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新：離婚后一方對另一方經濟補償的認定

來源 | 法律適用

作者 | 楊立新

中國人民大學民商事法律科學研究中心研究員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二）》[法釋〔2025〕1號，以下簡稱《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解釋（二）》]第21條規定的要旨是，確定《民法典》第1088條規定的離婚后一方對另一方給予經濟補償的具體辦法。關于補償數額的確定，需要從兩個方面進行衡量：一是投入的時間、精力和對雙方的影響，二是給付方的負擔能力、當地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等。

一、離婚后一方對另一方經濟補償義務的界定

依照《民法典》第1088條的規定，離婚后一方對另一方的經濟補償，是指在家庭生活中盡了較多義務的夫妻一方，在離婚時，另一方應當承擔的對其予以經濟補償的義務。與原婚姻法的規定相比，民法典這一規則的最大變化是刪除了原《婚姻法》第40條規定的經濟補償的適用前提，即夫妻書面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歸各自所有。依照原婚姻法的這一規定，離婚時一方對另一方予以經濟補償義務的前提條件，是夫妻在婚姻存續期間通過書面形式約定實行夫妻分別財產制，各自的經濟收入歸各自所有，即所謂的“AA制”。如果雙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沒有約定“AA制”或者其他夫妻財產制，而是采用婚后所得共同制，就不會產生一方對另一方的經濟補償義務，而是分割夫妻共同財產。

在實際生活中，存在一方撫育子女、照料老年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負擔較多義務的情形，是否予以經濟補償應當同等對待。配偶一方作為家庭成員從事家務勞動，就是將自己的時間、勞動等投入到“家庭產品”生產之中，創造夫妻共同財產和家庭共同財產。然而在實際觀念中，家庭勞動的價值經常被輕視甚至被淹沒，原因在于“家庭產品”只能在家庭內部直接消耗。但是，協助另一方配偶工作不屬于配偶的法定義務。按照公平原則和權利義務相一致的原則要求，對其給付經濟補償是公平合理的。

民法典這一規則的變化，意味著無論配偶采取何種類型的夫妻財產制，離婚時均可以適用《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解釋（二）》第21條規定的家務貢獻經濟補償制度，承認創造“家庭產品”的家庭勞動的價值。其正當性的核心在于，婚姻原本應該是男女基于愛情期待而共同生活的一個命運共同體。如果因婚姻存續期間配偶之間的分工不同，減弱了對家務有特殊貢獻的配偶一方的就業能力，則信賴保護思想要求對由婚姻引起的財產上的不利益進行補償，立法就應該給予某種程度的恢復性矯正補償。民法典的規定就是實現了這一設想。

二、離婚時一方對另一方予以經濟補償義務的發生條件

離婚后的經濟補償，是我國婚姻法的一項獨立制度，既不同于離婚時對共同財產的分割，也不同于離婚時的損害賠償。民法典確認這一請求權，至于是否行使補償請求權，由請求權人自行決定。

對經濟補償請求權的產生條件，《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解釋（二）》第21條規定的是，夫妻一方有證據證明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因撫育子女、照料老年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負擔較多義務。

首先，一方在家庭生活中付出較多義務。這種情況是指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比另一方付出的撫育子女、照料老年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義務更多，對家庭建設的貢獻較大。現實的情況是，在約定夫妻分別財產的情況下，女方在家庭生活中作出的工作更多，特別是在撫育子女、照顧老年人以及協助另一方工作等方面，更是如此。如果按照分別財產制夫妻離婚各自的財產歸個人，就會出現嚴重的不公平。因此，如果存在一方（不只是女方）在上述方面付出較多義務的客觀事實，在離婚時即發生經濟補償義務，對方享有請求權。例如，全職太太對家庭提供的貢獻顯然是非常重要的，基于這種對家庭生活的貢獻，應當享有經濟補償請求權。

其次，雙方婚姻關系已經解除。雙方因為離婚而使婚姻關系解除，是發生經濟補償責任的必要條件。如果沒有發生離婚的事實，不會發生補償的請求權和給付義務的關系。如果一方確有需要，解決的辦法是婚內分割部分共有財產，而不是經濟補償。

有一個典型案例，離婚訴訟當事人王女士認為，其在婚后成為“全職太太”，承擔了照顧孩子、料理家務等一系列家庭事務，其丈夫陳先生對家庭事務幾乎不關心、不參與。對此，王女士在主張離婚時，要求陳先生給予離婚經濟補償。法院判決王女士與陳先生離婚，共同財產由雙方平均分割；綜合考慮雙方結婚的時間、所述的生活情況等因素后，判決陳先生給付王女士家務補償費5萬元。基于這一判決可以總結出，在雙方婚姻解除時經濟補償的數額不能只看補償金數額的絕對數，而應當根據原來的夫妻共同財產的數額、分割后各自所得的財產數額，以及要求補償一方的實際需要，確定具體數額。

三、離婚后一方對另一方履行經濟補償義務的方法

履行經濟補償義務，由夫妻共同生活中付出義務較多的一方當事人向對方提出經濟補償請求，對方是否予以經濟補償，以及補償的具體數額，由雙方協商解決。協商不成的，享有請求權的一方可以向法院起訴，由法院判決。經濟補償請求權的行使時間是“離婚時”，由請求權人在離婚訴訟中向對方一并提出。如果請求權人是被告，其享有經濟補償請求權而未提出的，法院應當行使釋明權，對其進行釋明，再由其決定是否行使該請求權。

關于經濟補償的范圍的確定，《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解釋（二）》第21條規定了具體方法，這些因素分為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負擔相應義務所投入的時間、精力。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多的，應當提高補償數額；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少的，應當適當減少數額。例如全職太太照顧家庭，付出了接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應當給付更多的補償。

二是對雙方的影響。該影響應當是指前文所指出的一方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以及對雙方發生的影響。時間和精力是指“量”，對雙方的影響是指“質”。發生的影響包括對自己一方，也包括對對方的影響。

三是給付方的負擔能力。這也是確定給付補償金數額的關鍵要素。負擔能力強的應當多承擔，負擔能力弱的應當少負擔。

四是當地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這是一個客觀標準，基于這個數額標準，可以依據應當補償時間長短進行計算。

司法實務中，應考慮請求權人的具體請求，綜合上述四個方面的實際情況，確定具體的補償時間和數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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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金夢洋

審核人員 | 張文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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