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30日,東京皇居外的廣場擠滿了人。明仁天皇的退位儀式正在進行,有人舉著寫有“感謝陛下”的牌子,淚水順著皺紋滑落。
這是日本近200年來首次天皇生前退位。當德仁天皇接過“三種神器”中的八咫鏡時,整個儀式安靜得能聽見相機快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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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傳說中的神武天皇到如今的德仁天皇,日本皇室已延續(xù)126代。在世界歷史上,這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改朝換代,沒有皇室傾覆。
有人不解,這個既無實權又不參與政務的天皇,為何能在千年動蕩中穩(wěn)坐釣魚臺?答案藏在神社的香火里,也藏在普通人的生活記憶中。
一、神權的烙印:從“天孫降臨”到萬世一系
公元720年,《日本書紀》在天武天皇的授意下成書。開篇就寫下震撼人心的記載:“日本者,日之所本也。天照大神命其孫瓊瓊杵尊降臨此地,開創(chuàng)皇統(tǒng)。”
這個神話并非憑空捏造。天武天皇時期,日本剛完成統(tǒng)一,亟需一套理論鞏固統(tǒng)治。將天皇包裝成太陽神后裔,等于給皇室蓋上了“神授”的印章。
為了強化這種認知,天武天皇下令修建伊勢神宮,供奉天照大神的象征——八咫鏡。神宮每年只開放一次,只有天皇和特定祭司能進入,神秘感拉滿。
這種神權綁定在平安時代達到頂峰。嵯峨天皇親自撰寫《古今和歌集》,將皇室生活與自然神力相連;清和天皇頒布《貞観格式》,把“祭天”定為皇室專屬權利。
普通民眾對此深信不疑。在古代日本農村,每逢災年,村民會集體向皇居方向跪拜,祈求天皇“轉授神力”消災。這種信仰不是迷信,是融入血脈的文化基因。
更關鍵的是,皇室血緣的“唯一性”無法復制。日本古代貴族雖多,但沒人能拿出“天孫后裔”的族譜。即便權臣手握重兵,也不敢觸碰這層神圣外衣。
日本學者梅原猛曾說:“天皇不是政治領袖,而是日本人的精神父親。否定天皇,等于否定自己的文化根源。”這種認知,從奈良時代延續(xù)至今。
二、權力的智慧:不搶蛋糕的“隱形君主”
1192年,源賴朝在鐮倉建立幕府,成為日本實際統(tǒng)治者。有人勸他廢掉天皇,自立為王,他卻搖頭:“天皇是天下的招牌,砸了招牌,生意就做不成了。”
源賴朝的清醒,是后世掌權者的共識。天皇制度能延續(xù),核心在于皇室懂得“藏鋒”——主動放棄實權,成為權力場上的“旁觀者”。
平安時代的藤原家族,曾壟斷朝政近300年。他們通過“外戚干政”控制天皇,卻從沒想過取而代之。藤原道長寫下“此世即吾世,如月滿無缺”,依舊以天皇臣子自居。
后醍醐天皇曾試圖打破這種平衡。1333年,他聯(lián)合武士推翻鐮倉幕府,恢復天皇親政。可不到三年,就被足利尊氏趕下臺,建立南朝流亡政權。
這個反面教材讓皇室徹底明白:握權就會樹敵。德川家康建立江戶幕府后,干脆給天皇定下規(guī)矩:只許研究學問、主持祭祀,不許碰政務。
德川家康甚至給天皇劃定了“歲入”——3萬石領地,剛好夠皇室開銷,既不富裕也不寒酸。這種“供養(yǎng)式隔離”,讓天皇徹底脫離權力斗爭的漩渦。
對比同時代的中國,明朝崇禎帝因力挽狂瀾而耗盡心力,最終自縊煤山;日本天皇卻因“無為”而保全血脈。這種生存智慧,比權力更長久。
三、亂世的盾牌:外敵面前的精神旗幟
1274年,元軍的戰(zhàn)船在博多灣集結。面對號稱十萬的大軍,日本武士人心惶惶。這時,后宇多天皇下旨:“朕將親赴神社祈禱,與國民共赴國難。”
天皇的表態(tài)像一顆定心丸。武士們在鎧甲上刻下“為天皇而戰(zhàn)”的字樣,連農民都拿起竹槍守衛(wèi)海岸。最終,一場臺風讓元軍潰敗,被日本人稱為“神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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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勝利,讓天皇的“精神價值”徹底凸顯。在外敵入侵時,他不再是符號,而是整個民族的凝聚核心。這種作用,在明治維新時期達到頂峰。
1853年,黑船事件打破日本國門。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讓德川幕府束手無策。這時,“尊王攘夷”的口號傳遍全國,天皇成為反抗外敵的旗幟。
明治天皇雖被推到政治前臺,但他始終保持克制。1868年的鳥羽伏見之戰(zhàn),指揮作戰(zhàn)的是西鄉(xiāng)隆盛等武士,天皇只在皇宮等待捷報。
即便在二戰(zhàn)中,天皇的精神作用也未曾減弱。1945年8月15日,昭和天皇通過廣播發(fā)表《終戰(zhàn)詔書》。當“玉音放送”的聲音響起,叫囂“玉碎”的日軍士兵紛紛放下武器。
東京大學教授高橋哲哉研究發(fā)現,當時有37%的日軍士兵表示,“天皇的命令”是他們接受投降的唯一原因。這種精神號召力,任何權臣都無法替代。
四、戰(zhàn)后的轉型:從神壇到人間的重生
1945年9月27日,麥克阿瑟在東京第一生命大廈會見昭和天皇。照片里,身材高大的麥克阿瑟穿著便裝,天皇則身著筆挺的燕尾服,顯得有些拘謹。
這張照片震驚了日本民眾。在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天皇,在盟軍統(tǒng)帥面前如此“普通”。當時美國國內一片喊殺聲,要求追究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
麥克阿瑟卻在給華盛頓的報告中寫道:“廢除天皇,需派駐100萬軍隊占領日本,每年耗費數十億美元。保留天皇,能以最小成本穩(wěn)定局勢。”
這個務實的判斷,改變了天皇的命運。1946年1月1日,昭和天皇發(fā)表《人間宣言》,公開承認“朕與爾等國民之間,是基于相互信賴與敬愛”,否定了自己的神性。
這不是妥協(xié),而是皇室的又一次生存智慧。1947年頒布的《日本國憲法》明確規(guī)定:“天皇是日本國的象征,無統(tǒng)治權。”
從神壇走下的天皇,反而贏得了更多民心。明仁天皇繼位后,打破皇室傳統(tǒng),主動走訪災區(qū)。1995年阪神大地震后,他跪在廢墟前慰問幸存者,這一幕讓無數人動容。
他還以天皇身份訪華,在西安碑林前駐足觀看《大秦景教碑》,用中文說道:“日中兩國一衣帶水,友好往來的歷史值得銘記。”
民調顯示,明仁天皇在位期間,皇室支持率始終保持在90%以上。德仁天皇繼位后,延續(xù)了“親民”路線,在新冠疫情期間親自錄制防疫視頻,用溫和的語氣鼓勵民眾。
五、文化的基因:無法替代的歷史符號
在東京的淺草寺,經常能看到這樣的場景:年輕情侶在祈福牌上寫下心愿,落款會寫“愿天皇陛下安康”;老人帶著孩子參拜,會指著神宮方向說“那是我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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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早已融入日本文化的肌理。日本的新年號由天皇頒布,2019年“令和”發(fā)布時,全日本的媒體都進行了直播,書店里的《萬葉集》(“令和”出處)被搶購一空。
這種文化滲透,讓天皇成為超越政治的“共同記憶”。在日本議會,不同黨派的議員會為政策爭論得面紅耳赤,但在“天皇生日”等慶典上,都會保持一致的敬意。
對比歐洲的君主制,法國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臺,英國查理一世被處死,他們的悲劇在于深度參與政治,成為矛盾的焦點。日本天皇則始終站在政治之外。
中國的改朝換代更是慘烈,從秦二世到崇禎帝,末代皇帝多不得善終。而日本天皇從不掌握實權,既不征稅也不征兵,自然不會成為民眾的對立面。
2023年,德仁天皇出席北海道地震悼念儀式。當他彎腰為遇難者獻花時,現場有人下跪致敬,網絡上沒有任何爭議。這不是封建殘留,是習慣使然。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曾說:“天皇就像空氣,你平時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但一旦失去,就會無法呼吸。”這句話道出了核心——天皇是日本文化的“背景音”。
六、千年傳承的密碼: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回望日本皇室的千年歷史,會發(fā)現一個有趣的規(guī)律:越是不爭權,越能保全自身。這種“無為而治”的智慧,是其延續(xù)的核心密碼。
幕府時代,天皇把權力讓給將軍,換來了皇室的安穩(wěn);二戰(zhàn)后,天皇放棄神性,換來了民眾的擁護;現代社會,天皇專注于禮儀與文化,換來了超越政治的尊重。
他不代表任何政黨,沒有個人財產,甚至沒有姓氏。這種超然狀態(tài),讓他避開了現代政治的所有風險。即便有少數人呼吁廢除天皇制,也始終得不到主流社會認同。
2025年的一項民調顯示,85%的日本人認為“天皇制度應該保留”。支持理由里,“文化傳承”占比62%,遠高于“歷史傳統(tǒng)”的23%。
這說明,日本人不愿推翻天皇,不是因為迷信,而是因為需要。需要一個共同的精神符號,需要一段連續(xù)的歷史記憶,需要一個能凝聚民族的象征。
天皇就像東京皇居里的那棵千年松柏,歷經風雨卻枝繁葉茂。他不參與爭斗,所以沒人視他為敵人;他不承擔具體責任,所以沒人會過度苛責他。
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很多傳統(tǒng)都在消失,但日本天皇制度依然穩(wěn)固。因為它早已不是簡單的皇室傳承,而是成為了日本人文化身份的一部分。
或許未來某一天,日本社會會發(fā)生更大的變化,但只要這種文化認同還在,天皇就會繼續(xù)存在。畢竟,推翻一個符號容易,抹去一段千年的文化記憶,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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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明仁天皇在退位演講中說的:“皇室的意義,在于與國民一同走過歷史的長河。”這條河,還將繼續(xù)流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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