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派 | 侯仁之與歷史地理學科的近代化轉型

侯仁之（1911—2013），生于河北棗強縣，籍貫山東恩縣，著名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一生積極求索、開拓進取，在推動“傳統沿革地理學”向“現代歷史地理學”的學科轉型過程中作出了重要貢獻，值得我們銘記。

侯仁之 在燕京大學研究生宿舍內

學理傳承

晚清以降，隨著西方學術思想不斷傳入，中國史學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不斷發生變革。從屬于傳統史學的沿革地理學，也悄然發生了變化。20世紀30年代，就讀于燕京大學的侯仁之，既是傳統沿革地理之學的繼承者，又是推動傳統學術近代化轉型的參與者。

侯仁之對歷史地理學的認知始于傳統沿革地理學，對學理的傳承則源于洪業、顧頡剛等史學名家。他從洪業那里得到了極為嚴格的史學治學方法訓練與指導，又選修了顧頡剛的“中國古代沿革地理史”課程。自此他對傳統沿革地理學側重的地名考證、河流變遷、疆域盈縮等內容有了初步了解。

1934年初，顧頡剛發起籌組“禹貢學會”，并創辦《禹貢》半月刊，侯仁之隨即加入。從《禹貢》的發刊詞及其發表的論文來看，顧頡剛等學者不僅認識到了歷史、地理的密切關系，還將沿革地理學的研究范圍拓展至自然地理、經濟地理、邊疆地理等方面。在此熏染下，侯仁之開始對“歷史”和“地理”的關系有了自己的見解。

在洪業的引導下，侯仁之接觸到明末清初學者顧炎武的著作。顧炎武“經世致用”的思想對侯仁之的影響很大。侯仁之撰寫的碩士論文《續〈天下郡國利病書〉山東之部》不再限于為歷史做注釋，而是將現實關懷映照進學術研究之中，“經世致用”的學術旨趣日漸明晰。這不僅成為侯仁之長期秉持的治學理念，而且化作日后侯仁之推動學科轉型的力量。

1938年，洪業建議侯仁之專攻地理學，并推薦他到英國利物浦大學跟隨地理學名家羅士培（P. M. Roxby）學習。然而，由于日軍侵華的戰火不斷蔓延，侯仁之的留學計劃被迫擱置。1946年，侯仁之重獲赴英留學的機會，并跟隨現代歷史地理學奠基人之一、利物浦大學地理系主任達比（H. C. Darby）攻讀博士學位。達比先進的學科認知，讓侯仁之在較短時間里對歷史地理學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侯仁之對學科性質、研究資料、方法的準確把握集中體現在他的博士論文《北平歷史地理》之中。他運用橫剖面復原法，將北平城市的發展劃分為“邊疆之城” “過渡階段”“王朝都城”三大階段，描繪出北平城政治地位的變化過程。從學科發展史角度來看，《北平歷史地理》是中國學者按照現代歷史地理學的學科范式，獨立完成的第一部城市歷史地理研究著作，這無疑在中國歷史地理學發展史上具有標志性作用。可以說，此時的侯仁之已站在學術研究的前沿，望見了學科未來發展的方向。

首倡轉型

新中國成立后，侯仁之婉拒導師達比留其在英國從事研究的邀請，毅然踏上歸國之路。此時新中國成立不久，各大高校推動現代學科建設的需求十分迫切。回國后，侯仁之敏銳地覺察到中國沿革地理學課程尚存在若干不足之處，因此發表《“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一文，首倡課程改革與學科轉型。

他提出，不僅要將課程名稱從“中國沿革地理”改為“中國歷史地理”，更要將講授的內容徹底更改。他以北京城為例，指出傳統沿革地理學以行政區劃演變為主的研究，并不能對今天北京這個大都市的發展起到任何幫助。因此，他倡導課程內容應以不同時代地理環境的變遷為主，跳出沿革地理學的圈子。此論的提出意味著侯仁之已與傳統沿革地理思想徹底決裂，也顯示出他對歷史地理學的認識趨于成熟。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辯證唯物論對侯仁之理解歷史地理學中人地關系等核心問題幫助極大。一方面，他在理論層面正確認識了人與地理環境的辯證關系，從根本上否定了“地理環境決定論”中將“地理環境”與“人和歷史”割裂的錯誤看法。另一方面，他充分肯定了歷史時期人與自然斗爭的作用，進一步揭示了歷史地理研究的重要意義。

侯仁之等學者對歷史地理學學科的正確認識，并非代表當時整個學術界的共識。有鑒于此，他又發表《歷史地理學芻議》一文。在文中，侯仁之辨明傳統沿革地理學與歷史地理學之間的區別，詳細闡明了歷史地理學的學科性質與研究內容。他認為，從學科屬性看，歷史地理學屬于地理學范疇；歷史地理學的主要工作是復原過去的地理環境，發現地理變化的規律，闡明當前地理環境的形成和特點。自此，更多的學者對歷史地理學有了清晰的認識，歷史地理學科轉型的進程大大加快。

勇挑重擔

新中國成立后，在熱烈討論歷史地理學學科性質、研究內容及方法的同時，加快推動學術研究為生產、建設服務的問題也被提上議程。這一時期，侯仁之對歷史地理學學科的正確定位促進了研究實踐的開展，研究實踐又反過來推動了他對這一學科的認識以及學科的繁榮發展。

20世紀50年代，侯仁之以北京城為代表的城市歷史地理研究，便是力證。侯仁之回國后不久，清華大學教授梁思成便向他提問：“你研究歷史地理能為北京城做什么？”侯仁之帶著這個問題不斷探索，他隨后相繼產出的成果就是很好的回答。《北京海淀附近的地形、水道與聚落》一文對首都文教區的規劃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現實價值。《北京都市發展過程中的水源問題》一文則是從歷史地理學的視角出發，為解決首都發展中的水源問題提供了可行方案。作為歷史地理學的分支學科，歷史城市地理學在侯仁之等一批學者的努力下從無到有、發展壯大，其現實價值、學術意義得到雙重肯定。

進入20世紀60年代后，以歷史沙漠地理研究為代表的學術實踐，更是成就了侯仁之身體力行、推動學科繁榮的一段佳話。侯仁之積極響應國家“向沙漠進軍”的號召，率領團隊先后來到寧夏河東沙區、烏蘭布和沙漠、毛烏素沙地進行實地考察，并取得一系列考察成果。在研究中，他發現可以利用古城址的位置分布與興廢時間等信息來判斷干旱區環境變遷，這是方法論層面的經驗總結。其研究實踐不僅開辟了我國歷史地理研究的新方向，而且為學科發展奠定了理論基礎。在侯仁之等學者的推動下，歷史沙漠地理、歷史城市地理等分支學科蓬勃發展，歷史地理學學科體系不斷豐富完善。

從實踐到認知，再從認知到更高水平的實踐，侯仁之積極推動“傳統沿革地理學”向“現代歷史地理學”轉型。成功轉型后的歷史地理學憑借學術價值、現實價值兼具的學科特色獲得蓬勃發展。

作者系山東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院教授、中國古都學會副會長

來源 ：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 于世華

新媒體編輯：常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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