀,如今一下子來了這么多兵馬,嚇得朱祁鎮不知所措,以為弟弟要殺了自己,慌亂之中想要找個地方藏起來。
誰知眾人一齊俯伏稱萬歲,朱祁鎮才知曉,這幫人原來用擁立自己復辟。
隨后軍士備好轎子,徐有貞扶朱祁鎮上轎,于天亮的時候坐上了奉天殿寶座,石亨敲響鐘鼓,召集群臣到來。
群臣來后,朱祁鎮示意安撫百官:“卿等以景泰皇帝有疾,迎朕復位,眾卿仍舊用心辦事,共享太平。”
對于群臣來說,這大明江山誰坐不是坐?反正他們官職還是和以前一樣,立即跪倒參拜
另一邊,在乾清宮西暖閣的病榻上的朱祁鈺,也聽到了鐘鼓齊鳴,心里大亂,隨后宦官來報,說太上皇復辟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朱祁鈺有些愕然,緩緩道:“哥哥做皇帝,好,好,好”,然后默默地面朝墻壁睡下。
從這里可以看出,朱祁鈺自兒子夭折后,對于自己的結局是門清。
只是沒想到,最后上位的是哥哥而不是侄子。
甚至沒想到,從密謀到復辟,僅有一個晚上,動作之快,之迅速,遠超其他政變,所以有些愕然。
事實上,自朱祁鈺登基那天起,就該明白,自己倉促即位,根基又不穩,不管是政治水平和權謀手腕,也都不夠高明,對波詭云譎的深宮斗爭和復雜的人心,又都缺乏起碼的認識,這皇位注定是坐不穩的。
當然,也不怪朱祁鈺,畢竟他本來就是一個和皇位無緣的庶子藩王,且一開始也沒有有意識地往這方面培養。
而其生母吳賢妃呢?也不是什么有心計和善于謀劃的人。
雖說朱祁鈺登基后,被尊為皇太后,但圣皇太后孫氏還在,以孫太后的手腕和能力,妥妥地被壓制。
所以,這樣的女人,在心性、能力、眼界方面,其實對朱祁鈺是沒有一點幫助的。
而朱祁鈺的原配汪皇后呢?和丈夫居然不是一條心,主要就是汪皇后生不出兒子的同時,眼界也不行。
朱祁鈺唯一的兒子,是側室杭氏生的。
在朱祁鈺想要廢侄子改立兒子的時候,汪皇后卻堅決反對。
這固然是汪皇后仗義執言,替朱見深說話,但何嘗不是為了宮斗呢?就是不想讓杭氏的兒子當太子。
從這里可以沒看出,汪氏雖然當了皇后,但沒有格局,且眼界太窄了。
畢竟杭氏兒子當太子,還得尊他為嫡母,對于她的位置絲毫沒有影響,而萬一朱祁鈺這一系的皇位傳給朱祁鎮一系,她能落到什么好?
所以,朱祁鈺廢了汪皇后,改立杭氏為皇后。
雖說有是考慮杭氏生了兒子的原因,但我想,最大的原因,就是汪皇后和朱祁鈺不是一條心,甚至不顧大局和他對著干,這才廢了她。
景泰三年(1452年)五月初二,朱祁鈺如愿廢了朱見深的太子位置,改立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但次年十一月就死了,至于杭皇后,撐了兩年,在景泰七年(1457年)二月也去世了。
以當時的政局,以孫太后的心性加上對后宮的掌控,朱見濟和杭皇后的死會不會有什么貓膩呢?
孫太后可不是一般人,作為朱瞻基的寵妃,可是扳倒朱瞻基的原配胡皇后的。
而胡皇后呢?可是在朱棣時期,就由張太后撫育、培養,是欽定的皇太孫妃、皇太子妃、皇后,根基深厚,可就這樣背景后臺強大的皇后,依舊被孫太后扳倒。
想想就知道,孫太后在宮斗方面,算是大明朝的天花板了。
當時孫太后不過是寵妃,現在呢?不僅是朱祁鈺禮法上的嫡母,更是掌控后宮多年的太后。
朱祁鈺想要掌控宮廷,孫太后就是他繞不過去的一座大山。
在母親和皇后都無法提供幫助的情況下,朱祁鈺想了歪招,喊教坊司的女人入宮。
《明實錄》記載:“景泰中,命鍾鼓司內官陳義、教坊司左司樂晉榮,從教坊司選了李惜兒等人,先后進入宮中。”
讓一批教坊司出身的女人入宮,就是想要通過這種不常規的打法來攪亂孫太后所掌控下的后宮。
但結果,不盡如人意,一幫來自教坊司的女人,如何能斗得過孫太后?
這就導致包括朱祁鈺本人在內的后宮妃嬪、皇子等一系列人員,其實是嚴重缺乏人身安全保障的。
甚至有理由懷疑朱祁鈺本身患病也和后宮有關。
如果朱祁鈺聰明點,就該重用宦官,雖說宦官名聲不好,但確實皇權最為重要的依靠,可惜,朱祁鈺沒有好好利用。
景泰時期,幾個比較重要的宦官有金英、興安、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人。
其中金英、興安等人,早在宣德時期就受到任用了。
朱祁鈺登基后,金英不肯投靠,被貶斥,興安算是投靠朱祁鈺了。
而在朱祁鈺改易太子時期,興安、王誠、舒良等人倒是有身影和動作,可之后,卻鮮有動靜,很顯然,這幫宦官,始終繞不過孫太后,也沒法做出什么實質性的事情來。
當然,也和朱祁鈺有關。
或許從小讀圣賢書,本能排斥宦官,導致朱祁鈺登基的時候,其實也并不太倚重、親近宦官,也沒給他們太多的權柄。
朱祁鈺無法有效掌控后宮,這就導致內廷里,很少有宦官和宮女會死心塌地主動投靠朱祁鈺一系,畢竟想干點事情,很容易被孫太后知曉。
內廷靠不住,那皇權另一個依靠廠衛勢力呢?基本沒啥作為!
先說東廠,東廠始于永樂時期,但在正統、景泰年間,當時主要負責偵緝事務的還是錦衣衛,幾乎看不到東廠身影。
至于錦衣衛?正統時期,宦官王振非常倚仗錦衣指揮馬順。背靠王振,錦衣衛作惡多端,氣焰十分囂張。
轉眼,土木之變爆發,王振被處死,馬順則被官員們當廷打死。
鑒于錦衣衛在正統年間的惡行,朱祁鈺在景泰年間,對錦衣衛進行了限制,像謀逆、反叛、交通等重大事情,都需要有明顯的實跡才許奏聞。
另外,朱祁鈺對于錦衣衛的態度,也讓一幫人感到心寒。
景泰三年(1452年),錦衣衛指揮僉事盧忠與尚衣監太監高平讓校尉上奏景帝,說朱祁鎮與太監阮浪、南城內使王瑤圖謀復位。
這件事說白了,就是盧忠等人,打算主動打擊朱祁鎮一系以積極向朱祁鈺靠攏。
雖說阮浪和王瑤都被處死,但朱祁鈺卻沒有因為盧忠附己打擊朱祁鎮一系而得到重用和賞賜,反而因和錦衣衛指揮同知畢旺發生沖突互相告狀而被治罪。
此案是盧忠告畢旺受賂生事,朱祁鈺交給三法司審問。
審問結果是盧忠、畢旺同僚不和,最終降盧忠為事官,發廣西總兵官處立功,畢旺調宣府左衛理事。
盧忠在景泰七年(1456年)遇到大赦,按例應當復職,但朱祁鈺卻將其為柳州衛正千戶,至于畢旺則在宣府幾個月后就被召回,再掌錦衣衛事。
一個發配到偏遠的廣西,一個被平調宣府左衛理事,后面一個降職,一個升官,很明顯,所謂“同僚不和”,不過是個幌子,朱祁鈺打心眼里就不待見盧忠。
至于畢旺,因為朱祁鈺對錦衣衛多有限制,辦事難免束手束腳,景泰一朝,幾乎就是混日子。
所以,明白為何錦衣衛沒有什么作為了吧。
有積極向朱祁鈺靠攏,主動打擊朱祁鎮的盧忠被處理一事在先,其余想要依附的人,難免有些心寒,加上這些事死的死,貶的貶,就算錦衣衛打聽到有人圖謀復辟,也不敢上告,搞不好就得反坐。
再說,像石亨這樣被朱祁鈺信任的人,如不特別去打探消息,是很難發現其密謀的,況且石亨又是太子太師武清侯,誰敢去盯梢?
所以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錦衣衛不如躺平,雖然無功,但至少無過。
沒了宦官和錦衣衛的有力支持,朱祁鈺就是睜眼瞎,更不會第一時間發現石亨等人的復辟行動。
內廷沒法掌控,外廷同樣如此
朱祁鈺登基后,試圖安排郕王舊邸的人,把他們迅速擢升至高位,如原左長史儀銘、原右長史楊翥、原伴讀俞山、原審理正俞綱等等。
但這些人,不僅是生員出身,嚴重缺乏執政經驗,更不是實干人才,驟得高位,也站不住腳,更何況他們和朱祁鈺也不是一條心,要么明哲保身,要么乞求致仕,要么憂慮早死,都早早退出了政治舞臺。
比如儀銘,升為兵部尚書兼詹事府詹事,但死于景泰五年(1454年);
比如楊翥,升禮部左侍郎,不久致仕,后再次被提拔為禮部尚書,但乞求致仕,死于景泰四年(1453年);
比如俞山,本打算讓他進內閣,但他知道自己能力,以養病為由致仕而去;
俞綱亦是如此,短暫進入內閣,很快就辭官了。
可以說,朱祁鈺在波詭云譎的深宮里不僅缺乏根基,更沒有有任何可以倚靠和信賴的心腹力量。
要是朱祁鈺是個權謀高手,也就算了,可偏偏沒啥權謀,更不心狠。
雖說漢文帝這樣的天生權謀大師比較少見,但朱祁鈺至少該讀讀太宗實錄,看看曾祖父朱棣怎么玩的。
朱棣靖難后,曾清宮三日,大肆殺戮宮人,將建文后宮的嬪妃、宮人包括女官大部分都給殺干凈了,僅有少數的罪過建文帝的宮人留了下來。
鑒于朱祁鈺沒有兵權,完全可以換個手段,效仿唐太宗,以剛登基便以大赦天下為由,將宮中大量宮女釋放歸家,就算孫太后反對,也會得到大臣的支持。
隨后就是宦官,以王振蠱惑君上為由,將大量宦官貶至鳳陽,提拔郕王府邸的宦官、宮女,不夠的再慢慢補充。
本來朝中大臣就仇視宦官,此舉必然贏得朝中士大夫的贊同。
如此一來,就算暫時斗不過孫太后,至少宮內能有自己信任的宦官和宮女,讓自己安全得到保障。
其次呢,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沒必要著急換太子得罪人,盡可能彌合自己后宮女人之間的矛盾,畢竟大家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孫太后,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
最后呢,就是重視錦衣衛,對于宮廷內外,都要做到耳聰目明。
幾番操作下來,可以最大程度保住自己和子嗣的安全。
孫太后雖強,但有個致命的地方,就是年齡大,朱祁鈺登基這一年,她已經快五十了,以朱祁鈺的年齡,熬也熬死她,只要熬死孫太后,后面的事情就順手許多。
可惜啊,朱祁鈺,并不是一個權謀天才。
既不重用宦官也不重視錦衣衛,后宮也不能安定,還心急,就算生出多個兒子,也怕是要遭毒手,所以, 能坐穩皇位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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