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秋,延安自然科學院的土窯洞里堆著散零件和破箱子,羅沛霖盯著圖紙,袖口是黑的,銅線不夠用,手邊只有一臺繳獲回來的殘破電臺能拆開看,桌角壓著三局的急電,三天之內要方案,前線斷了聯絡,幾支隊伍走散,每一次計算就是一條命的線,他把指尖在工裝褲上搓干凈,又去摸焊點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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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過洋,見過明亮的實驗室,到了延安才知道科研也能這樣落地,拒了美國公司的高薪,穿過一道又一道封鎖線才進來,通信材料研究組的牌子掛在窯洞門口,屋里最響的是一臺手搖車床,老虎鉗開合很緊,最順手的工具還是從老鄉家借的銼刀,電子元件靠戰場繳獲,靠地下線一點點送進來。
電臺的命門是絕緣和潤滑,真空管的接點要立住,玻璃找不到,陶瓷也難見,齒輪得轉得順,進口機油早成了過去的事,夜里炊事員端來一碗油花冒著亮的湯,羅沛霖拿筷子挑起一點,搓到指腹發熱,冷下來又硬起來,他抬頭一句,“就用豬油”,絕緣用它,潤滑也用它,先把難關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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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架要替換,他領人上山找木頭,盯著那些硬得像鐵的棗木,老鄉們聽說要造能“傳消息的寶貝”,家里的舊凳腿都抬來,鋸成小塊,砂紙一遍一遍打,圓柱體摸上去像石子那樣滑,再用燒紅的鐵絲燙出孔,小李磨出一手的水泡,羅沛霖把砂紙接過來,“多磨一分,信號穩一分”,火光下聲音壓得很低。
線圈轉到手上,漆包線得自己做,粗銅線砸細,桐油熬起來一層一層刷,油不夠的時候用核桃殼燒的粉去搭配豬油,通電后老是短路,七天進進出出換配方,書架上抽出一本古籍,蜂蠟和松香混成膏,涂上去,通電半小時不跳火,耳機里只剩下穩定的底噪,他把試樣編號排到墻邊。
真空管是心臟,延安做不了,靠北平和上海的地下線秘密運來,箱子打開破了半箱,沒退縮,壞的拆開,電極斷了就用細銅絲去搭,玻璃口沿打磨平,再裝回去,能亮起來的挑出來放一排,不能亮的當樣本繼續拆,廢品里生出三分之一的“復活”,做法寫在紙上,傳到各根據地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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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雪壓到窯洞口,第一臺樣機要合起來,火爐滅了,呵氣成白,調試的人把手插在袖里,耳機里跳出一串摩爾斯,墻壁震動也跟著發顫,小李沖起來碰翻了裝油的小碗,油花濺到圖紙上,羅沛霖笑著抬手,“給電臺上油,算它開張”,屋里一陣笑聲又安靜回去。
消息捎到中央軍委,王諍進窯洞,手里反復掂那臺外殼是棗木的電臺,齒輪縫里見到一層淺色的豬油,他低頭看工藝又抬頭看人,話落下,“有了羅工程師,就不是‘土八路’了”,命令當場下,60部電臺,往華北華中送,前線不能再做“睜眼瞎”。
要快還要穩,批量一上來,手工棗木的規格全飄,誤差在信號上放大,羅沛霖把木匠的榫卯拉進設計,做標準模具,手搖車床統一走刀,量具沒有,用銅錢的直徑做參照,零件誤差壓到毫米以內,老鄉進院子幫忙,婦女磨木件,孩子上山去取松香和蜂蠟,村子像被畫成了一家“電臺工廠”。
日軍的“掃蕩”推過來,窯洞被炸,煙壓在門口下不去,羅沛霖沖進去,先抱出圖紙,再托起裝真空管的箱子,額頭被土塊砸出血,工裝被血水染黑,他不松手,隊伍往山里轉移,找到個臨時山洞,三天搭起木臺,車床再響,生產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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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有人看著木殼電臺皺眉,羅沛霖背著樣機上陣地,暴雨把帳篷打得直響,一臺是他們做的木頭家伙,一臺是繳獲的鐵殼電臺,雨水下來,木殼那臺信號穩到頭,鐵殼那臺受潮停擺,老通信員伸過來一只粗糙的手,“這臺更好用”,質疑散了。
適應戰場的改進沒停,雨水把豬油的絕緣拉低,他把羊油和蜂蠟攪在一起做新的潤滑劑,山地信號弱,天線支架改成可折疊的棗木結構,背著走,架起來快,《簡易電臺維護手冊》寫成小冊子,圖解占大半,用最簡單的字告訴戰士先排哪一點再換哪一塊。
1943年夏,六十部交付前線,地道戰里它們在暗處把消息送出去,指揮員靠它看清日軍動向,幾次突圍都踩準節奏,冀東有一臺被炮火掀了角,通信員翻開手冊,找來豬油和木炭做臨時修補,信號重新起來,延安那端回了一個“收悉”,人心穩住。
材料沒浪費,剩下的棗木和廢舊零件拼成了簡易發報機和接收機,訓練場上擺開桌子,連著幾期把通信員帶出來,延安自然科學院的教室里燈光黃,羅沛霖把自己做的教具擺上講臺,電子技術課程一堂堂講下去,幾十上百個學員在這里學會把電流引到該去的地方。
生活緊,飯是兩頓小米摻野菜,夜里點煤油燈,連軸轉三十多個小時,人倒在工作臺前,醒來嘴里先問,“線圈的絕緣測試過沒”,炊事員端來一碗小米粥,他把勺子遞給小李,說你長身體,多吃,屋里笑一下,手又都回到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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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他一人,化學家的配方拿來一條路,陳康白把馬蘭草纖維拌進蜂蠟里,木件的耐用性上去了,機械工程師華壽俊把手搖車床改得順,加工效率翻番,一群人圍著一件事,把難關一處處拆,在那個東西都缺的年月,靠的是腦子和手。
1944年,美軍觀察組到延安,包瑞德拿起那臺木頭電臺看得仔細,說出“奇跡”兩個字,羅沛霖把話接住,“不是奇跡,是因為我們的電臺里,裝著全中國人民的抗戰決心”,屋里一陣安靜,風從洞口進來。
勝利之后,他去華北籌建電子工廠,臨走帶走了最早那臺樣機,棗木外殼被磨得發亮,齒輪里還留著當年的油痕,這臺電臺后來進了軍事博物館,玻璃柜下的說明牌不長,站在那前面的人會多看兩眼。
新中國成立,他把力氣放到電子工業上,參與一項又一項工程,講起延安總會說一句,科研人的責任,是在困境里找到路,這句后來寫在很多人的本子上,成了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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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兩年往回看,1941到1943,從“無”到“有”,60部電臺和配套件在土窯洞里生出來,情報在它們之間走,協同在它們之間定,這些木殼機器把一個個根據地連在一起。
延安革命紀念館里,玻璃柜后擺著那臺手搖車床和幾塊磨得發亮的棗木零件,講解的人總會提起這個用豬油和木頭做電臺的故事,站在柜前的年輕人看著那些粗糙的工具,再看精致的電臺,眼里有光。
真正的科研精神,不靠設備堆起來,靠的是在夾縫里找到辦法的那股勁,把通信防線架起來,把“科學救國”落到手上的操作里,這樣的路走通一次,后面的人就有了可以依的路標。
2006年,他在北京離世,九十八歲,留下一句話,家里人把一部分骨灰撒在延安的土里,他回到那片讓他把不可能做成可能的地方,黃土高坡的風從此又多帶走了一點故事。
從土窯洞到工廠車間,羅沛霖這一生把愛國扛在肩上,豬油和木頭造出的不是簡易品,是一種做事的方法和一份擔當,困境里不退,危難里向前,這股子勁支撐了那段歲月,也還在今天的人心里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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