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已之變”前后，明廷與后金的“默契”

天啟七年寧錦之戰后，皇太極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短時間內攻破關寧錦防線無望。那么后金該如何應對明蒙朝的戰略包圍，并以軍事實力逼迫明廷互市或南下掠搶以解決財政、糧食危機呢？

崇禎元年，明朝北方、蒙古、遼東大面積遭遇寒潮和干旱。考慮到自身糟糕的財政狀況，剛登基的崇禎不僅拒絕了喀喇沁（蒙古小部族聯盟）的求賑，還命令大同、薊鎮暫停發放蒙古各部的“歲賞”。

皇太極抓住機會示好東蒙古各部，針對察哈爾（此時已向漠南西遷）發起征剿，幫助喀喇沁奪回了被占據的牧場。“雪中送炭”再加上軍事震懾，讓絕大部分東蒙古部族倒向了后金，薊鎮長城外的“屏障”也紛紛變成了后金的盟友。

除此之外，崇禎元年為處理各鎮兵餉欠賬，皇帝兩次下令勘核東江鎮軍士數量。當年七月核定東江兵員為2.8萬人，年計餉銀23.52萬兩、米16.8萬石。而且崇禎認為東江之前兩年共冒領了米15萬石，遂下令從次年應發的糧餉里扣減。

這次“東江停餉”事件，不僅大幅度削弱了東江鎮的戰斗力，也讓東江鎮和明廷的關系變得非常惡劣，毛文龍兩次率兵至登州鬧餉。這也是袁崇煥敢雙島斬帥的基礎，朝廷和崇禎已有殺毛之意了。

注：很多人以為袁崇煥是單槍匹馬，靠嘴炮（假稱有圣意）忽悠死了毛文龍，但事實并不是這樣。袁崇煥至雙島之前已偷偷拉攏了劉興祚，斬毛時劉興祚和劉興治兄弟率部控制著局面。而且殺毛后，袁沒有大量空降親信奪權，還用發餉以及將東江餉銀提升一倍，就迅速穩定了東江的情緒。

所以后金不僅有了進入關內的第二條通道，還暫時不用擔心背靠朝鮮的東江鎮從后方襲擾。

崇禎二年十月，皇太極親率后金主力由沈陽出發，經義州向西進入喀喇沁與蒙古各部會盟。十月下旬后金、蒙古各部軍隊在青州集結完畢后，計劃從薊鎮防區分三路（大安口、龍井關、馬蘭峪）攻入京畿。

而兩貝勒不從，謂我兵深入敵境，勞師襲遠，若不獲入明邊，則糧匱馬疲，何以為歸計？縱得入邊，而明人會各路兵環攻，則眾寡不敵。且我等既入邊口，倘明兵自后堵截，恐無歸路。
《清太宗實錄·卷五》

不過行動還沒開始，莽古爾泰（正藍旗主）和阿敏（鑲藍旗主）就打起了退堂鼓。他倆有兩點擔憂，一怕無法攻破邊墻，徒耗兵馬錢糧。二是擔心進入京畿后，會被各鎮勤王大軍合圍而不得還。

但是明廷主動幫兩位旗主解決了擔憂。

崇禎元年的清查鎮兵，薊鎮三協冊籍14.06萬人，實際在籍10.7萬人。近11萬人看上去也勉強夠用，所以為了省錢，崇禎打算將薊鎮冊籍數修正為10.7萬，即下調薊鎮的糧餉總額。

但薊遼總督喻安性和薊州巡撫王應豸，寧愿被革職（后由劉策和王元雅接任）也堅決要求補齊3.3萬的缺額。是真不能少了這3.3萬人？還是“在籍10.7萬”這個數字有很大的花頭？

無論答案是哪個，明廷都沒有重視。沒有進一步清查實際兵數和兵備情況，只是將這3.3萬缺額簡單處理了事（1.2萬用遼餉養、7800人編入薊鎮西協、13940人繼續“留在”兵冊上）。

除此之外，由于明朝的封疆權限劃分和管轄制度，各封疆也不愿意被同僚們指手畫腳。所以毛文龍的十來次示警朝廷，后金有從薊鎮入寇的謀劃，但明廷和薊鎮視而不見。袁崇煥出任督師后也兩次奏報“臣在寧遠，敵必不得越關而西。薊門單弱，宜宿重兵 … 萬一夷為向導，通奴入犯，禍有不可知者”，明廷和薊鎮依然無動于衷 ……

因此，阿敏和莽古爾泰擔憂的“難以攻破”的邊墻根本就不存在。不僅三處關口一攻即破，連薊州巡撫王元雅坐鎮的遵化城也沒守到半天。遵化可是當年戚繼光為薊鎮防區修建的核心據點 ……

至于攻入京畿后被明朝勤王兵馬四面合圍，更是沒有發生。不是后金提前做了針對性的部署，而是明廷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保存各部力量以便聚眾合圍。

十月二十七日，漢爾莊一帶五千守軍被全滅；

十一月一日，后金消滅馬蘭峪、羅文峪等處駐守的明軍；

十一月三日，后金在遵化城外滅四千山海關精銳，總兵趙率教陣亡；

十一月四日，遵化被克，巡撫王元雅殉國；

十一月十一日，三屯營被后金攻破，薊鎮總兵朱國彥自焚；

十一月十五日，后金在順義擊潰入衛的大同總兵滿桂和宣府總兵侯世祿（兩人有近兩萬兵馬）；

十一月二十日，滿桂和侯世祿率殘部在京師德勝門外再次與后金開戰，近乎全軍覆滅；

十二月一日，袁崇煥被逮問下獄，祖大壽、何可綱等恐被連坐，率關寧軍一萬五千人棄京師東奔出關；

十二月十六日，后金在良鄉消滅申甫的六千武裝（屬于民團性質）；

十二月十七日，永定門外，四萬明軍被打崩，主將滿桂和孫祖壽被陣斬、黑云龍和麻登云被俘；

不客氣地說，這就是葫蘆娃救爺爺。除此之外由于明廷無準備、無預案，對各部勤王兵馬的后勤保障基本為零。很多勤王部隊進入京畿后，因無所食而四處掠搶。別說征剿后金了，還進一步加劇了京畿的混亂。

由于崇禎突然抓捕袁崇煥，導致關寧軍人心惶惶。皇太極還萌生了招降祖大壽和關寧軍的想法，他率兵攻占遷安、永平、灤州、昌黎就是為了隔斷關寧軍和關內的聯系，為逼降關寧諸將做準備。

好在明軍守住了昌黎，好在孫承宗及時規勸崇禎安撫并赦免關寧眾將之罪 ...... 不然對于明廷而言，己已之變會更悲劇。

最后這次入關，皇太極雖未實現最核心的目的 -- 以戰促和，如俺答汗那般迫使明廷重新互市。但他也看清了明廷以及關內各鎮的孱弱，因此形成了以京畿為放血點（攻明之必守），間歇性消耗大明國力的“伐樹”戰略。

編者附：

從上帝視角看，后金攻入京畿后，明廷似乎可以“圍魏救趙”，從遼西和東江兩個方向攻入遼東，迫使皇太極回援。雖然皇太極這次入寇確實在賭，但不是無腦梭哈。他在錦州北面的義州和遼陽均留有后衛，以歷次實戰來看，明軍不僅野戰難勝后金，攻占堅城更困難。

除此之外，皇太極本身就在“攻之必救”，明朝這邊也無暇借機圖謀遼東。（歷史事實也證明，后金幾次大舉入寇，明廷確實沒有乘機攻取遼東的能力和想法）。

皇太極之所以用“伐樹”緩耗大明，其主要原因并不是無法攻占京畿。而是后金各旗權力斗爭異常尖銳（回撤時讓阿敏留守四城，也是打算對鑲藍旗下手），他需要保留一個敵人或外部壓力，維持內部團結以及給自己權力圖謀換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