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東開屏,藏著一座百年古村——鄧邊村。
它曾是嶺南僑鄉中一顆低調卻閃亮的星,如今卻人去樓空,荒草蔓生,連白天走進去都忍不住打個寒顫。
![]()
曾經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的小村落,如今只剩老屋傾頹、藤蔓橫行。
最搶戲的“主角”,不是村民,而是一棵棵盤根錯節的古榕——它們從墻縫里鉆出來,從屋頂上垂下來,氣根緊緊箍住斑駁的青磚墻,仿佛在說:“這房子,現在歸我管了。”
01
榕樹“接管”的村落:是房纏樹,還是樹抱房?
踩著田埂上的碎石往村口走,腳下的泥土漸漸變硬——那是百年前村民踩出來的村道,如今被野草悄悄覆蓋,只留下模糊的輪廓。
一踏進村,一股混合著腐木、青苔和潮濕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把人從稻香四溢的田野拽進了另一個時空。
沒有狗叫,沒有娃鬧,連蟲子都懶得鳴唱。只有風穿過榕樹葉的“沙沙”聲,在空蕩蕩的巷子里回蕩,像低語,又像嘆息。
你不由自主放輕腳步,生怕驚擾了什么——盡管這里早已無人可擾。
![]()
村里的老屋清一色是嶺南風格的青磚黛瓦,可惜多數已沒了屋頂,只剩黑洞洞的房梁。
而那些榕樹,根本不管什么建筑規矩,哪兒有縫就往哪兒鉆:墻根、屋檐、石階縫隙……統統不放過。
有一棟老屋的山墻已經歪得快倒了,全靠一棵老榕用枝干撐著,才勉強維持體面。
樹根從墻底穿入,又從房梁鉆出,紅褐色的根系與青灰色的磚墻纏綿交織,分不清到底是樹抱著房,還是房纏著樹。
![]()
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灑下斑駁光影,照亮了墻角堆積的碎瓦、瘋長的雜草,還有那些被時間遺落的生活痕跡:
一把被白蟻啃得只剩骨架的木椅,椅背上還殘留著褪色的紅漆;
一個碎成幾片的陶罐,積著雨水,倒映著頭頂搖曳的榕葉;
一扇歪斜的木門,門楣上“紫氣東來”的石刻雖已風化,字跡卻仍透著幾分倔強的遒勁。
02
曾經的煙火人間:曬谷場與煤油燈的記憶
同行的本地老人瞇著眼回憶:“鄧邊村最熱鬧那會兒,甄、伍兩姓58戶人家擠在這兒,光甄姓就占了九成。”
村口那棵最粗的古榕,還是民國初年一位教書先生親手栽下的,如今樹圍得三個成年人才能合抱。
![]()
“秋收時,曬谷場上金燦燦一片,孩子們在谷堆里打滾,先生拿著戒尺追著罵,嘴上兇,眼里全是笑。”
老人聲音輕柔,“晚上更熱鬧,祠堂里點著煤油燈,長輩講南洋闖蕩的故事,婦女們納鞋底,油燈的光從窗縫漏出來,能照亮半條村道。”
![]()
鄧邊村的命運,始終繞不開一個字:僑。作為開平眾多僑村之一,這里的男人從清末就開始“下南洋”——土地貧瘠,人多地少,種地糊不了口,只能背井離鄉,遠赴東南亞、美洲謀生。
村中央那座保存最完好的碉樓,就是這段歷史的見證。老人指著它說:“那是甄家三兄弟在舊金山開洗衣店賺了錢,1931年回鄉蓋的。既能住人,又能防土匪。”
![]()
五層高的碉樓,鋼筋混凝土結構,鐵窗柵欄、瞭望臺、射擊孔一應俱全,比普通青磚房硬氣多了。
如今碉樓大門緊鎖,透過銹跡斑斑的鐵窗往里看,二樓墻上還掛著一個蒙塵的舊相框——只是玻璃太臟,看不清里面是誰的臉,也看不清他們是否笑著。
03
人去樓空:榕樹的“收復戰”與阿婆的鑰匙
真正讓鄧邊村走向沉寂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掀起的海外移民潮。隨著僑胞在異國站穩腳跟,紛紛把家人接走。
改革開放后,村里年輕人要么投奔海外親戚,要么涌向江門、廣州等城市。留下的,多是不愿走或走不動的老人。
“最后一個走的是甄阿婆,2000年跟著孫子去了加拿大。”老人嘆了口氣,“臨走前,她把家門鑰匙埋在老榕樹下,說等老了要回來養老。”
![]()
可惜,她再也沒回來。去年,她孫子托人回村看看,說阿婆臨終前還在念叨:“村口那棵榕樹,葉子是不是又長高了?”
人一走,房子就塌得快。沒人修瓦,雨水滲進木梁,屋頂先垮;石灰剝落,青磚裸露,正好成了榕樹的“自助餐廳”。
曾經整潔的庭院,如今野草瘋長,灶臺邊甚至冒出一棵野芒果樹,枝頭還掛著幾個青澀的果子,仿佛在替主人繼續生活。
![]()
祠堂是村里保存最完整的建筑,雖然屋頂漏了幾個洞,但神龕還在。甄、伍兩姓的祖先牌位多數已傾倒,僅剩幾塊孤零零立著,字跡被香火熏得烏黑。
香爐里插著幾根熄滅已久的香,香灰厚得能寫字,旁邊散落著摔碎的瓷碗。
一束夕陽從破洞照進來,正好落在正中的牌位上,塵埃在光柱中飛舞——那一刻,仿佛百年光陰在此交匯,肅穆得讓人屏息。
04
中西混搭的建筑密碼:僑鄉的審美彩蛋
走在鄧邊村,你會發現不少“混搭風”細節:門楣是傳統雕花,窗戶卻是西洋拱券;墻體是嶺南特色的“金包銀”(外青磚、內泥磚),墻角卻嵌著歐式的石膏線。
這些看似違和的組合,其實是當年僑胞們“海歸”后帶回家的審美彩蛋。
![]()
開平碉樓之所以能成為世界文化遺產,正是因為它融合了中西建筑之長,記錄了一代僑民的奮斗與鄉愁。
而鄧邊村的這些老屋,雖無碉樓那般雄偉,卻是這段歷史最真實的微觀縮影——每一磚一瓦,都是漂洋過海后對故土的深情回望。
越往村子深處走,越能感受到荒蕪中的蓬勃生機。一戶人家的天井里,一株三角梅從石縫中鉆出,順著墻爬到屋頂,開得如火如荼,艷紅花瓣落在青灰碎瓦上,像一場無聲的慶典。
墻角一株仙人掌長得比人還高,渾身尖刺,卻頂著幾朵嫩黃小花——倔強又溫柔,恰如這座村子本身。
05
荒蕪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存在
離開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紅。村口那棵古榕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溫柔地覆蓋著整個入口。
回頭望去,整座村落沐浴在暮色中,坍塌的屋舍、纏繞的藤蔓,竟少了陰森,多了幾分靜謐的詩意。
![]()
鄧邊村雖已人去樓空,卻并未死去。那些榕樹、青磚、殘門、舊物,仍在默默呼吸,承載著僑胞的鄉愁、嶺南的記憶,以及百年的風雨故事。
我在村口的碎石堆里撿到一片完整的青磚,磚面上竟清晰印著一枚指紋——那是百年前某位制磚匠人的手印。
指尖摩挲著粗糙的紋理,仿佛觸到了那個時代的溫度。
或許有一天,鄧邊村會被重新修繕,變成熱門的文化景點。
但愿那時,人們不會鏟掉那些榕根,不會抹平那些裂痕。
因為正是這份荒蕪與孤寂,才讓它如此特別——走進這里,你聽見的不只是風聲,更是百年歲月在榕葉間輕輕回響。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