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有情有信，無為無形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壞得之，以襲昆侖；馮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云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于列星。（《大宗師》）

莊子為什么要寫這么多？這么復雜？甚至寫得讓人不那么好理解？他老人家為什么要這樣呢？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道”是真實存在、有規律可循的，但它順其自然、沒有固定形態；能靠心領神會傳遞下去，卻沒法用語言或文字直接傳授；能靠感悟得到它，卻看不見摸不著。它有自己的根本和源頭，在天地還沒形成的時候，就已經一直存在了。它孕育了鬼神和天帝，創造了天和地。就算在太極（天地未分的本源狀態）之前，它也不算高大；就算在六極（上下四方的盡頭）之下，它也不算深邃；比天地誕生得還早，卻不算久遠；存在的時間比上古還長，卻不算衰老。

講道，講了幾個要點。

1.有情有信，就是真實不虛。

2.無形無相，看不見摸不著。

3.可以傳遞。

4.不可以用文字圖像授予。

5.自本自根，就是先天地而存在。

6.生天生地。

7.不高，就是能夠得著，能參悟。

8.不久，就是還很年輕，不衰老。

咱也看到了，道很牛的，不可思議。

你看，是不是很想把“道”給逮住，變成我的道。嘿，你別說，古人那些大能們，都嘗試逮住道。據莊子說，真的有不少人逮住了道。

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

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

維斗得之，終古不忒；

日月得之，終古不息；

堪壞得之，以襲昆侖；

馮夷得之，以游大川；

肩吾得之，以處大山；

黃帝得之，以登云天；

顓頊得之，以處玄宮；

禺強得之，立乎北極；

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

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

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于列星。

豨韋氏得到了“道”，就能掌管天地運行的秩序；伏羲氏得到了“道”，就能契合萬物的元氣本源；北斗星得到了“道”，億萬年運行始終不會出錯；太陽和月亮得到了“道”，永遠不停歇地照耀運轉；山神堪壞得到了“道”，就能鎮守昆侖山；水神馮夷得到了“道”，就能在大江大河里自在遨游；山神肩吾得到了“道”，就能安居在大山之中；黃帝得到了“道”，得以飛升登上云天；顓頊得到了“道”，得以安居在玄奧的天宮；海神禺強得到了“道”，得以屹立在北極之地；西王母得到了“道”，安坐在少廣這個仙境，沒人知道她的起始，也沒人知道她的終結；彭祖得到了“道”，壽命極長，上能活到虞舜時代，下能歷經五霸時期；傅說得到了“道”，憑借它輔佐商王武丁，統一了天下，死后還能乘著東維、箕尾兩座星宿，化身為星辰并列在天空中。

這里有個很重要的分類。涵蓋三類——上古帝王，豨韋氏、伏羲、黃帝等；自然神祇，馮夷、堪壞等；自然天體，日月、北斗。

由此，我們明白大宗師之大。

真的明白了嗎？

大而無用，不知如何使用。

語言是有形的桎梏，而“道”是無形的本源，若只用平鋪直敘的道理去講，反而會把鮮活的“道”框成僵化的教條，讓求道者困在文字表象里，錯失了真正的體悟。

上古帝王得“道”，是為了告訴世人，“道”能安邦濟世，卻不是權謀的工具，而是順應天地的治理智慧；自然神祇得“道”，是在印證“道”能讓人融入萬物，掙脫形體的束縛，獲得精神的自在；日月北斗得“道”，則是直指“道”的本源性——它不是人為創造的法則，而是支撐宇宙運轉的底層邏輯，亙古不變，卻又無處不在。

咱們總想著“逮住道”，把它變成自己的私產，變成可以炫耀的本領，變成謀取功利的利器?？汕f子筆下的“得之”，不占有，是契合與融入。豨韋氏挈天地，不是他掌控了天地，而是他的言行契合了天地運轉的規律；傅說相武丁，不是他靠“道”謀取了天下，而是他以“道”為準則，讓治理順應民心與天道；彭祖享高壽，也不是“道”給了他長生的偏方，而是他悟透“道”的無為，讓身心回歸本真，自然得以綿長。

求道，不是去“逮住”什么，是讓自己成為“道”的一部分，順應它，契合它，在無為之中，活出最本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