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興趣是退休生活的剛需,社交是解決孤獨的鑰匙。
文丨王姍姍
5 年前,李喬創立紅松 —— 一個服務于退休人群的在線興趣學習產品,初心來自他對家人的觀察。那一年,他母親剛退休。那個會穿高跟鞋出門、風風火火的女強人不見了,每天大把的時間消磨在打麻將和刷視頻。
“60 后” 這代人退休后每天捧著手機 —— 這是個不可逆轉的現實。不如順其自然,做一款更能滿足他們精神生活需求的應用。
“很多人只有在退休后才開始真正做自己。” 李喬說,興趣是退休人群的剛需。
創業前,李喬曾任攜程集團地面交通事業群總裁、用車事業部 CEO、去哪兒網集團副總裁、騰訊手機 QQ 產品經理等職位。當年,紅松創始團隊找到身邊認識的退休長輩去了解他們最想學習什么樣的興趣課程,結果投票呼聲最高的是化妝課,這并不是一個能被年輕人馬上猜中的結果。
正是從這門化妝課開始,紅松最初通過微信小程序開拓不同的興趣課程 SKU,隨后加入了 “小助理” 團隊的陪伴服務、后來又升級推出 AI 陪伴 “松小智”,今年的重心是主推紅松 APP ,鼓勵用戶把更多 UGC 內容在平臺上發布、傳播起來,營造更好的社區氛圍。
目前,紅松已積累了超過 1000 萬注冊用戶(其中包括 100 萬的課程付費用戶),是目前國內最大的針對退休人群的垂直興趣社交平臺,用戶每個月會產生出 40 - 50 萬條 UGC 內容,被沉淀集合在紅松 APP 上。李喬認為,紅松的終極形態是 “老年版” 的小紅書,為退休人群提供豐富的興趣內容和社交情緒價值。
紅松的第一個增長拐點出現在 2023 年,在跑通自營閉環后,6 個月團隊規模從 100 多人擴大到了如今的 1000 多人,員工的平均年齡是 29 歲。
在位于北京的總部辦公室,進門處有一整墻卡通壁畫,主角是一群情緒飽滿的年輕人,他們有人在吹葫蘆絲、有人在化妝、有人舉著話筒在唱歌,有人在展示書法作品,也有人背著包在旅行……這些都是紅松推出的興趣內容產品,也是紅松團隊里的這些年輕人對于美好退休生活的理解。
再不瘋狂就更老了
晚點:你創立紅松,是不是因為看到銀發經濟是目前為數不多的藍海市場?
李喬:紅松想抓住的業務場景,并不是老年銀發經濟,而是 “退休”。大多數人只有到了退休,物質生活已得到一定的滿足,才是真正做自己的開始,才有資格去從從容容地享受生活。所以我們的產品堅定地從興趣這個剛需切入,幫助老年人自我實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們開的第一門課是化妝課,是創始團隊拉了自己身邊很多老年親戚朋友,大家投票投出來的。
晚點:對,我們從小被教育要延遲滿足,年輕時努力工作都是為晚年生活積累安全感。
李喬:中國人談到退休后的人生,最愛說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大家年輕時會帶著很強的壓力,這種壓力的另一面,其實又是對老了之后那種無壓力生活的美好期待。
晚點:你為什么想要做一款給老年人用的產品?
李喬:最初源自我對家人的樸素觀察——2019 年我媽退休后變得很閑,一天到晚有大量時間,不是刷抖音就是打麻將。但我意識到,我的爺爺奶奶退休后和我媽這一代人是很不一樣的,他們練字、畫畫、健身,甚至還在翻譯外文書籍,總之在做大量他們喜歡的事。我覺得我媽媽 “太閑”,而本質的變化是——她這一代退休群體普遍都在 “玩手機”,但這種純粹娛樂性的消磨時間并沒有讓她很開心。
老年人普遍 “在網” 狀態是一個現實,但大多數在線產品并沒有專門為退休人群提供真正好的內容和服務,往大里說,并沒有為他們提供更好的退休生活方式。
晚點:健康、交友都是老年人的剛需,你沒考慮做嗎?
李喬:健康這個剛需,應該交給醫院這類專業機構來解決。另外,我覺得大家對老年人的健康問題有點過度解讀。真正的常識是:人退休后有很長的時間都是健康的,病痛折磨是集中在人生最后的三五年。
社會上還有一種偏見,認為老年人跟不上時代了。老年人對可靠性、一致性的要求是更高的,過去他們不在網,信息單薄,現在他們都能用手機上網,這個變量會給商業提供規模化的可能。
每個老年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這個時代應該去思考的是,我們可以用什么樣的產品和服務去適配這個人群。這才是真正的科技向善。
晚點:有些用戶會回避貼著 “老年人” 標簽的產品。
李喬:不承認自己老,只是你的主觀情緒。客觀上,你喜歡什么樣的話題、輸出的內容會被什么樣的人喜歡——你社交關系鏈的變化,就體現出你真正處在什么樣的年齡階段。
人們到了某個年紀就會離開上個年齡階段的社區產品。我們學生時代玩的最多的是 QQ,現在都在用微信。它們在聊天功能上真有很大差別嗎?并沒有。 55 歲以后人會用什么樣的社交產品——這就是紅松在想的事。
我是一個喜歡用小紅書的 85 后,不僅看內容還喜歡寫評論。但等到我 55 歲之后,大概率不會再喜歡它了。而且小紅書可能也想丟掉我,因為它要不斷迎合年輕人的品味去迭代產品。
從老年大學到老年版小紅書
晚點:紅松的興趣課程從鋼琴、二胡開始,器材準備和學習難度上都有一定門檻。你們沒想過先做一些更簡單的課程主題,提升用戶付費轉化率嗎?
李喬:還真沒有。當你提到器材的要求、技能復雜度時,說明你對學習本身已經有壓力了,因為你對成果有所期待。但老年人學習一個樂器,是他真正對這個興趣有向往,只要參與進來就很開心。這也是我們在教學過程中一直在引導的方向:先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能學完一節課,就會很有成就感了。
這就是老年興趣學習和 K12 課程的區別。他們參與學習是為成就一個活得更自由、更充實的人生,找到自我存在的意義,是把離開職場后那每天多出的 8 個小時、10 個小時給填滿。
而音樂是一種通識教育,容易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我們也做了一些研究,發現中國家庭中鋼琴、電子琴的保有量還是挺大的。當初家里可能是為了小孩學琴,現在又可以留給爺爺奶奶用。而且有鋼琴的家庭往往經濟條件也不錯。
晚點:小助理就是人工客服對嗎,為什么會是你們的一個特色?
李喬:用戶和小助理的對話只有 30-40% 是與課程 SKU 相關的咨詢,有大量的內容是和上課沒關的。很多老人會分享個人生活、分享對人生的看法,回憶自己的過去——他們的職場、家庭、子女。我們不會限制小助理和用戶的聊天時長或主題范圍,他們要滿足的正是退休人群 “被傾聽” 的需求。
紅松做的遠遠不是一個興趣課程,不該被限定在教育范疇。退休人群學習一門興趣課程,目的從來都不是接受教育,而是一種生活方式。
晚點:小助理的平均年齡只有 26 歲,日常要保持溝通耐心會不會很難?
李喬:我們都說聽老年人嘮叨很煩,其實主要煩的是自己的父母。當然,對員工的篩選和培養也很重要。事實上,很多小助理在提供這個服務的過程中找到了意義感。這個團隊比外界想象得要穩定,很多人已經做了好幾年。
![]()
![]()
2025 年 9 月,紅松線下草坪音樂會上,師生們在現場互動
晚點:紅松算是一款在線教育產品嗎?
李喬:創業之初我就已經想到,紅松的終局一定是社區,一個 “老年版” 的小紅書。興趣學習是我們設定的一個場景,那些對美好生活有向往的退休人群會加入進來,重新獲得與社會的鏈接,用興趣篩選出一群同學朋友,產生更多的社交互動。
晚點:從做興趣課程到做社區,中間跨度很大。
李喬:從創業角度我需要解決的問題,一個是用什么樣的形式來承載這樣的社區環境,以及確定在一個對的時間點,讓社區屬性具象化。
用戶最初是為內容而來,這個階段我們關注用戶是否愿意為興趣課程付費。接下來,用戶是為我們提供的服務而續費——紅松不是只做一單生意,小助理的服務對用戶是一種長期陪伴。現在我們在關注第三件事:紅松能不能成為好的社區,用戶創作的內容能不能被很好地看到。
教育服務天然就帶有內容的留存屬性。我們剛剛上線了一個叫 “紅松筆記” 的產品,利用 AI 能力幫助用戶更輕松地記錄生活日常、學習經歷、人生故事,然后一鍵分享。
晚點:紅松用戶有大量表演作品的短視頻素材。為什么你們不做老年版抖音?
李喬:我們很堅定,不會做 “老年版” 抖音。抖音是一個內容媒體產品,它關系的重點并不是用戶的留存和互動量,而是讓用戶能快速頻繁切換內容,否則就會造成廣告庫存積壓。
另外,老年人制作精美短視頻的成本還是太高了。紅松要做的是內容社區,用戶不用刻意經營內容,樸實但會有很高的互動性。用戶一旦投入過高,對它的期待也會很高,最后甚至還會出現商業化的內容。
我們堅決不做的事就是鼓勵老年人賺錢。我認為應該倡導一種主流價值觀:人老了,大家在一起開心最重要,而不是彼此想著賺對方的錢。我們做實物電商業務也有一個原則,就是不鼓勵老年人囤貨。我們所有的消費項目不允許用貸款來支付,這些都是我們設定的合規紅線。
晚點:用戶在紅松 APP 會有哪些互動?
李喬:上傳 UGC 內容、點贊、評論都是互動。我的洞察是,老年人對參與社區互動、發表觀點以及渴望被看見——這些訴求是非常強烈的,在線平臺會進一步打開他們的表達欲。這是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態,我們只要尊重和滿足他們的需求、尊重常識做對的事就好了。
晚點:AI 技術對紅松做社區有什么幫助嗎?
李喬:AI 智能首先表現在一種 “主動性” 上——主動幫你把聊天內容整理成可以一鍵轉發的 feed,幫助用戶減少重復性的工作和低效的思考,用戶只用最后做一個 “say yes or no” 的事,降低用戶 UGC 門檻。
第二個能力是虛擬陪伴。AI 可以做到傾聽、反饋和有記憶,它的陪伴效果是 OK 的。我父親甚至會用松小智(紅松 AI 應用)來解一些高考題,他還會問松小智,他參加高考那年的重慶高考狀元是誰。這些溝通都是用戶 UGC 個人故事的信息雛形。
晚點:你們的用戶對 AI 的接受程度高嗎?
李喬:紅松的用戶大多是在 60 歲左右,他們很愿意接觸新的科技。他們很喜歡和 AI 聊天,平均每次對話會有 7、8 輪互動,每天發起 3 到 4 次對話,其中語音對話占到 3 成,打字交流的占到 7 成。他們真的沒那么老,哈哈哈。
晚點:紅松現在有 80 萬日活用戶,你預計明年會增長多少?
李喬:我們的社區產品只要注冊就能用,門檻會比付費課程大大降低。UGC 內容已經具備了規模化的雛形,話題隨機裂變就會有繼續破圈的機會。我預期日活數據明年應該能翻兩到三倍。
晚點:你們的商業模式會有變化嗎?
李喬:紅松老學員推薦轉化的付費用戶占比能達到 30%,而我們并沒有推出任何針對 “轉介紹” 的激勵機制。紅松在去年已實現盈虧平衡。
今年我們更著急要做的事是打磨好 AI 服務、把社區做起來。當社區能實現更好的內容裂變傳播,興趣課程的獲客成本還會大幅下降。僅從付費課程產品的角度,我希望我們定價還可以再降一些,讓更多人能享受到我們的課程服務。我們想做的不是一單賣課的生意,而是一種長期的陪伴,所以我們會把專注力和資源投入到這些更長期的事情上。
![]()
紅松 APP 中的 UGC 內容及評論互動。
“我的風格是九穩一贏”
晚點:你曾在大廠帶團隊開拓新業務,對創業有什么幫助?
李喬:我從騰訊出來和朋友做了音樂軟件 “多米”,那也是一段創業。后來我在攜程用 6 年做出了用車事業部,后面負責整個攜程的地面交通業務。這些經歷都是從 0 到 1 做一個產品、建起一個團隊。當時我已經是一種創業心態,每一段都是我主動選擇要去做的方向,這也是一個讓我的能力變得更多元的過程。
很多人創業是被欲望驅動,只會想我想要怎么樣。但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多好的機會,你不要抱有巨大的預期,否則就會導致焦慮。但是當機會來的時候我們從來不放過,歷史上沒有一次,包括我個人的職業,沒有一次放下過。
晚點:你覺得創業公司適合什么樣的文化?
李喬:很多人動不動就講狼性,我認為大多數時候都是瞎忙和自我感動。人越是知識、能力和資源的儲備受限,就越是容易被這類情緒裹挾。我不喜歡被這種被情緒裹挾的企業文化。
我在紅松講的是 “九穩一贏”。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保證九把牌爭取不輸,當有一把牌你看到機會時,必須一口咬下,這是我的風格。
2023 年,當我們跑通了自營 PMF 閉環,團隊 6 個月迅速從 100 多人擴大到了 1000 多人,用最快速度完成了組織搭建。我們是市場上第一個主動投資小助理這個履約團隊的,招齊了當時市場上能找到的所有專業人才。從招聘到培訓,這筆投入確實很大,但員工對交付、履約和增速進入到一個極其狼性的周期。
晚點:為老年人做產品其實并不少,為什么至今沒出現平臺級的公司?
李喬:對快與慢的感知,本質上是大家拉齊共識的時間點問題——共識達成的那一刻,誰最有可能成為優勝者,是立刻能被看到的。但是在共識被建立之前,贏家已經做出了很多努力,可能是五年、十年的儲備。
所以,當你站在局外去判斷快與慢、或者紅利非紅利,看到的都并非事實的全部。
晚點:上一輪 VC 投資銀發經濟的投資熱潮是在 2021 年左右。
李喬:我覺得近兩年行業內部處在共識逐漸被聚焦的過程,聚集的能量也越來越大。當然,市場和創業者確實有一些認知偏差。
很多 VC 會跟我說,做銀發經濟要對標日本,因為全球范圍看日本做的最好。但我們面對的市場和日本有兩個不同:一是中國人口的規模、也包括老齡化人口的規模,遠超日本和歐美;二是移動互聯網在中國老年人群體的滲透率、信息化基建的水平,也是其它市場不可比的。
因此,對應的產品和商業格局,也會有巨大區別。日本模式是簡單地用服務換營收,但我們的產品底層邏輯是用戶都在我這里,平臺是用戶時長的持有者,而商業化前景將體現在信息渠道的價值上。
晚點:你對自己的退休生活有什么期待?
李喬:我渴望退休,但我也非常了解我自己——我永遠也退休不了。
我每次和人交流紅松這個產品,也都會問對方兩個問題:你會不會退休,以及退休之后你最想做什么。當然還是會有一小部分人的回答是他可能永遠不退休。
題圖來源:紅松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