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1月13日夜,南京下著細雨。中共代表團即將離開這一座談判舞臺,周恩來在梅園新村準備返延安。就在這時,兩名身影匆匆走進院子,其中一位戴著呢帽、神情嚴肅,他開門見山:“周先生,局勢已到臨界點,《文匯報》該怎么活下去?”周恩來放下手中茶杯,輕輕答了八個字:“照常工作,隨機應變。”一句暗號,彼此心照。提問者正是簽名“唐納”的馬繼宗。半小時后,他重新踏上去上海的夜車,沒留下一句廢話。多年后回看這幕,人們才恍然:那是一場秘密匯報,而不是一次普通采訪。
追溯這名“記者”的來路,得從1914年的蘇州說起。馬家幼子被過繼給伯父,養成一副安靜卻執拗的性格。十六歲,他已在《吳縣日報》署名巨鈺發表散文;十九歲,電影評論寫得刀刀見骨,泛黃的副刊仍能嗅到火藥味。寫字之外,他更迷影。1933年,唐納第一次踏進片場,搖身一變成《都市風光》里的李夢華,俊朗面孔加上淡淡書卷氣,讓導演連連點頭。
也正是在片場,他遇見來自青島的藍蘋。那段婚姻僅維系三年,卻把唐納推向了更復雜的江湖。抗戰全面爆發后,他奔走武漢、重慶,為抗戰片寫詞、當編劇、搞宣傳,表面風光,實則暗流涌動。趙丹后來回憶:“老唐那時候神出鬼沒,常找不到人。”原因很簡單——他早已被地下黨吸納,在影人圈替組織輸送情報、遞送書刊。
唐納一生情史豐富。與藍蘋分手后,他在山城與女演員陳璐閃電成婚。抗戰勝利,他再度南下上海,隨后又追隨記者陳潤瓊去往紐約、巴黎。表面上,他是華僑餐館老板,開“天橋飯店”、請歐洲影人吃獅子頭;暗地里,他保持與國內秘密渠道的聯絡。法國情報界曾驚訝:這位華人老板幾乎無孔不入,藝術沙龍、市政宴會、僑界活動都能見到他。
1978年5月,國家安全系統向中央遞送一份《回國人員接待方案》。文件里,唐納被列為重點對象。那年冬天,中共中央副主席葉劍英在北京釣魚臺三號樓與他獨立會談。會場人數不多:羅青長、葉選寧、葉選基。唐納的妻子則被婉拒在外。會談內容隔絕記錄,只有一句“歡迎老同志回家”被外界捕捉。很多人納悶:區區電影人,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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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得從“又”字說起。1979年,老友夏其言對人提到:“組織告訴我,唐納又入黨了。”既然是“又”,說明在三十年代他就擁有黨員身份,只是長年在海外活動,需要技術性“脫黨”。毛澤東當年在重慶與之握手時,一句“和為貴”既化解私人尷尬,也暗示革命陣營的包容。有意思的是,國民黨反省院檔案顯示:唐納1939年被列為“不定級赤色嫌疑”,卻始終無法抓到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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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漢年、華克之是唐納的結拜兄弟,這條線更耐人尋味。兩人均隸屬中共中央社會部隱蔽戰線核心,負責華東地區情報。華克之犧牲前曾交待:“三弟遠在歐洲,務必保持靜默。”三弟正是唐納。后來潘漢年出事,唐納的身份更被嚴密封存,直到改革開放后情報系統逐步解密才稍露一角。
1985年,他再度回國探親。住在北京亮馬河賓館,房間門口無明顯警衛,卻始終有人“散步”。一天夜里,他對夏其言說:“我想寫點東西,需要當年的報紙。”言畢又補一句:“你知道哪些能寫,哪些不能。”口氣輕描淡寫,卻透出幾十年潛伏者的自覺。遺憾的是,回憶錄尚未開筆,1988年8月唐納病逝巴黎,年僅七十四。
2013年,作家葉永烈整理采訪手稿,首次公開“唐納兼具中共特別黨員與國家安全部情報員雙重身份”。消息見報,引起一陣轟動。有人質疑:“晚年回國待遇不過是對華僑的統一工作。”然而接待由中央調查部全程護送,住東湖招待所、小放映室專場放映、文件無一外泄——這些細節已說明問題:他不僅是“老華僑”,還是手握情報網絡的關鍵人。
試想一下,若非肩負機密任務,一名離國近三十年的文藝青年,不可能在副主席面前享受如此規格。更關鍵的是,1978年恰逢中國對外開放起步,情報口急需海外窗口,唐納的“天橋飯店”與法國政商圈的交叉資源堪稱天然渠道。有人評價:“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007,卻勝在能把文學、電影、餐飲與情報悄悄縫合。”
如今翻檢舊卷,可看到一個相當立體的唐納:他能在片場寫歌詞,也能在宴會談判桌下遞暗號;能與藍蘋演繹轟轟烈烈,也能在巴黎做悠閑老板;能在周恩來面前一句話不多說,又能在葉劍英辦公室里談半天不留記錄。正因這種多面性,他的真實身份才顯得撲朔迷離,而1978年的那場高規格會見,只不過是長期隱秘生涯的一次短暫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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