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心之心,在梁漱溟看來,與生命幾乎是相同的意思,因為一切含有生命的莫不有心。在這個意義上,人類之有人心的活動,與其他生物之有生命表現,雖然處于優劣不等的層級,但實質上就是同一回事。顯然,晚期的梁漱溟更多接受了科學的觀念,特別是對進化論更為認同,從低級到高級生物的演化被他視為是自然之事。但是,人心卻具有“主動性”,這是與其他生物不同之處,而認知這種主動性還是要從生物生命去理會,因為生物本身就具有自動發展的能力。
那么,何為主動呢?主動就是不是被動,被動是“不由自主”的動,非生命的動是“無心”的動。所以梁漱溟說,“非生物既無主動之可言矣,則亦無所謂被動。真正的主動,真正的被動,皆就有生命者而且富有生命者言之”,比如風吹起來、水流起來,這些動都不是真正的動,而微生物之類,盡管偶爾有主動性的征兆,但是還談不上真正的主動。而人類的基本特點,就在于爭取主動、力避被動,特別是在戰爭當中強烈表現出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就必須發揮出“自覺的能動性”。所謂“事在人為”,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必須主動為之,讓客觀存在的“舊因素”里加上主觀努力的“新因素”,由此才能“新新不已”,推動進展。
由此,梁漱溟就區分了生命的“自發”與“自覺”的不同。他說,“認識人心的主動性,首先從生命的自發地(非有意地)有所創新來體認;然后再就人們自覺的主動精神——人們的意志來認取”,由此生命才能有所創新。自發就是無意而成之,自覺必須是有意而為之,要自覺就需要人的意志做出選擇與行動。按照梁漱溟的樂觀主義觀念,生命本性就是無止境的不斷翻新,從萬萬年的生物進化史到人類出現,再到人類社會發展至今仍向未來的拓展,我們發現,人類的主動性其實越來越強化了。梁漱溟仍是持一種從低到高發展的線性進化論,但我不知道如果AI機器人在未來控制人類的話,那么,作為人的主動性到底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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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主動性之外,梁漱溟認為,人心的特點還有靈活性和計劃性。單細胞生物,它們只能是既不靈又不活的代表物;人的心,不僅靈而且活,不靈活不足以為人心。而且,人心要通過人身得以顯現,人的身體給人心開出機會,由此方有靈活的可能。于是,靈活是有待爭取的,而人心也不是現成可以坐享的。計劃性也是人心的本性,這一點梁漱溟援引毛澤東的著名文章《論持久戰》,其中認定在對敵認知當中,只有具有“某種程度的相對確定性”,才能構成戰爭計劃的客觀基礎,人心在行事過程中定是有所規劃的,無論這種規劃是粗略的還是詳盡的,都是如此。
在論述人心的計劃性的時候,梁漱溟特別強調了人心“能靜”的特征,“能”就是“能夠”的“能”,“靜”就是“安靜”的“靜”,什么意思呢?就是說人能面對問題時保持冷靜的態度,從而擺脫本能的束縛。梁漱溟給出的科學論據是,科學家發現黑猩猩可以認數,可以數到五,但是超過五就難了,盡管動物可以具有一定的數學能力,卻始終不能安靜下來。印度的獼猴也是如此,把花生米放到瓶子里,它就不會通過倒瓶子把花生取出,哪怕是屢次示范也不會,只能干著急。但梁漱溟所引用的只是20世紀上半葉的動物實驗結果,如今已經證明,黑猩猩的記憶力恐怕不低于人。
而這種獨特的“心靜”特質,恰恰是人類自覺的來源之一。所以,梁漱溟就下定論說:“自覺與心靜是分不開的。必有自覺于中,斯可謂心靜;唯此心之靜也,則有自覺于中焉。”“心靜”的說法,顯然來自中國哲學的動靜之辯,“動物是要動的,原無取乎靜也;然靜即從動中發展而來”。但靜之為人生境界,卻被梁漱溟提升到自覺的層面:心靜與自覺、自覺與心靜,成為一體兩面。人心能靜的來源,又被梁漱溟找到了生物學的根基。他認為,生物進化的脊椎動物與非脊椎動物的區別,就在于是否能有“理智生活”一路,也就是說,高級靈長類動物也是不能達到心靜的,因為它們無法過上“理智的”生活,而人確實是獨具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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