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十月,后金繞過關寧錦防線,兵分三路從薊鎮破邊墻攻入京畿,大明京師第三次被北虜實際威脅。那么改寫明朝命運的“己已之變”,到底是不是薊遼督師袁崇煥的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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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后金能攻破邊墻最直接的原因有二,失去蒙古屏護和薊鎮防御薄弱。
天啟七年,察哈爾不僅大敗于后金,其八大部中的敖曼和奈漢也選擇了倒戈與女真結盟。此外因明廷自身財政困難,革除了原加于蒙古諸部的撫賞。自覺無力抵抗后金的林丹汗遂放棄東蒙,向漠南西遷。
這樣薊鎮邊墻外的蒙古諸部更難抵御后金的侵蝕和拉攏,紛紛臣服于后金麾下。其中就包括緊靠薊鎮喜峰口的喀喇沁蒙古(這是一個蒙古小部族聯盟),這也是皇太極選擇此處入關的原因之一。
這些不僅和袁崇煥關系不大,他上任后招撫蒙古諸部的舉措(也是死罪之一)還被朝廷所阻撓。姑且不論袁崇煥賣糧的目的和對錯,起碼明廷和皇帝沒有正確認識到這些蒙古部族的價值。
有一種觀點認為,薊鎮防御薄弱是因袁崇煥鼠目寸光,把薊鎮的軍事資源都拉到關外去了。這就是明顯的不顧事實,因為袁崇煥基本沒資格管薊鎮。
薊遼督師這個職位看起來大,但其實質還是“遼東經略”,主責征剿關外后金。負責京畿防務的一線責任人是薊遼總督和薊州巡撫,薊遼督師和這兩個封疆之間沒有統屬或者上下級關系。
只是在涉及遼事的直接軍事任務中,督師有權調派薊鎮軍隊(實際還是要通過兵部行令)。薊鎮的日常軍備,即便袁崇煥有心也就上疏建言,管是輪不到他管的。真要管,會是非常嚴重的越權。
崇禎元年,為緩解已非常嚴重的欠餉問題,崇禎主導過一次“清兵”。當時關內薊州、密云、永平三鎮兵士冊錄14.06萬人,實際在籍10.7萬人。
崇禎和兵部本著省錢的目的,打算把冊錄數下調到10.7萬。但薊遼總督喻安性和薊州巡撫王應豸不同意并奏請補齊缺額,理由是恐誘發嘩變和京畿防務重要(在這次清兵過程中,喻安性、王應豸均下崗,分別由劉策、王元雅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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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雖然更傾向于保守方案(分遼餉),但沒直接拿主意,把球踢給了兵部和袁崇煥。最后袁和兵部議定,缺額中的1.2萬用遼餉養、7800人編入新設的薊鎮西協,剩下的13940人繼續“留在”兵冊上。
姑且不說袁崇煥幫薊鎮擴充了1.2萬人,薊鎮防務也不應該只靠這3.3萬缺額。那么在籍的10.7萬人在干嘛?除去那些在冊不吭聲的“空餉”,剩下的大多在為自己的肚子而鬧餉,甚至發展到“下(墩)臺立寨”的地步。到底是誰導致薊鎮防務薄弱,大家就各抒己見吧。
督師袁崇煥上疏引咎。得旨:卿治兵關外,日夕拮據而已,分兵戍薊,早見周防。關內疏虞,責有分任,既統兵前來,其一意調度,務收全勝,不必引咎。
《崇禎長篇》
后金入寇后,明廷和崇禎也沒有把邊墻被破的鍋甩給袁崇煥。對于袁的請罪奏疏,崇禎主動表示袁“分兵戍薊,早見周防”(指用遼餉在薊養兵1.2萬),已盡到協防薊鎮的職責。“關內疏虞,責有分任”,再次表明薊鎮邊防主責不在袁崇煥。
綜上可見,薊鎮邊防的規劃、整備和管理,本就不是袁崇煥的責任。他確實在天啟六年六月說過“然料其(后金)斷不越關(山海關)而他攻”,既便是拋開他說這話的背景,嘲笑他鼠目寸光,但明廷和崇禎會把他的話當祖訓么?
接著來聊聊很多人詬病袁崇煥的另一個地方,后金入寇京畿后,入關勤王的袁崇煥不僅“縱敵長驅”不積極圍剿,還“援兵四集、盡行遣散”,他到底想干什么?
后金破邊墻后,山海關總兵趙率教第一個應警。十月二十八日趙率教帶四千精兵出發,經三天急行軍趕到三屯營。但駐防此地的薊鎮總兵朱國彥不放他入城,是朱國彥背叛大明了么?當然不是,其后十一月十一日三屯營被后金攻破,朱國彥戰斗到最后并自焚殉國了。
不讓趙入城的第一個原因是,兩人不在同一個軍事編制下。趙率教隸屬薊遼督師袁崇煥,而朱國彥需聽命的人是薊鎮巡撫王元雅和薊遼總督劉策。除非兩個領導(或兵部)下令,朱國彥沒有聽命或協助趙率教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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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得知袁崇煥率軍入衛后,專門下旨授袁崇煥全權調度各地勤王兵馬之權,也是為了方便袁崇煥統籌指揮關內各鎮軍隊。
朱國彥不讓趙率教入城的第二原因就尷尬了,他管不起飯。
趙率教接警當天就率軍出發,也就兵士隨身攜帶了一點干糧。從天啟七年到崇禎二年不斷鬧餉的薊鎮,哪有余糧管外鎮的四千張嘴?除此之外,關寧軍拿著高餉(差不多高關內軍鎮一倍),朱也怕麾下士兵與他們接觸后嘩變鬧餉。
這不是玩笑,同期率軍勤王的山西巡撫耿如杞和總兵官張鴻功就是旁證。
接到朝廷勤王詔令,他倆帶著五千兵趕赴京師。但朝廷既拿不出錢糧發餉,也在京畿找不到愿意養活這支軍隊的州縣。最后兵部的解決辦法是鉆軍令的空子,“卒至之明日,汛地既定而后乃給餉”。
只要客軍在某地駐留不超過一天,就不用發糧。所以兵部在三日內,連續令耿調防通州、昌平、良鄉。明廷眼里似乎不用吃飯的耿軍,堅持三天后嘩變并劫掠地方。然后耿如杞和張鴻功因治軍不嚴被下獄論死,山西來的五千人馬也一哄而散。
所以“援兵四集”對于袁崇煥來說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各鎮軍隊驟然匯聚,朝廷又沒有相關后勤保障準備和預案。這些部隊不會去等朝廷調整,會找主帥袁崇煥要錢要糧。而袁自己麾下近萬關寧軍吃飯都是問題,哪有精力去管他們的肚子?遣散分守各城并求食(也就是搶當地百姓),是袁臨時能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
注:“遣散援軍”雖是袁崇煥的死罪之一,但也是其后明廷應對后金入寇的常規操作方法,因為明廷始終無法解決勤王兵馬的后勤保障問題。這也是后幾次被入寇,明軍大部分時候都在觀望的主要原因。因為勤王兵馬雖多,但集中困難。
除此之外,趙率教的結局也暗含著袁崇煥這么決策的另一個原因。
進不了三屯營的趙率教只得去遵化找薊鎮巡撫王元雅,但在城外遭遇后金軍。這支關寧軍一個時辰都沒擋住,就被全滅(趙率教被射殺)。雖然人數處于劣勢,但這可是明軍最精銳的部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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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趙率教,滿桂也是個例子。
崇禎二年十一月,大同總兵滿桂率五千宣大精銳,入京勤王。當月在順義和宣府總兵侯世祿一起被后金打崩,此后滿桂也不同意和后金野戰了。但十二月(此時袁崇煥已下獄)在崇禎和明廷的強令下,滿桂率四萬勤王軍,背靠京師與后金決戰。
不到半天就被打崩,三萬明軍陣亡、主將滿桂和孫祖壽被陣斬、黑云龍和麻登云被俘后投降了后金。此戰之后明廷已無法在京畿保持足夠的軍事壓力,后金也就肆無忌憚地開始劫掠財物人畜了。
所以袁崇煥不愿意與后金正面硬杠,而是率兵尾隨,即“縱敵長驅”。一是可以威懾后金,讓它無法分兵掠搶。二是可以等待關寧軍后續人馬以及各地勤王兵馬向京畿匯集。待京畿明軍數量有了壓倒性優勢后,再謀劃決戰或者逐回關外。
只是明廷和崇禎,接受不了袁崇煥的這種戰術,矛盾在其奏請入城休整爆發,然后袁崇煥就沒有然后了。
編者附:
袁崇煥“堅請入城”,是他只考慮了軍事因素。當時京畿地區已經入冬,嚴酷的自然條件和后金的軍事壓力,袁和他的關寧軍很難在野外穩定駐扎和休整。但朝廷和皇帝是想不到軍士苦寒的,只會認為袁別有用心。
“己已之變”中袁崇煥的應對思路,有點像第二次布匿戰爭時期的羅馬執政官費邊。當時費邊覺得羅馬軍團不足以正面硬杠漢尼拔和他的百戰精銳,決定利用其孤軍遠征沒有后援的缺點拖延不決戰,在保存自身實力的同時支援同盟城市避免它們倒向漢尼拔。同時大軍尾隨騷擾漢尼拔,讓他不敢分兵劫掠物資。
漢尼拔為刺激羅馬決戰,故意在針對羅馬城邦實施劫掠、破壞、屠殺。費邊無動于衷,但架不住羅馬元老們的怒火。元老院最終選擇換人并決戰,然后就有著名的“坎尼會戰”。八萬大軍一日被滅后,羅馬不得不重回費邊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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