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一次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是什么時候?
不是指你的心跳,不是指你還在呼吸。我是說,你感覺到你的意志,你的選擇,你的血肉,真真切切地在你的人生里留下過劃痕。不是被推著走,被擠在早高峰的地鐵里,被釘在工位的屏幕上,被手機里無窮無盡的信息流像打點滴一樣,面無表情地注入你日漸麻木的大腦。你上一次為自己做一個決定,并為之熱血沸騰或徹夜難眠,是什么時候?
很多人,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每天通勤的路上,死在了凌晨還亮著燈的寫字樓里。他們只是還沒被埋葬。
我的朋友阿誠,就是這樣一具“行尸走肉”。直到那個雨夜,他在公司樓下便利店,捏碎了那包餅干。他在一家巨頭公司寫代碼,就是那種你每天打開手機至少會點開三次的、讓你又愛又恨的綠色圖標背后的公司。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擠破了頭進去,是去參與改變世界的。結果發(fā)現(xiàn),世界太大了,而他只是一枚被焊死在某個龐大機器最深處、一枚永遠不會被看見的螺絲釘。他寫的每一行代碼,都只是為了讓信息流更精準地捕捉你的情緒,讓廣告更絲滑地鉆進你的眼睛,讓那個“在線時長”的數(shù)據(jù),再往上跳一個微不足道的數(shù)字。
他的人生,也被“算法”了。早上被租房App的還貸提醒推醒,中午被外賣App的滿減券決定吃什么,晚上被短視頻App決定看什么才能短暫地忘記疲憊。他住在公司附近昂貴的“蜂巢”公寓里,窗外是永遠璀璨的、屬于別人的繁華。他感覺自己像個租來的器官,被插在這座城市的軀體上,維持著某種新陳代謝,但這一切,與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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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最恐怖的不是996,不是KPI。最恐怖的是“無意義”。你精心打磨的一切,最終都變成了報表上一個波動的曲線。你這個人,也是曲線的一部分。你不再是你,你是“月度活躍用戶貢獻度”的分母,你是“人均單日使用時長”的一個小數(shù)點。你的悲喜,你的焦慮,你深夜那點可憐的孤獨,都被拆解、分析、量化,然后變成喂養(yǎng)下一個推送模型的數(shù)據(jù)飼料。
你懂那種感覺嗎?你感覺你被一個無形的、巨大的東西“寄生”了。它不拿走你的命,它只是慢慢吃掉你的“自我”。
那個雨夜,阿誠加班到凌晨三點。胃在抽搐,他下樓去買吃的。便利店冷白的光打在他臉上,像審訊室的燈。他拿起一包常吃的蘇打餅干,準備掃碼付錢。手機屏幕亮起,綠色的圖標右上角,那個鮮紅的、代表未讀消息的數(shù)字,又累積到了一個讓他心煩意亂的程度。工作群、項目群、健身打卡群、租房群……每一個小紅點,都像一個小小的血洞,在吸食他最后一點精力。
就在那一瞬間,他看著手里那包印著標準花紋的餅干,看著手機里那個掌控了他幾乎所有社交關系的圖標,一個荒謬的、冰冷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竄進他的腦子:我這輩子,是不是就像這包餅干?被某個龐大的、我永遠看不見的廚房,用標準的配方、標準的流水線生產(chǎn)出來,打上logo,擺上貨架,等待被某個需要填充空虛胃囊的人,在深夜買走,咀嚼,吞咽,然后遺忘。
他捏碎了那包餅干。在安靜的便利店,那“咔嚓”一聲并不響亮,卻像驚雷,炸響在他自己的靈魂里。售貨員驚訝地看著他。他平靜地付了碎餅干的錢,轉身走進雨里。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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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我,就在捏碎餅干的那一刻,他腦子里閃過的,竟然是那個傳聞——如果,如果現(xiàn)在這家公司的死對頭,那家以兇猛算法和跳動音符聞名的公司,做出了一個能深度掌控你一切的“AI手機”,會怎么樣?
這個假設,像一把鑰匙,突然捅開了他渾噩的腦殼。
如果,掌控你社交關系鏈的巨無霸,和掌控你注意力與感官的永動機,它們的目標不再是爭奪你手機里的一個App圖標,而是要成為你的手機本身,成為你眼睛和耳朵的延伸,成為你大腦的“外接硬盤”,甚至“協(xié)處理器”……會怎么樣?
這不是競爭。這是一場“奪舍”。
你以為你在用手機?不,是手機在“用”你。用它推薦的信息,占用你的時間;用它設計的關系,綁定你的社交;用它認可的消費,定義你的價值。你每一次滑動,每一次點贊,每一次深夜無意識的購買,都是在為這個龐大的“數(shù)字靈魂”貢獻養(yǎng)料,讓它更了解你,更懂得如何愉悅你、撫慰你、然后,更高效地“使用”你。
可怕的從來不是選擇A或選擇B,而是你根本沒得選。 你只能在兩個都想把你工具化、數(shù)據(jù)化的巨獸之間,選擇被誰吞噬得更優(yōu)雅一些。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困境,一個披著“科技福祉”外衣的、精致而絕望的困境。你以為是你在用科技攀登,其實你只是被科技圈養(yǎng)的羊,身上的每一寸羊毛都被標好了價格,甚至連“呼吸”的權利——你注意力的一瞬游離,都可能成為違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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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在雨里走了很久。然后,他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來都瘋了的事。
他辭了職。離開了那家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巨頭。他用光所有積蓄,加上借來的錢,跑去一個偏遠的小城,和幾個同樣“瘋了”的舊同事,搗鼓一個開源項目。一個沒有任何巨頭背景,試圖在夾縫中構建一點點“數(shù)據(jù)自主權”雛形的、幼稚得可笑的項目。沒有流量扶持,沒有資本青睞,只有一腔孤憤和幾行脆弱的代碼。
所有人都笑他,包括曾經(jīng)的我。覺得他是被壓力擊垮了,是逃避,是愚蠢的英雄主義。他曾經(jīng)的老板,那位衣著體面的精英,略帶惋惜地說:“年輕人,總想反抗系統(tǒng)。但系統(tǒng),就是時代本身。”
我們等著看他的笑話,等著他彈盡糧絕,灰頭土臉地回來,重新變成一枚合格、沉默的螺絲釘。
但故事,并沒有那樣發(fā)展。
我前幾天去看他。在他那個雜亂的工作室,他眼睛里有光,一種我很多年沒在他——也沒在我身邊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眼里見過的光。那光不是屏幕的反射,是從胸腔里燒出來的。他們的項目依然渺小,依然艱難,但他給我看了一個內測用戶的留言。那是一個小鎮(zhèn)上的手工藝人,他說,用了這個笨拙的工具,他第一次感覺到,他和他的顧客之間,是“直接”的。沒有莫名其妙的推薦,沒有算計好的促銷,就是一個人做了個好東西,另一個人真心喜歡,然后買走了。就這么簡單。
“你看,”阿誠對我說,手里端著一杯自己炒的、有點焦糊的茶葉,“我們或許永遠無法打敗巨獸。但我們可以選擇,不成為它巢穴里,那顆最標準的蛋。”
“以前,我覺得我是在為帝國建造宮殿。現(xiàn)在,我只是在為自己,和少數(shù)不想住進宮殿的人,壘一個簡陋的、漏雨的,但鑰匙只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茅草棚。這棚子再破,風雨再大,但我能聽見真實的雨聲,而不是帝國播放的、助眠的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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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jīng)在便利店的冷光下面如死灰的男人,此刻臉上粗糲卻蓬勃的胡茬,忽然淚流滿面。
我們這代人,被時代卷得太高了,高到忘記了土地的模樣。我們沉迷于建造巴別塔,沉迷于在云端爭奪誰更接近上帝,卻忘了,腳下若無寸土,云端便是墳墓。
真正的革命,或許從來不是用一個帝國取代另一個帝國。而是有一個人,在雨夜捏碎了一包象征被規(guī)訓人生的餅干,然后蹲下來,忍著饑餓,用沾滿泥巴的手,去撫摸真實的大地。
那些讓你窒息的紅點,那些讓你焦慮的推送,那些讓你在深夜感到無邊空虛的、被精確計算過的“美好生活”展示……它們不是你的生活。那是系統(tǒng)希望你過的生活。是飼料。
站起來。走出去。哪怕只是從心里,先捏碎那包“餅干”。
你的靈魂,你的時間,你那雙本該用來凝視愛人、欣賞落日、觸摸真實紋理的手,是你此生唯一的、最后的、不可再生的領土。
你,是選擇在今天,親手為它掛上一面屬于你自己的、哪怕破破爛爛的旗幟;還是選擇永遠沉默,成為一個龐大帝國數(shù)字疆域里,一個無聲的、被終生免除了思考權的“幸福”居民?
告訴我你的答案。不,告訴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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