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zhèn)上有個田員外,胖得溜圓,人送外號“田油瓶”。就是說他走路一晃三搖,活像灌滿了油的瓶子。
這田員外啥都好,就是饞,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他不想嘗的。
去年開春,管家從江南買回個丫頭叫小蓮,生得水靈,更難得的是做得一手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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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清燉獅子頭,能讓她做得嫩如豆腐,鮮得眉毛都要掉。
田員外吃了直咂嘴:“這可是寶貝!”
從此,田員外頓頓離不開小蓮的手藝。
正室夫人氣得回了娘家,他也不急,整日守在小廚房外頭等吃。
小蓮做菜講究,每樣食材都要親自挑。她說:“菜有菜性,肉有肉理,差一分都不是味兒。”
田員外寵她,專門派了馬車,讓賬房王先生每日陪她采買。
這天,小蓮說要燉佛跳墻,天蒙蒙亮就出了門。
田員外在院里等到日頭偏西,才見小蓮慌慌張張回來,籃子空著,臉白得像紙。
“老爺,出事了!”小蓮撲通跪倒,眼淚汪汪,“王先生他…他讓人扣下了!”
原來,小蓮在集市看中一只五年的老母雞,正要付錢,旁邊來了個富家公子,非要搶買。
王先生上前理論,那公子抬手就打。推搡間,公子手腕上戴的翡翠扳指“啪嗒”掉地上,摔成三瓣。
“那可是傳家寶!”公子跳腳大罵,“今天不賠一千兩,誰都別想走!”
一千兩!田員外聽了倒吸涼氣。雖說家底厚,可這也不是小數(shù)目。
更麻煩的是,那公子是縣太爺?shù)男【俗樱饺绽餀M著走的主兒。
“王先生人呢?”田員外急問。
“押在縣衙了,說三日之內(nèi)不賠錢,就要問罪…”小蓮哭得更兇,“老爺,王先生是為了護(hù)我才…”
田員外背著手在屋里轉(zhuǎn)了三圈,最后一跺腳:“賠!”
管家苦著臉:“老爺,賬上現(xiàn)銀不夠啊…”
“不夠就賣地!”田員外咬牙,“王先生跟了我二十年,不能讓他受苦。”
小蓮抬起淚眼:“老爺,我有個主意。那扳指我仔細(xì)看了,裂紋整齊,像是早就有傷。咱們找個懂行的去看看,說不定…”
田員外眼睛一亮:“有道理!”
第二天,田員外請來城里最有名的玉器師傅,又托關(guān)系找到師爺,一行人來到縣衙。
那公子氣勢洶洶拿出碎扳指。
玉器師傅細(xì)細(xì)一看,拱手道:“稟大人,這扳指裂紋老舊,至少是三個月前就傷了,絕非昨日新裂。”
師爺捻著胡子:“既然如此,為何誣陷良民?”
公子支支吾吾說不清。
縣太爺臉上掛不住,只好放人,還罰了自家小舅子三十大板。
事情雖然了結(jié),可田員外前前后后打點(diǎn),也花了三百多兩銀子。
更重要的是,經(jīng)此一事,縣太爺記恨在心,處處給田家使絆子。
轉(zhuǎn)眼到了中秋,田員外想捐個功名,打通關(guān)系需要一大筆錢。
可自從上次事件后,也不知怎的,家里生意一落千丈,賬上捉襟見肘。
這天夜里,小蓮端來一碗冰糖燕窩。
田員外吃了一口,嘆道:“怕是以后,這樣的好東西也吃不上了。”
小蓮沉默半晌,突然說:“老爺,我有個法子,或許能解燃眉之急。”
“什么法子?”
“我…我認(rèn)得城西張員外府上的廚娘。”小蓮低聲說,“她說張員外最近得了一本失傳的菜譜,藏在書房暗格里。若能借來看看,咱們照著做幾道失傳名菜,開個酒樓,定能翻身。”
田員外皺眉:“這不成了偷嗎?”
“不是偷,是借。”小蓮急忙道,“咱們抄錄一份就還回去,神不知鬼不覺。再說,那張員外也不是好人,他那本菜譜,本就是強(qiáng)買來的…”
田員外猶豫再三,眼看債主就要上門,心一橫:“罷了,你小心些。”
三更時分,小蓮換上夜行衣,悄悄出了門。
田員外在書房坐立不安,直到天快亮?xí)r,才見小蓮氣喘吁吁回來,懷里揣著本發(fā)黃的冊子。
“得手了!”小蓮眼睛發(fā)亮,“老爺您看,這是前朝御膳房的秘方!”
田員外翻開一看,果然都是聞所未聞的菜肴。兩人大喜,連夜抄錄。
天亮前,小蓮又悄悄把原本送了回去。
有了菜譜,田家的酒樓果然火爆,每日座無虛席。
沒想到,半月后,張員外帶著衙役找上門來。
“好你個田油瓶!”張員外指著鼻子罵,“偷我祖?zhèn)鞑俗V,該當(dāng)何罪!”
田員外強(qiáng)作鎮(zhèn)定:“張員外這話從何說起?菜譜明明在你府上…”
“在我府上?”張員外冷笑,“你倒是門兒清!來啊,搜!”
衙役一擁而入,不消片刻,就從田員外書房搜出了抄錄的菜譜。人贓并獲,田員外被押往縣衙。
公堂上,縣太爺驚堂木一拍:“田有福,你可知罪!”
田員外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他看向人群中的小蓮,小蓮卻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大人明鑒,這菜譜是小蓮她…”田員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供出小蓮又能如何?難道讓一個婦人頂罪?
最后,田員外被判賠償張員外五千兩,另罰銀三千兩。傾家蕩產(chǎn),才勉強(qiáng)湊夠。
從縣衙出來那天,秋風(fēng)蕭瑟。田員外一身布衣,站在空蕩蕩的田府門前。
管家抹著眼淚:“老爺,咱們?nèi)ツ模俊?/p>
田員外還沒答話,小蓮從角落里走出來,撲通跪下:“老爺,我對不起您…”
田員外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吧。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張員外怎么就來得那么巧?搜得那么準(zhǔn)?”
小蓮渾身一顫。
“后來我想明白了。”田員外嘆道,“那道冰糖燕窩里,你放了安神藥吧?讓我睡得沉,你好去‘借’菜譜。可你借的不是原本,而是早就備好的抄本。原本,恐怕早就在張員外手里了。”
小蓮臉色慘白:“老爺,您…您都知道了?”
“我也是才想通。”田員外搖頭,“你到底是張員外的人,還是縣太爺?shù)娜耍疾恢匾恕N抑粏柲阋痪洌耗切┤兆幽阕龅牟耍捎幸坏朗钦嫘臑槲易龅模俊?/p>
小蓮淚如雨下:“清燉獅子頭…那道是真心。我娘教我的,她說,能給心上人做這道菜,是福氣。”
田員外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要走。
“老爺!”小蓮喊道,“您不恨我嗎?”
田員外沒有回頭:“恨什么?是我自己貪嘴。人這一生,該吃什么吃什么,強(qiáng)求來的美味,終究要付出代價。”
從此,清河鎮(zhèn)上少了田員外,多了個在碼頭扛包的老田。
有人見他辛苦,要給他做點(diǎn)好吃的,他總是擺手:“一碗白飯,一碟咸菜,夠了。”
偶爾夜深人靜,老田會望著江水發(fā)呆。
旁人問他看什么,他說:“看這江水,日夜不停。再鮮的魚,離了水就不是那個味了。人吶,也得守著自己的本分水。”
這話傳到小蓮耳朵里時,她正在張員外府上做菜。手中的勺子“當(dāng)啷”掉進(jìn)鍋里,濺起的湯水燙了手,她卻渾然不覺。
那晚,小蓮收拾包袱離開了張府。
有人說在江南見過她,開了間小粥鋪,只賣最簡單的白粥,卻再也不做拿手菜了。
只有粥鋪的老客知道,每月十五,老板娘總會端出一碗清燉獅子頭,擺在空桌上,直到?jīng)鐾噶耍拍兆摺?/p>
而那碗獅子頭,再也沒人嘗過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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