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11月8日,立冬剛過,北京城的寒氣已透入骨髓。
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平時喧鬧的菜販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壓壓的人群。
成千上萬的百姓擠在街道兩旁,他們的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嗜血的興奮和莫名的狂熱。
甚至有人撿起路邊的石塊和爛菜葉,隨時準備扔向囚車。
因為今天,要殺大人物。
囚車緩緩駛來,沒有枷鎖,車上的人甚至還穿著一身體面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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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容消瘦,顴骨高聳,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盡管身陷死地,他依然昂著頭,對著圍觀的人群破口大罵。
此人正是愛新覺羅·肅順。
四十多天前,他還是大清帝國實際上的“二皇帝”。
他是咸豐皇帝臨終前欽定的顧命八大臣之首,手握軍政大權,連此時坐在紫禁城里的兩宮太后,曾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然而,權力的崩塌只在一夜之間。
當劊子手將他按倒在地時,他依然拒絕下跪,挺直了脊梁,對著皇宮的方向怒吼。
這是清朝開國兩百年來,第一次在菜市口處決皇室宗親。
年輕的慈禧太后坐在深宮之中,手里攥著那份剛剛擬定的處決詔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她知道,如果今天肅順不死,明天死的一定就是她自己。
把時針撥回三個月前。
1861年8月,熱河避暑山莊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中。
31歲的咸豐皇帝躺在煙波致爽殿的病榻上,氣若游絲。
此時的避暑山莊,實際上已經被肅順控制得如鐵桶一般。
作為御前大臣,肅順雖然性格暴躁、行事乖張,但他的確是晚清難得的干才。
他痛恨滿人墮落,重用漢人曾國藩、左宗棠;他嚴厲打擊貪腐,但也因此得罪了幾乎所有的滿洲貴族。
但在咸豐眼里,只有肅順才能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江山。
然而,肅順心里有一根刺,那就是懿貴妃——也就是后來的慈禧。
這個女人太聰明,太不安分,且只有26歲。
肅順多次在咸豐病榻前密奏:“皇上,自古主少國疑,母壯子幼,必生禍亂。漢武帝殺鉤弋夫人的故事,您得三思啊!”
他的意思是:去母留子,殺了慈禧,保全太子。
窗外,秋蟬凄切。
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慈禧聽得冷汗直流。
她本以為這只是一場權力的爭奪,沒想到,這已經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生存游戲。
咸豐終究沒能狠下心殺掉自己兒子的親生母親。
但他也不傻,他深知肅順跋扈,也擔心日后皇權旁落。
于是,他在臨終前設計了一套精妙的權力制衡系統。
他立6歲的載淳為太子,任命肅順等八人為“贊襄政務大臣”,輔佐幼主。
但他同時留了一手:他把一枚“御賞”印章給了皇后鈕祜祿氏(慈禧的盟友慈安),把一枚“同道堂”印章給了皇太子(實際由慈禧掌管)。
咸豐的遺詔規定:八大臣擬定的所有圣旨,必須同時蓋上這兩枚印章,才能生效。
這就相當于給了兩個女人“最終否決權”。
這一招,直接戳中了肅順的肺管子。
咸豐死后的幾天里,避暑山莊內的火藥味濃得嗆人。
肅順根本沒把這兩個年輕寡婦放在眼里。
在討論政務時,他經常聲色俱厲,拍桌子瞪眼,嚇得慈安太后渾身發抖。
有一次,因印章使用問題,肅順竟然當眾咆哮:“這是男人的事,你們婦道人家懂什么!只管蓋印就是!”
慈禧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飛揚跋扈的男人。
她在忍。
她知道,在熱河,兵權在肅順手里,硬碰硬就是找死。
她必須示弱,必須讓肅順覺得,她只是一個為了孤兒寡母爭點生活費的可憐女人。
破局的關鍵,在于外援。
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恭親王奕?正如坐針氈。
作為咸豐的親弟弟,他在“八大臣”名單中榜上無名,被徹底排擠出權力核心。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奕?借著“奔喪”的名義,不顧肅順的阻攔,強行闖關來到熱河。
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在咸豐的靈柩前,慈禧冒著極大的風險,屏退左右,與奕?進行了那場改變歷史的密談。
淚水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慈禧哭訴著肅順的欺凌和母子倆的危險處境,激起了奕?的憤怒與野心。
三人(兩宮太后與奕?)迅速達成了一個驚天的“叔嫂聯盟”。
計劃的核心只有四個字:**調虎離山**。
按照禮制,皇帝梓宮(棺材)回京,需要有人護送。
肅順作為首輔大臣,必須隨行護送梓宮,走大路,行程緩慢。
而兩宮太后和小皇帝,則可以借口身體不適,抄小路提前回京。
只要到了北京,那里就是奕?的地盤。
九月,秋風蕭瑟,大隊人馬啟程回京。
這是一條通往死亡的歧途,但肅順渾然不覺。
他押運著沉重的梓宮,在泥濘的官道上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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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太過自信,或許是認為大局已定,肅順在路上的表現簡直可以用“作死”來形容。
他自己坐著舒適的大轎,擁著從民間搜羅來的美妾,飲酒作樂,甚至在行軍途中也不忘享樂。
而對走在前頭的兩宮太后,他卻百般刁難。
他只給太后和小皇帝配備了破舊的車轎,隨行的飲食甚至常常供應不上,讓堂堂大清國母吃冷飯殘羹。
隨行的官員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但礙于肅順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肅順的傲慢,蒙蔽了他的雙眼。
他以為只要手里有兵,只要控制著朝政文件,兩個女人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萬萬沒想到,那兩頂破轎子里坐著的,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而是露出了獠牙的母狼。
兩宮太后一行人忍辱負重,日夜兼程。
她們比肅順早了整整四天抵達北京。
一進紫禁城,大門緊閉,風云突變。
慈禧迅速頒布早已準備好的諭旨,列舉肅順等人“擅權亂政、欺君罔上”等多條大罪。
此時的肅順,剛剛行進到距離北京城一百多里的密云。
夜深了,密云行宮一片寂靜。
肅順喝了幾杯酒,帶著幾分醉意鉆進了溫暖的被窩。
在他的夢里,他依然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肅中堂”,大清的江山在他手中井井有條。
帳篷外,一陣急促而細碎的馬蹄聲劃破了夜空。
醇郡王奕譞(老七)帶著幾十名精銳的親兵,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營地。
衛兵還沒來得及發出警報,就被鋒利的刀刃抵住了咽喉。
奕譞翻身下馬,大步走向肅順的寢帳。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了厚重的門簾。
寒風灌入,燭火搖曳。
這一刻,是決定晚清五十年命運的瞬間。
如果奕譞失手,如果肅順驚醒后能召集親兵反抗,歷史或許會被改寫。
但歷史沒有如果。
正在熟睡的肅順被冰冷的寒氣激醒,還沒等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幾雙有力的大手已經死死按住了他。
“老七?你干什么!”
肅順看清了來人,又驚又怒,試圖掙扎著坐起來。
奕譞面若冰霜,宣讀了逮捕的密旨。
直到被五花大綁拖出帳篷,肅順才如夢初醒,他仰天長嘯,喊出了那句著名的遺言:
“悔不早殺那兩賤婢!老六(恭親王),你好毒的手段,竟然出賣親兄弟!”
肅順的落網,標志著“辛酉政變”的全面勝利。
這只不可一世的老虎,終于被關進了籠子。
押解回京的路上,百姓爭相圍觀,無不拍手稱快。
肅順雖然有治國之才,但他平日里行事太過霸道,得罪了太多人,加上此時勝王敗寇,墻倒眾人推。
宗人府的大堂上,肅順依然不肯認罪。
他怒目圓睜,痛罵審訊的官員,聲若洪鐘,嚇得主審官都不敢抬頭看他。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慈禧坐在珠簾之后,冷冷地看著奏折。
有人建議按律將肅順凌遲處死。
慈禧沉思片刻,朱筆一揮,改為“斬立決”。
這看似是皇恩浩蕩,保留全尸,實則是慈禧內心的恐懼在作祟——她一刻也不想讓這個男人多活。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至于另外兩名鐵帽子王載垣和端華,則被賜白綾自盡。
行刑的那天,肅順被押往菜市口。
一路上,他神色自若,還在哼著京劇。
直到看到那把鬼頭刀,他的眼神里才閃過一絲悲涼。
他這一生,雖然剛愎自用,但也確實想為這破敗的大清做點實事。
可惜,他低估了人性的貪婪,更低估了那個蘭貴人的野心。
刀光閃過,人頭落地。
那一腔熱血噴灑在黃土地上,迅速被寒風吹干。
同一時刻,紫禁城養心殿內。
小皇帝載淳坐在高大的龍椅上,兩旁垂下了黃色的紗簾。
慈禧和慈安兩位太后,端坐在簾后,第一次以統治者的姿態,接受百官的朝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宮墻,一直傳到了菜市口的上空,似乎在為肅順送行,又似乎在迎接一個新的時代。
肅順死了,死于他的傲慢,死于他對女性政治力量的無知。
他曾以為自己是獵人,殊不知在權力的森林里,獵人和獵物的身份隨時都會互換。
慈禧贏了,她踩著肅順的尸體,登上了權力的巔峰。
那一晚,慈禧或許會做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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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不再有那個叫嚷著要把她做成“人彘”的男人。
但當她醒來,看著鏡子里那張日漸冷酷的臉龐,她會發現,為了打敗肅順,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更可怕、更獨裁、更無情的“肅順”。
大清帝國的這艘破船,避開了肅順這塊礁石,卻在慈禧的掌舵下,駛向了更加深不可測的深淵。
這,或許就是歷史最殘酷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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