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何晴：“人的審美是主觀的，她卻美得相當客觀”

12月13日，演員何晴的家屬發布訃告：“各位親友，何晴女士于2025年12月13日在北京安然離世，享年61歲。何晴女士告別儀式將于2025年12月15號早10點在北京昌平殯儀館久安廳舉行。”

演員何晴的家屬所發布的訃告。

這位1964年出生于浙江衢州江山市的女演員，以其精湛的演技，塑造了無數經典角色。而她本人和那些形象，早已成為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在出演電視劇前，何晴畢業于浙江昆劇團，一直活躍在舞臺之上。1983年，她參演《少林俗家弟子》，由此踏上演藝道路。

回顧其職業生涯，何晴最高光的經歷，當屬“四大名著大滿貫第一人”——她是唯一一位演遍四大名著影視改編作品的女演員。她是《西游記》中文殊菩薩化身而成的憐憐，是電影《紅樓夢》中命途多舛的秦可卿，是《三國演義》中溫婉的小喬，也是《水滸傳》中美艷的李師師。

何晴是唯一一位演遍四大名著影視作品的女演員。

何晴的藝術成就不止于此。她還留下了眾多人們熟知的角色。作為大陸首批“瓊瑤女郎”的一員，她出演《青青河邊草》，塑造了華又琳這一新時代女性形象。此外，她還是《澳門的故事》中的歐迪絲，《大宅門1912》中的楊九紅……她樂于挑戰不同類型的人物，而每一次的演繹完成度都極高。

她為人低調，熒屏之外，少有個人生活方面的消息傳出。她上一次受到關注，還要追溯到2015年，彼時，她罹患重疾。經過艱苦的治療，她在2016年復出，飾演《女醫·明妃傳》中的孫太后。自此，她就從觀眾的視野中漸漸淡出。
我們通過她個人生涯的一些重要片段，回溯這位中國影視史上極具代表性的女演員的一生，看她如何表達對影視表演的獨到理解，也看她在熱愛的事業道路上如何不斷探索，進而成就那些經典形象。

何晴在《三國演義》中飾演小喬。

從昆劇團到大銀幕：

被破格錄取的姑娘

杭州，是何晴藝術道路的起點。即便離開杭州多年，何晴的陽臺上養得最多的，還是在杭州學戲時，時常去植物園看的蘭花。

1977年年初，剛滿13歲的何晴帶著父母東拼西湊的20塊錢，從江山只身前往杭州，參加浙江昆劇團的招生考試。
浙江昆劇團只招身高1.5米以上的孩子，當時的何晴身高還差3厘米。她不服氣，當場演唱了《蝶戀花》和《送軍鞋》這兩首歌。最終，劇團不忍心放過這個好苗子，將她破格錄取為候補演員。
在浙江昆劇團學戲的日子里，黃龍洞乃至松木場那一帶，是何晴和同學們最熟悉的地方。每逢周日，她和同學們每人騎著一輛自行車，從黃龍洞出發，途經浙大、植物園，最后到達蘇堤。

1981年，意大利攝影師阿德里亞諾·馬達羅拍攝的杭州西湖。

何晴離開杭州時，松木場還有樹林、田地甚至沼澤，如今，這里已經成為杭州最繁華的地段。而那個倔強地唱著《蝶戀花》、仿佛從古畫中走出來的少女，日后成為人們心目中古典美女的代表。

除了昆曲，在昆劇團，何晴接觸得最多的藝術樣式是電影。那時的“內參片”如《牛虻》《郁金香芳芳》《自然之子》等，深刻影響了何晴的藝術理想。“在將人生提煉得如此精致的電影面前，只有十四五歲的我，完全被征服了，所以，我決心要做一名影視演員。”
1982年，電影《少林俗家弟子》導演到浙江昆劇團選角，一眼相中了正在臺上練習的何晴，當場拍板由她飾演女主角“小晴”。

何晴在《少林俗家弟子》中飾演小晴。（圖/《少林俗家弟子》）

只不過，到嵩山少林寺學了半個月武術后，何晴怎么打都像在跳舞。導演不舍得放過這個“眉黛春山，杏面桃腮”的美人，直接把她的武戲全部改成了文戲，讓她在別人打斗的時候站在旁邊叫好。

也正是這個角色，讓何晴走上演藝道路，從杭州走向了全國。

月臺上的相遇:

“失而復得的憐憐”

1984年，《西游記》導演楊潔正在為尋找演員發愁。《四圣試禪心》這一集中，四位菩薩下山，化身為賈姓寡婦及三個嬌美女兒真真、愛愛和憐憐，想試試唐僧一行人的“禪心”。

楊潔對劇中的女性角色——尤其是仙、妖——的選拔，有一條近乎固執的硬性標準：不僅要美，更要有超凡脫俗的氣質和古典神韻。為此，她特別青睞戲曲演員，認為她們“要樣貌有樣貌，要身段有身段，眼神和動作都別具風格”。“真真”“愛愛”已選定演員，唯獨機靈嬌俏的“憐憐”，楊潔一直找不到滿意的人選。
轉機發生在北京火車站。剛剛拍完《少林俗家弟子》的何晴正準備搭火車返回浙江，楊潔和六小齡童剛好也來到火車站，在月臺的匆匆人流中，楊潔一眼就瞥見這個女孩。盡管何晴當時臉上還帶著些許青春的嬰兒肥，但她那清新脫俗的氣質，瞬間擊中了楊潔。楊潔覺得這個女孩是憐憐的不二人選，但人群擁擠，不及交談便失去了女孩的蹤跡。上車后，楊潔不甘心，在車廂里找了好一會兒，卻一無所獲。

何晴在《西游記》中飾演憐憐。

但命運沒有放棄這次短暫的交錯。

同在車上的六小齡童在餐車遇見了這位浙江昆劇團的舊相識。經他引薦，何晴被帶到楊潔面前。當時楊潔高興壞了，有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彼時的何晴不僅已有表演經驗，其深厚的昆曲功底更完美契合了楊潔對演員“身段、眼神和技藝”的全部要求。經過簡短的交流和試演環節，楊潔當場決定：就她了！

這段傳奇的巧遇，為《西游記》找到了一個“憐憐”。而此后，經由何晴的演繹，“古典美人”在觀眾心目中逐漸具象化。

演遍四大名著的古典美人：

“只是湊巧”

1986年，北京電影制品廠決定拍攝電影《紅樓夢》，由知名導演謝鐵驪執導，并投入巨資建造了“大觀園”和“寧國府”等外景地。相比于同期籌備的電視劇《紅樓夢》，電影版在場景、造型、服裝上因投資大而更勝一籌，演員陣容也十分豪華，匯集了劉曉慶、陶慧敏、傅藝偉、何賽飛、馬曉晴等多位當紅藝人。

據謝鐵驪后來回憶，當時最紅、也最早定下的演員是飾演王熙鳳的劉曉慶，選角時就以她為年齡標桿，再選其他演員。群芳中的“美貌擔當”秦可卿一角，則留給了何晴——“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紅樓夢》第五回中如此描述太虛幻境中的可卿。

電影版《紅樓夢》在1989年分為六部上映，由于種種原因，其影響力與1987年播出的電視劇版相差甚遠。但何晴飾演的愁緒暗藏的秦可卿，依然給觀眾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何晴在電影《紅樓夢》中飾演秦可卿。

20世紀90年代初，何晴迎來了自己的代表性角色——1994版《三國演義》中的“小喬”。飾演呂布的張光北曾分享當時的拍攝花絮，稱電視劇拍到后期時，小喬的角色才最終確定由何晴出演，她當時的戀人、正在《唐明皇》劇組的劉威則客串飾演魏延。劇中，周瑜病逝，小喬在靈堂的那場戲成為當之無愧的名場面：何晴一身縞素，手持長劍，僅憑那雙含淚凝望靈柩、從悲慟到堅毅的眼睛，便訴盡了小喬與周瑜之間的深情。

后來，何晴在《水滸傳》中飾演了“亸眉鸞髻垂云碧，眼入明眸秋水溢”的一代名伎李師師。對于成為唯一一位演遍四大名著的女演員，她的回應是：“只是湊巧。”

何晴在《水滸傳》中飾演李師師。

憑借對角色的深刻理解與詮釋，何晴成功串聯起一個時代對古典審美的記憶，而這種記憶的珍貴之處在于難以復刻。“如果在人的一生當中，能夠遇到這樣的創作集體（大概都很難忘懷），我相信從此以后，反正我是看不到了。現在任何的攝制組，都不可能再讓演員用四個月的時間做形體訓練、分析人物、讀劇本，演員與人物之間的一種溝通……這種創作氛圍，我特別懷念。”2010年，在央視《影視俱樂部》節目的老版《三國演義》主創再聚首環節，何晴曾這樣動容地表示。

她的舒適區，不止于古裝劇

1992年，何晴受邀出演《青青河邊草》中的華又琳一角，躋身首批在瓊瑤劇中露臉的大陸“瓊瑤女郎”之列。

何晴的表現不負眾望。但因為當時臺灣對大陸演員的出鏡時長有限制，導致何晴的戲份不斷被刪，瓊瑤為此頗為不滿。出演瓊瑤劇中少見的正面女二號，何晴所呈現的優雅、克制與隱忍，深深打動了兩岸的觀眾。而瓊瑤對她的認可，也夯實了她的行業地位，讓她在臺灣市場站穩了腳跟。

何晴（右）在《青青河邊草》中飾演華又琳。（圖/《青青河邊草》）

在那之后，片約如雪片般向何晴飛來，而她對任何一個角色都毫不懈怠。1993年拍攝《三國演義》時，她為貼近小喬“溫婉又藏風骨”的特質，重拾昆曲功底以尋找靈感，反復打磨角色的步態；1996年拍攝《水滸傳》，她成功突破了以往的角色設定，演繹了一個聰慧且堅韌的李師師形象。

何晴的舒適區，不止于古裝劇。憑借在現實題材劇集《夢斷南洋》和都市劇《歌手》中的出色表現，她兩度提名百花獎最佳女主角。《澳門的故事》里，她搖身變為潑辣混血兒歐迪絲；在《雙槍老太婆傳奇》中，她白天是年輕女性，夜間則易容成老太婆，如佐羅般神出鬼沒，大殺四方；而在那之前，她剛演完《射雕英雄傳》中的包惜弱，年近40歲的她，依然能用含愁眼波，讓觀眾讀懂“為何完顏洪烈為她傾盡半生”。

何晴出演《碧血劍》中溫儀一角，劇中飾演袁承志的竇智孔為之傾倒。

2015年，何晴被確診罹患癌癥。次年病愈復出后，她在《女醫·明妃傳》中首次挑戰反派孫太后。她精準拿捏角色的狠絕與母性，徹底打破固有形象，給觀眾帶來了不小的驚喜。

美貌之外，更應該被記住的

2008年，時年44歲的何晴接受《都市快報》專訪，說自己正在為轉型做準備：“我在等待一部‘人到中年’的好戲，最好像《金婚》那樣的。”除了靜候佳作，個人生活方面，何晴把大部分心思花在兒子身上。“孩子剛剛上小學，還需要我照顧。等他再大些吧，我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事業上去。”

這個孩子，就是何晴和演員許亞軍的兒子許何。1995年，何晴因拍攝《風荷怨》與許亞軍結緣。兩人結婚生子后，于2003年離婚。2008年，何晴首次談及這段婚姻為何以分手收場：“作為演員，我們會在作品中研究愛情、演繹愛情，但在生活中會特別忽略愛情。加上工作很忙，每年能讓我們兩個人真正在一起品味愛、營造愛的時間特別少。”

2024年，伴隨著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引發的罵戰，在大眾視野中“消失”已久的何晴突然以“#唯一演遍四大名著的女演員#”標簽沖上微博熱搜。自媒體“獨立魚電影”“考古”她，說她不但出演了四大名著，還集齊了“金庸”“瓊瑤”“聊齋”“三言二拍”等經典IP——“人的審美是主觀的，但何晴卻美得相當客觀。”

在《水滸傳》中飾演燕青的王光輝多年后再見何晴，依然心動。

含蓄，內斂，溫和，不具鋒芒卻從容自信，正是這種古典氣質，讓一生都未曾演過大女主的何晴，久久不被觀眾遺忘；也正是這種古典氣質，讓她的美成為當今熒屏的某種絕唱。

當然，回望何晴的背影，我們還可以看到一個女性，如何憑借自身努力和時代際遇，登上熒幕，看到一部部經典影視，曾經怎樣喚起千萬人的共鳴，影響中國人的審美。何晴的人生，和她所屬于的芳華歲月，是在美貌之外，更應該被記住和感懷的。

參考資料：

[1]何晴接受專訪記掛著杭州的變遷|都市快報-2008.08.09

[2]何晴｜從古畫里走出來的美人|人民藝術家雜志-2022.01.07

題圖 | 《三國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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