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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永平府,運河兩岸的垂柳抽出嫩綠的新芽,河水在午后陽光下泛著細(xì)碎的光斑。城東一座簡樸小院里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隨風(fēng)飄落,灑在青石井欄上。
張承宗坐在院中的槐樹下,指尖輕輕撥過懷中的紫檀木琵琶。三歲的兒子璞兒蹲在樹下,用樹枝撥弄著地上的花瓣,咿咿呀呀地學(xué)著父親哼唱的調(diào)子。
“這個音還是不對!”綠珠從屋內(nèi)走出,手中端著兩盞清茶。她將一盞放在張承宗手邊的石桌上,俯身握住丈夫執(zhí)撥片的手,“這一處該輕些,像是春風(fēng)拂過柳梢,不能太著力!”
她的發(fā)絲垂落,掃過張承宗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張承宗順著她的指引重新?lián)芟遥@一次的音色果然柔美了許多。
“還是你彈得好!”張承宗嘆道,將琵琶遞到妻子手中。
綠珠接過琵琶,在石凳上坐下。她調(diào)整了一下抱琴的姿勢,指尖輕撫琴弦,一段清越的旋律便流淌出來。那是他們共同創(chuàng)作的《海棠春》,描繪的正是這小院春景。
一曲終了,院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承宗賢弟在家否?”
是丘世裕的聲音。張承宗起身開門,只見丘世裕與王世昌二人站在門外,皆穿著華麗的錦綢長衫,手中提著兩包點心。
“就知道這個時辰來,定能聽到二位撫琴!”王世昌笑道,將手中的點心遞給迎上來的綠珠,“這是德勝齋新出的桂花糕,給璞兒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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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接過點心,道了謝,帶著璞兒進屋沏茶。張承宗請二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今日又來叨擾,實在是有好事相告!”丘世裕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放在石桌上,“你們上月給的那支《陌上桑》,前幾日被城南的大成班班主看中了,出了十五兩銀子!”
張承宗微微一愣:“值這么多?不過是一支小曲罷了!”
“大成班在永平府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戲班,班主說這曲子清新別致,正合眼下春日的時令!”王世昌接過綠珠端來的茶,道了謝,“他們排演了,在府衙前的戲臺上連演了三日,場場爆滿!”
綠珠站在張承宗身后,輕輕按了按丈夫的肩膀。張承宗會意,對丘世裕道:“這銀子,我們收十兩便是,剩下的你們留著吃酒!”
“這怎么行……”丘世裕剛要推辭,王世昌卻笑著打斷了他:“承宗老弟還是這般客氣。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虛讓了。不過今日來,還有一事相求!”
他頓了頓,看向綠珠:“海州府錢員外的女兒下月出嫁,府上想排幾支新曲。我們推薦了二位,不知可否再作一兩支喜慶的曲子?酬金是二十兩!”
綠珠與張承宗對視一眼,輕輕點頭。張承宗這才應(yīng)道:“承蒙錢員外不棄,我們自當(dāng)盡力!”
送走丘王二人后,綠珠將璞兒哄睡,回到院中,見張承宗正對著那錠銀子出神。
“又在想你爹了?”綠珠輕聲問道,在他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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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宗握住她的手:“若是爹知道我們靠賣曲子為生,不知會作何想!”
“總好過他覺得我們在外面挨餓受凍!”綠珠柔聲道,“至少,我們憑自己的本事吃飯!”
這話說得輕,卻帶著她一貫的堅韌。張承宗想起五年前,他執(zhí)意要娶這位在酒樓彈唱的女子為妻時,父親張敬誠暴怒的神情。
“我張家世代書香,豈容一個賣唱的女子進門?”父親當(dāng)時的話言猶在耳。可當(dāng)璞兒出生后,父親的態(tài)度卻微妙地軟化了。雖然仍不準(zhǔn)兒子兒媳回家,卻時常派伙計送來孩童的衣物、玩具,還有專門給孫子的零花錢。
正想著,院門又被輕輕敲響。張承宗開門,見是張家的小伙計張貴。
“少爺,老爺讓我給小少爺送些東西來!”張貴恭敬地行禮,將手中的包袱遞給張承宗,“這里面是兩套春裝,還有……”他壓低聲音,“老爺特意吩咐,給小少爺?shù)牧慊ㄥX放在衣服口袋里了!”
張承宗接過包袱,果然摸到里面有個小布袋,裝著幾塊碎銀,約莫有五兩之多。
“老爺還問,小少爺近來可好?開始認(rèn)字了沒有?”
“勞父親掛心,璞兒很好。已經(jīng)開始教他認(rèn)些簡單的字了!”張承宗答道,心中五味雜陳。
張貴離去后,張承宗回到院中,將包袱交給綠珠。綠珠打開一看,輕嘆一聲:“爹對璞兒是真的疼愛!”
“可他始終不肯原諒我們!”張承宗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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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將衣服疊好,柔聲說:“老人家總要有個臺階下。等璞兒再大些,到了入家塾的年紀(jì),我們送他回去,爹見了孫子,自然會心軟的!”
這是他們夫妻二人時常談?wù)摰挠媱潱辱眱核奈鍤q時,借著送他回張家家塾讀書的機會,重返張家大宅。為此,他們省吃儉用,每月都將結(jié)余的銀兩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次日清晨,綠珠早早起身,為父子二人準(zhǔn)備了簡單的早飯。飯后,張承宗開始給前來學(xué)琴的三個孩子上課。這三個孩子都是附近大戶人家的子弟,每月學(xué)費共計三兩銀子,是他們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之一。
綠珠則帶著璞兒在院內(nèi)玩耍,偶爾指點一下彈得不好的學(xué)生。陽光透過海棠樹的枝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看著丈夫耐心教導(dǎo)學(xué)生的側(cè)影,想起那年他們剛來永平府時的窘迫。
午后的時光最為寧靜。璞兒午睡后,夫妻二人便會坐在院中,一個撫琴,一個執(zhí)筆,共同創(chuàng)作新曲。
這日,他們正為錢員外家的喜曲斟酌詞句,丘世裕與王世昌又不請自來。
“就知道這個時辰來,定能討杯好茶喝!”王世昌笑道,自顧自地在石凳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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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起身沏茶,張承宗將剛完成的喜曲草稿遞給二人過目。
“好!妙!”丘世裕讀罷拍案叫絕,“‘連理枝頭比翼鳥,同心結(jié)下并蒂蓮’,這聯(lián)句既喜慶又雅致,錢員外定會喜歡!”
王世昌細(xì)細(xì)品味著曲調(diào),輕聲哼唱了幾句,點頭道:“旋律歡快而不失莊重,正合婚慶之用。二位果然才情不減!”
綠珠端茶回來,聞言微微一笑:“承蒙謬贊。不知錢府上還有什么特別的要求?”
“錢員外疼愛女兒,希望曲子能表達(dá)父母對女兒的祝福,又不落俗套!”丘世裕從袖中取出一張紅紙,“這是小姐的生辰八字,或許對創(chuàng)作有所幫助!”
四人又討論了一番曲子的細(xì)節(jié),直到璞兒睡醒,揉著眼睛從屋內(nèi)走出,撲進父親懷里。
“好乖巧的孩子!”王世昌看著璞兒,忽然問道,“快四歲了吧?可曾想過送他進學(xué)?”
張承宗與綠珠對視一眼,輕聲道:“正有此意。再過一年,就想送他進家塾讀書!”
丘世裕會意地點頭:“張老爺若是見了這么聰明的孫子,定會歡喜的!”
送走客人后,綠珠抱著璞兒,輕聲對張承宗說:“這個月我們已有二十五兩的收入了,加上爹給璞兒的,共有三十兩。除去開銷,能存下十五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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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宗攬住妻子的肩:“照這樣下去,明年此時,我們就能攢夠回去的用度了!”
他們所說的“用度”,不僅包括給家人準(zhǔn)備的禮物,還有為自己和兒子添置體面衣物的費用,以及可能需要的各種打點。盡管是回家,卻如同一次重要的禮儀,不能有絲毫馬虎。
四月初,錢員外家的婚宴圓滿結(jié)束,他們創(chuàng)作的喜曲大受好評。員外特意多給了賞銀,讓丘世裕轉(zhuǎn)交。張承宗的學(xué)生增加到了五人,每月的學(xué)費收入也增至五兩。
“老爺說,小少爺該開始習(xí)字了,讓我送這個來!”張貴恭敬地說。
張承宗接過東西,心中感慨。父親雖然不肯直接接納他們,卻始終關(guān)心著孫子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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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將你們的曲子推薦給了京里的戲班,”一日,王世昌興奮地告知,“若是成了,酬金至少五十兩!”
張承宗卻有些猶豫:“若是太過招搖,怕是對回家之事不利!”
綠珠卻搖頭:“正該讓爹知道,我們憑自己的本事也能活得很好。只有這樣,他才會真正接納我們!”
七月流火,太皇河上的荷花開得正盛。張承宗和綠珠帶著璞兒劃船采蓮,璞兒高興得手舞足蹈,學(xué)著父母哼唱采蓮曲。這一刻,他們仿佛只是永平府中最普通的一家三口,享受著天倫之樂。
回家后,綠珠仔細(xì)核算了這個月的收支:學(xué)費收入五兩,賣曲收入二十兩,加上張父給孫子的五兩零花錢,共計三十兩。除去日常開銷,他們存下了二十兩。
“照這個速度,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能攢夠一百多兩了!”綠珠輕聲道,“到時候送璞兒回家塾讀書,也體面些。”
張承宗點點頭,望著正在玩木馬的璞兒,心中充滿了希望。他們現(xiàn)在的日子雖不富裕,卻安穩(wěn)充實。每月穩(wěn)定的收入,在這永平府城中足以溫飽,還能存下不少。等到明年璞兒五歲時,他們就能借著送孩子進家塾的機會,順理成章地回到張家大宅。
晚風(fēng)吹拂,太皇河的水聲隱隱傳來,伴著璞兒歡樂的笑聲,在小院中回蕩。張承宗和綠珠相視一笑,繼續(xù)過著他們平靜而充實的生活,等待著那個合適的時機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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