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灘舊事：老大隊部的那座土院 | 作者 褚衍江

老家，是每個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當記憶的潮水漫過時光的堤岸，那些沉淀在舊時鄉村里的碎片，便如星辰般在自己的心底亮起。每一片浪花，都拍打著我記憶長河里某一段過往，隨時激發我的靈感，將回憶定格。

我的老家練灘褚莊，每個周末約定成俗，我都會如期而至。車下271，拐過褚宏山工廠。記憶中，六隊那條通往小李莊的崎嶇蜿蜒的羊腸小路，現在變得寬闊了許多。依稀記得，路東邊那片曾經是八十年代練灘大隊的“政治、經濟、文化、衛生、體育……”聚居中心的地方，如今已經物是人非。取而代之的，是廣袤的麥田蒜地，和幾家零零星星的六隊住戶……

當年練灘老大隊部，也就是那么幾間破舊的老房子，和長滿了野草的院子，構架起了當年的練灘大隊全體村民的“行政中心”。幼小的年齡，我放學路過大隊部，最喜歡往里湊：第一時間掌握訊息，打聽一下哪天晚上有電影；或者可以撿幾個大隊干部扔下的空煙盒；如果幸運，還可以拾到大隊會計孫茂云用過廢棄的“過聯紙”（復寫紙），那樣就可以到教室桌上墊著復寫紙寫字，過目成雙行，寫字成兩張，“顯擺”給同學們看，繼而，周邊圍滿了看熱鬧的小伙伴們。被“眾星捧月”那種感覺很自豪也非常開心，看到小伙伴們羨慕的小表情，瞬間驕傲。就這樣，足可以和全班同學們炫耀好幾天的了。

其實，最令我感覺驚奇和神秘的就是大隊部東首那間破爛不堪，門洞里都可以鉆進去人的廣播室。那個扎著紅綢帶的話筒，放在嘴邊就能說話，并且還可以連到各莊村頭電線桿固定的大廣播上，甚至還能傳到各家各戶的小話匣子里。懵懂的小眼神，百思不得其解。卻又不得不明白，在當時閉塞的農村，這個廣播就是唯一可以得知外面訊息的渠道。大到國內大事，小到鄉村瑣事、農事，都是通過廣播，迅速傳播到每一個村民的耳朵里。再者，這間屋子里的廣播就是權力的象征，是威嚴的代名詞。

記憶中“鐵娘子”女支書王鳳英，齊耳短發，得體的大襟褂子，標準的女干部形象，活脫脫扎根泥土的"領頭雁"，就是練灘村民心中的"主心骨"。她用羸弱柔肩扛起千鈞重擔，以智慧與汗水澆灌練灘大隊的田野人間。從廣播室破爛的門洞里看到她對著話筒講話，在我這個幼小的少年心里烙下了烙印，從此，她就成為了我見過的最大的干部。

還有時任大隊長劉樹占開廣播會的時候，鏗鏘有力，官威十足的表情，的確有著非凡的感染力。我們這幫少年趴在門縫看著他抑揚頓挫，老生重談……不由得故意在門外咳嗽幾聲，聽到外面大喇叭里傳來我們自己咳嗽的回聲，我和褚福金還有單克東等，相視而笑，興奮又享受。

廣播里我們褚莊這幫少年“惡作劇”的咳嗽聲，引來了大隊部看大門的“保安”兼伙房“火頭軍”的那個叫劉彥真的老人。記憶中他永遠穿著黑灰色的棉襖，始終腰上系著一條分不清顏色的圍巾，登著一雙老式“大頭鞋”，頭上戴著“火車頭”帽子，手里別著一桿“長煙袋”，時刻“噗嗤，噗嗤”……其實，他每次看我們偷偷溜進大隊部院子來，只是佯裝不知而已，畢竟我們和他的孫子叫小政的那個還是同學呢，所以他故意對我們網開一面“放了水”。其實就算不得已訓斥我們，追趕我們，也僅僅只是虛張聲勢，叫嚷我們幾聲后，就匆匆躲進了大隊朝西的大門過道一側的那間廂房噗嗤噗嗤他的“大煙袋”，或者去打盹做夢去了……

每年臨近春節，組織村民排演春會，是大隊部院子里最熱鬧的時候。跑旱船、踩高蹺、說快板、逛新城、應有盡有，練灘大隊人才輩出，盡顯其能。至今記憶猶新的是，劉民喜“主銜領演”的舞獅子：演出在歡快的鑼鼓聲中拉開帷幕。伴隨著激昂的鼓點，兩只色彩鮮艷的“雄獅”威風凜凜地走上舞臺，它們時而跳躍騰挪，時而搖頭擺尾，動作靈活矯健，神態惟妙惟肖，兩頭獅子在劉民喜手里的“鈴鐺串”的揮舞聲中，時而狂野，時而順從，騰挪躲閃，游刃有余……

辛苦付出，總有回報。春節到了，幾輛手扶拖拉機，插上紅黃綠藍各色旗幟，車廂里坐著“演員“、拉著道具，“演員”們點上胭脂，化上妝，穿上自制的“演出服“，坐著拖拉機，浩浩蕩蕩，穿梭往返與附近幾個兄弟大隊部，友情客串，巡回演出。我們這些小伙伴們跟著春會的隊伍看了一場又一場，度過了短暫而又美好的寒假。

練灘老大隊部的門口那個高臺子，平時就是村里社員開會、選舉、議事的主席臺。平時可以當做排春會、跑春會演出的舞臺。也可以放電影時候架起桿子，南北方向搭建銀幕的地方。后來，隨著類似活動的減少，加之，公社電影隊派朱坤中來放電影，聰明的朱坤中直接利用大隊門口那個水塘旁邊的兩棵老柳樹用來東西方向拉扯固定銀幕，簡單實用，大家面南背北，看電影最佳視覺。久而久之，那座高臺子，斑駁陸離、雜草叢生、再也無人問津。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開始慢慢改變。練灘老大隊部，一磚一瓦皆故事，幾間瓦房承載著幾代人的悲歡離合，見證了歲月的變遷流逝。九十年代初，大隊部搬遷到了現在的村部位置。盡管寬敞了，漂亮了，大隊部也改成了村民委員會，但記憶中的練灘情結，依然停留在那方斑駁的土院、那幾間坍塌的老屋。還有那些被煙火熏黑的梁木、被腳步磨光的石階，還有，從沒被我遺忘過的煙紙盒，復寫紙，系著紅綢帶的麥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