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半,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是微信消息提示音。我正準備關燈睡覺,下意識地點開看了一眼,整個人瞬間就僵在了床上。
那是前夫張建國發的朋友圈,配圖是一張空蕩蕩的客廳照片,茶幾上擺著兩個空酒瓶,他配的文字只有簡單幾個字:"這輩子,就這樣了吧。"
我的心臟猛地一緊。認識張建國十五年,結婚十二年,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這個男人從來不在朋友圈發什么矯情的話,平時最多轉發些養生文章或者新聞。突然發這么一條,還是在深夜,還喝了酒——我的手開始發抖。
離婚才四個月,我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白天在超市收銀臺工作,晚上回到出租屋,日子雖然清淡,卻也過得平靜。可看到這條朋友圈,那些刻意壓抑的情緒一下子涌了上來。我想起他去年查出糖尿病時,醫生反復叮囑不能喝酒,可照片里那兩個空酒瓶......
我坐起來,盯著那條朋友圈看了足足五分鐘。評論區里有幾個人在問"怎么了",都沒得到回復。我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打電話,手指在通訊錄里翻到他的名字,又縮了回來。我們離婚的時候說得那么決絕,他當著我媽的面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我也賭氣把結婚照全撕了。現在主動聯系他,不是自取其辱嗎?
可是,萬一他真出了什么事呢?
窗外傳來夜班公交車駛過的聲音,樓下夜宵攤還飄來烤串的香味。我看著天花板上那道裂縫,想起我們結婚那年,一起貸款買的那套老房子,客廳的天花板上也有一道類似的裂痕。他總說要找人修,卻一直拖著沒修。現在那套房子判給了他,我拿了五萬塊補償款,凈身出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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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上個月,他姐姐張秀芬在菜市場碰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她說:"小慧啊,建國最近身體不太好......"話說到一半,被旁邊賣菜的大嬸打斷了,后來就再沒提過。當時我還以為她是想勸我們復婚,故意說些讓我心軟的話,所以也沒往心里去。
現在想來,會不會真出了什么問題?
十二點剛過,我已經穿上外套,拎著包沖出了門。
打車到城南老房子那邊,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出租車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一路上偷偷從后視鏡看我好幾次,大概覺得這個年紀的女人深更半夜往男人那兒跑,肯定有故事。我也顧不上別人怎么想,腦子里全是各種糟糕的畫面。
車子在熟悉的老小區門口停下。保安室的燈還亮著,值班的還是老劉頭。他看見我愣了一下:"喲,王慧?這么晚了......"
"我找張建國有點急事。"我匆匆解釋了一句,就往里走。
小區里靜悄悄的,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五月初的夜晚還有點涼,風吹過來帶著槐花的甜香。這個小區我住了十二年,閉著眼睛都能走到家門口。三單元二樓東戶,我和張建國的婚房。
走到單元門口,我忽然停住了腳步。要是敲開門,他好好的在里面睡覺,我該怎么解釋?說我看到你朋友圈擔心你?他會不會以為我是故意找借口來糾纏他?
我在樓下站了有十分鐘,最后還是咬咬牙上了樓。都大半夜跑過來了,再回去不是更傻?
站在門口,我聽見里面傳來電視的聲音,很大,像是在放什么抗日劇,槍炮聲震得走廊都能聽見。我按了門鈴,沒人應。又按了幾次,還是沒動靜。
我開始真的害怕了,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終于接通了。
"誰啊......"他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醉意。
"是我,王慧。你開門,我在門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啪一聲掛斷了。
我正不知道怎么辦,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張建國披著件舊睡衣站在門口,頭發亂糟糟的,臉漲得通紅,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你來干嘛?"他眼神有點渙散,說話時舌頭都捋不直。
"我......"我一時不知道怎么說,"我看你朋友圈,擔心你。"
他冷笑一聲:"擔心我?王慧,你還記得咱們離婚那天你說的話嗎?你說我是個廢物,說跟我過一天都是浪費生命。現在來裝什么好人?"
我被他這話噎住了。那天在民政局門口,我們確實吵得很兇,我說了很多狠話。可那都是氣話啊,結婚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推開他走進屋里。
客廳里一片狼藉,茶幾上除了兩個空酒瓶,還有一堆揉皺的紙巾,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電視還開著,音量大得嚇人。我走過去把電視關了,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冰箱嗡嗡的響聲。
轉身看見餐桌上有幾張化驗單,我走過去拿起來看。血糖指標、腎功能、肝功能......一堆專業術語我看不太懂,但最上面那張診斷書上寫得清清楚楚:糖尿病腎病,三期。
我拿著那張紙,手又開始抖了。
"你這病......什么時候查出來的?"我回頭看他。
張建國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上個月。醫生說要是再不控制,就得透析了。"他說著說著,眼眶紅了,"我才四十五歲啊,王慧。四十五歲,后半輩子就要靠透析活著了。"
我站在那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們離婚的導火索,就是因為他不肯好好看病。查出糖尿病之后,醫生要求戒煙戒酒,按時吃藥,定期復查。可他偏不聽,照樣喝酒抽煙,藥也是想起來就吃,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勸他,他說我煩;我管他,他說我像管犯人。吵來吵去,感情就吵沒了。
離婚的時候,我咬著牙告訴自己,他死活都跟我沒關系了。可現在看著他這副樣子,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真的不在乎。
"你姐知道嗎?"我問。
"不知道,誰都不知道。"他抹了把臉,"說出來有什么用?讓他們跟著擔心?我姐家日子也不好過,姐夫去年被裁員了,還要供兩個孩子上學。我媽那邊就更不能說了,老太太有心臟病,知道了還不得出事。"
我在他對面坐下,看著這個曾經和我睡了十二年的男人。他老了很多,才四個月不見,鬢角的白頭發明顯多了,眼袋也深了。他原本有一百六十多斤,現在看起來頂多一百三十斤,睡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醫生怎么說?"我盡量讓聲音平靜些。
"還能怎么說?趕緊治唄。"張建國自嘲地笑了笑,"問題是拿什么治?光是降糖藥、護腎的藥,一個月就要兩千多。廠里效益不好,我上個月被調到倉庫了,工資從五千降到三千二。這還不算,房子每個月要還兩千三的貸款......"
他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了:"王慧,我真不是個東西。當初死活不肯好好看病,把你氣跑了。現在報應來了,活該。"
我看著他哭,心里堵得難受。這個男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三十歲,在廠里開叉車,身體壯得像頭牛,扛得起一袋一百斤的水泥。那時候我在廠里食堂幫工,他每天中午都來打飯,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他話不多,但是踏實,人也憨厚。我媽看中的就是他老實可靠。
結婚這些年,他確實老實,可也確實倔。他從來不聽勸,認準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就連生病這事,他也是這副德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低頭。
可現在,這個倔強的男人坐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我起身去廚房燒了壺熱水,給他泡了杯濃茶。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方便面,連個雞蛋都沒有。我翻了翻冰箱的冷凍室,找到半袋速凍餃子,煮了一碗端給他。
"先吃點東西,墊墊胃。"我把碗放在茶幾上。
張建國接過碗,也不說話,埋頭吃起來。他吃得很快,三兩下就把一碗餃子吞下去了,然后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眼淚還在往下流。
我坐在旁邊,看著客廳里的一切。墻上還掛著我們的結婚照,只是落了一層灰。電視柜上擺著我養的那盆綠蘿,已經蔫巴得不成樣子。陽臺上的衣服亂七八糟地搭著,襪子和內褲混在一起晾。
"這四個月,你就這么過的?"我問他。
他沒睜眼,聲音低低的:"還行,一個人挺自在。"
"自在?"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看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樣了?家里亂成這樣,冰箱里連個菜都沒有,藥也不按時吃,病成這樣還喝酒!張建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想活又怎么樣?"他睜開眼睛看我,眼睛紅紅的,"王慧,我這輩子就是個廢物。三十歲之前一事無成,好不容易結了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讓你享過一天福。現在又攤上這病,拖累誰啊?"
"你少說這些喪氣話!"我站起來,"病是能治的,不就是錢嗎?我這四個月存了一萬多,你先拿去看病。"
"我不能要你的錢。"他也站起來,晃晃悠悠的,"咱們都離婚了,我憑什么要你的錢?"
"你少來這套!"我氣得推了他一把,"誰說離婚了就得老死不相往來?再說了,你要是真出了事,我良心上過得去嗎?"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王慧,你還在乎我?"
我被他這話問住了。在乎嗎?離婚那天,我發誓再也不管他死活。可這四個月,我睡不好覺,半夜老是夢見他。夢見他開叉車出了事,夢見他一個人在家里病倒了沒人管,夢見他......我醒來的時候,枕頭都是濕的。
"我不知道。"我別過臉,"但你現在需要人照顧,這是事實。"
張建國沉默了很久,終于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接下來幾天,我每天下了班就往這邊跑。先把家里徹底打掃了一遍,窗簾洗了,地板拖了,廚房和衛生間的污漬擦干凈。然后去菜市場買菜,按照糖尿病食譜做飯。張秀芬知道了,也過來幫忙,她一邊擇菜一邊抹眼淚:"小慧啊,還得是你,建國這個犟驢就聽你的。"
我帶著張建國去醫院復查,找了個腎內科的專家。醫生看了化驗單,說情況不算太壞,只要好好控制血糖,按時吃藥,定期復查,不一定會發展到透析那一步。聽到這話,張建國松了口氣,我也覺得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那天從醫院回來,路過我們當年談戀愛時常去的公園。他說想進去走走,我陪他走了一圈。公園還是老樣子,槐樹開滿了白花,空氣里都是甜香。我們坐在長椅上,看著夕陽一點點落下去。
"王慧,"他突然開口,"我當初不該那么倔的。你讓我好好看病,是為我好。我卻不領情,還覺得你煩。"
"都過去了。"我說。
"沒過去。"他看著遠處,"這四個月,我每天都在想,要是當初聽你的話,咱們是不是就不會離婚了?要是好好看病,是不是就不會病成現在這樣了?"
我沒說話。有些事情,沒有如果。
"王慧,"他轉過頭看我,"咱們能不能......"
"先把病看好再說。"我打斷他,"其他的,以后再說。"
他點點頭,沒再追問。
又過了一個多月,張建國的病情穩定下來了。血糖控制住了,腎功能指標也在慢慢好轉。他戒了煙酒,每天按時吃藥,飲食也開始注意。人慢慢有了精氣神,臉色也紅潤了。
這天晚上,我正在廚房做飯,他走進來,從背后抱住了我。
"王慧,謝謝你。"他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要不是你,我可能真就......"
我沒回頭,繼續切菜:"別說傻話。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咱們復婚吧。"他說,"我想跟你好好過日子,一輩子。"
我停下手里的動作,沉默了很久。
"張建國,"我轉過身看著他,"你知道嗎?這四個月,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咱們離婚,不全是因為你不聽話,也是因為我太強勢。我總想按照我的想法改變你,從來沒真正尊重過你的感受。"
"不是你的錯......"他想說什么,被我抬手制止了。
"你聽我說完。"我看著他的眼睛,"如果咱們要重新開始,就得改改彼此的毛病。你得學會照顧自己,對自己的身體負責。我呢,也得學會放手,不能什么都管著你。"
他認真地點頭:"我答應你,一定改。"
"那就先處著唄。"我笑了,"這次咱們好好談戀愛,像年輕時候那樣。"
他也笑了,眼睛亮亮的:"好,聽你的。"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夜里他發朋友圈,是剛從醫院拿到診斷書回來。他一個人在家里喝了一瓶白酒,想著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孤零零一個人,病也看不好,日子也過不下去。他甚至想過,要不就這么算了,反正也沒什么牽掛了。
可我那一夜的出現,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他后來說,那天開門看到我站在門口,他第一反應是想把門關上。可又舍不得。十二年的感情,哪有說斷就斷的?
現在想想,幸好那天夜里我看到了那條朋友圈,幸好我鬼使神差地跑了過去。要不然,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人這一輩子,總要經歷一些事,才能明白什么叫珍惜。有些人有些情,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好在,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
現在我已經搬回了這套老房子,民政局復婚的手續也辦好了。日子還是那些日子,柴米油鹽,平平淡淡。但我們都比以前更懂得珍惜對方,更懂得經營這份感情。
天花板上那道裂縫,張建國終于找人修好了。他說,這是個新開始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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